《望月怀远》千千山月

2、暗涌

　　有一瞬间的沉默，却不是不知如何回答的尴尬。

　　靳尧想了会儿只是冲他微微一笑，语气轻快狡黠，用两个小时前他说的原话奉回，“随缘。”

　　因为这句随缘，林怀远坐到车上的时候都还觉得好笑，电话号码终究是没能要到。

　　许久之后再跟靳尧提起这件事，不知怎的就在林怀远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当时就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姑娘，虽然做事细致但也容易较劲。

　　至于随缘的说法，到底还看天意。

　　再次相遇是在一家音乐酒吧，那天靳尧被师兄叫去参加生日派对。偏偏月城一连几周有雨，她打车来到胡桃里，下车撑伞的间隙头发又被打湿了。

　　靳尧姗姗来迟，大家不由笑着叫她自罚两杯。而碰上林怀远，是靳尧与系花一同去洗手间的路上，在狭窄过道里两人迎面对上。

　　酒吧里的灯光昏黄暧昧，是林怀远最先看到她，脸上止不住的惊喜，“靳尧，你怎么在这？”

　　她虽然意外，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师兄生日，叫我来玩。”

　　对此林怀远只是点头，显然此时两人都不方便闲聊，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正略带探究地看着靳尧。

　　靳尧对那目光难以招架，连忙低头就拉着系花匆匆离开，“回见。”

　　刚走出几步她就听见那女人满是好奇的询问：“那姑娘是谁啊？”

　　“一个小朋友。”林怀远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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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一直把他们留到十点多才肯放人，此时打车回学校多半是够呛，于是系花打算拉上靳尧一同去浴场泡澡。

　　其实靳尧第二天一早还有课，但现在赶回去恐怕会过了门禁，答应了刚拿起外套要走，就见林怀远向她而来。

　　“你要回学校了吗？用不用我送你？”他在靳尧面前站停下，说话十分客气，纵使别人想听出些什么也是徒劳。

　　靳尧笑着摇头，“不用了，我今天不回学校。”

　　闻言林怀远顿了顿，随后他上前一步，凑在靳尧耳边小声问：“那要和我去玩吗？”

　　说完又与人拉开距离，靳尧抬头直视着他，那语气并不轻浮，又或者林怀远给人的感觉就不是轻佻的类型。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地点了点头，竟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

　　林怀远对她身后的人致以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那我先把人借走了。”

　　系花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又是那股咖啡巧克力的味道，与之前相比还多了丝焦糖的甜味。如果说上一次坐他车是特殊情况，那今天就是自己选择主动跟他走。

　　到这时靳尧坐在副驾驶才有些恍惚，是不是显得太不矜持了？

　　“会打麻将吗？”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音乐缓缓流出与之相和。

　　“会一点。”靳尧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来是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前奏曲，配上雨天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林怀远说的地方有点远，开了半个小时都没到，靳尧看着窗外的路标意识到他们在往市郊去，便问：“是要把我卖了么？”

　　“嗯，顺便再帮我数钱，”林怀远很配合地接过她的玩笑，想起上次问她要电话的情形，又问，“你说我们今天遇到，算不算是随缘？”

　　他语气有那么点调笑的意味在里头，听的靳尧心头一怔，拼命忍住想去看他的冲动。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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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城郊乡接处的一座法式庄园，靳尧虽然没有来过，但以前也听哥哥提起，似乎是哪个富二代当初为了求婚而购置的。

　　车子从后山进去，过了人造喷泉后仍旧往里。林怀远带她走的不是正门，穿过迷宫一般的花园靳尧看到那扇拱门，林怀远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里面禁烟，介意我在外面抽一根吗？”

　　这是靳尧第一次看到他抽烟，可仔细算来这不过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她对眼前的男人一无所知。想到这，她摇头又伸出手，“也给我一根。”

　　这回林怀远有些诧异，他烟虽然递出去了，火却迟迟不肯点上，“你会抽烟？”

　　“嗯。”她看着林怀远略显惊讶的表情没有多言。

　　林怀远见状便不再多问，但当靳尧真的吸了一口之后，他就知道她并不怎么会，拿烟姿势完全是依葫芦画瓢，烟不过肺就吐了出来。

　　事实上靳尧并不抽烟，她过去纯粹因为好奇才缠着家里长辈教她，后来就算学会了也没有抽过。

　　至于是出何种心态才会在刚刚偏要拿一支烟，她也说不清楚。

　　大约觉得没趣，靳尧就掐灭了烟，林怀远随后也将烟按灭在旁边的大理石柱上，“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黄铜金属制成的螺旋形吊灯悬挂在大厅顶部，镶嵌的金属带使光线反射充盈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木质高架上的唱片机里放着不知名的爵士乐，中间过道处架了台老式放映机，看着就是上了年纪的古董。

　　里面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其中被簇拥着坐在中间的穿着灰衬衣的男人冲林怀远喊了声：“啧，难得啊，远哥还会带妹妹来？”

　　那语气轻挑浮浪，靳尧不由皱了皱眉，但很快就收敛情绪，上前一步等着林怀远介绍，只听他说：“半路拐来的。”

　　靳尧小声嘀咕：“什么呀。”

　　“我说错了吗？”然后他带着靳尧走到牌桌前，冲边上挥挥手又叫了三个人来陪她打麻将。

　　“妹妹叫什么名字？”灰衬衣也走了过来，本来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忙不迭起身让位。

　　“靳尧。”她其实很少对初次见面的人就抱有敌意，但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叫人不舒服。

　　“我没有恶意的，”灰衬衣嘲弄似的勾了勾嘴角，态度很不端正，“对了，鄙人章选。”

　　靳尧突然停下理牌的手，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于是多打量了几眼，不过并没记起。

　　章选只以为她是在判断自己说话的真假，便又冲她笑了笑。

　　林怀远一直站在靳尧边上，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章选，明明是笑着的，但话里却听出点告诫的意思，“你今天很积极。”

　　章选意外地挑眉，林怀远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把小姑娘惹恼了，不免又来来回回看了靳尧几眼，结果人家正面不改色地继续看牌，连个眼神都不给一下，也瞧不出喜怒。

　　先前靳尧在车上说只会一点看来是唬人的，不知是运气还是技术更胜一筹，最后就连章选都有些感慨，“远哥，你这是半路拐了个赌神回来吧？”

　　突然间他对靳尧有了更强烈的好奇，依旧用玩世不恭的语气问，“妹妹成年了没啊？你可别回头报警坑我们一把。”

　　“真不好意思，警察在路上了。他拐卖幼女，你拉人赌博。”靳尧眼睛都没眨，语气平淡继续伸手抓了只牌，打出九条，把牌往桌面上轻轻一拍，不咸不淡道：“胡了。”

　　牌桌上另外两个女人暗自叹气，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再看向靳尧的眼神变了变。

　　“我去个洗手间。”靳尧站起身。

　　林怀远点头，指了个方向并没陪她去，倒是那两个女人说自己也去，于是三个女人一同往洗手间走去。

　　“远哥，”章选等人走了之后才开口，“你现在是喜欢小姑娘了？不过她还挺有意思的，起码挺能忍的。”他哪能看不出靳尧对自己的嫌恶，不过对方始终装作面色如常没有翻脸。

　　林怀远冷冷地盯着他，“章选，注意分寸。”

　　章选耸耸肩，并没放在心上，但嘴上还是答应，“下次一定。”

　　厕所里两个女人对着镜子补妆，靳尧只是在一边站着玩手机，她纯粹是想换个地方待一下，不想看见那个叫章选的男人。

　　或许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又或是目中无人的态度，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大波浪补妆的间隙还时不时从镜子里偷瞄她几眼。

　　“看够了？”靳尧在她勾眼线的时候突然抬头，透过镜子看向那两人。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突如其来的对视还是吓得大波浪手一抖，画歪了。

　　“拽什么啊，”大波浪翻了个白眼，话里话外都酸的冒泡，“真当自己多厉害呢？勾搭了一个还想勾搭章选吗？”

　　旁边那个短头发哎了大波浪一声，随后对靳尧笑脸相迎，“妹妹，你是怎么和林怀远勾搭上的？”

　　靳尧就说那些人的眼神哪里不对劲，想到林怀远的车和衣着，以及这座庄园，这下算是明白了，两人当她和她们是一样的捞女。

　　她张了张口本想解释，但还是作罢，笑了笑就推门出去了。

　　外头牌桌又换了一批人，林怀远把她的筹码拿到吧台，“你今晚的战况，继续玩还是换了？”

　　“换吧，”她又指了指刚从洗手间出来的两人，“赏她们了。”

　　大波浪刚想和她吵，但对上林怀远的眼神立马就没了声。

　　“看来我不该带你来这。”林怀远随意地靠在吧台前，他想了会儿这么说。

　　“我似乎也不应该和你走的，”靳尧看到坐回沙发上的章选又把目光放在他们这边，心里一阵烦躁，“你那位叫章选的朋友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林怀远不动声色地挡住那道不算和善还带有玩味的眼神，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歉意，“我好像破坏了你的好心情。”

　　她也毫不客气地点头，“本就只是几面之缘，贸然跟你前来只是唐突打扰，我还是自己去找学姐玩吧。”

　　“这么晚了，地方又这么偏僻，你打车不安全。”

　　“这没什么。”靳尧说着就拿出手机。

　　“是我带你来的，让我送你回去，不然我良心不安。”他抽走亮起屏幕的手机，不由分说拉着靳尧径直往外走。

　　结果到了最后靳尧并没有去找系花，她让林怀远把自己送到一家酒店门口，“麻烦你了。”零点过十分，她下车后隔着车窗向他道谢，语气疏离，只是出于客套和礼貌。

　　林怀远脸上仍挂着浅浅笑意，客客气气与她道了晚安，“再见。”

　　此时他觉得小姑娘的耐心差不多就到这了，本来对她抱有的一点兴趣渐渐消失。谈不上失望，就是觉得也不过如此。

　　“靳尧，”他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了她一声，“不会抽烟就别逞强。”

　　靳尧本来果断沉稳走向大堂的步伐一顿，但她没有转身也没回答，只是冲着后面挥了挥手，随后又继续向前。

　　望着那纤细的背影，林怀远叹了口气暗自摇头。

　　缘分这种东西，可有可没有。

　　王菲《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