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不难撩》雅阙

4、龙蛇客栈刀出鞘，人前马下酒飞扬

　　黄石县，秋溟山，唐秋叶将凌云藏看了个仔细，他当真遂自己的愿换了身红袍。

　　他的眉眼并不像杀手，锋利冰冷，反而带着浑圆可爱的灵巧劲儿，再稚嫩些就是个清秀的小公子了，想来年纪也不大。不知怎么，唐秋叶总觉得凌云藏的眼睛像小黄狗，眨巴起来逗得不行，不知为何杀人时能凛冽如风。嘴唇生得丰满，让人感觉肉嘟嘟的，使得唐秋叶很喜欢上手揉捏。当然，下场就是被凌云藏用广袖刀得到背狠狠砸下后脑勺。

　　身段修长，体态挺拔，红衣尽显潇洒狂放，一改凌云藏过去的隐秘之风。

　　凌云藏笑着摇头，“现在倒是不像小姐仆人，像是公子丫头。”

　　身旁的唐秋叶努努嘴，“找打？你尽可以再嚣张一点，本姑娘有的是让你变丑的法子。”

　　“我若是生得丑陋，丢的可是您的脸。”
　　“也对。可你若生得好看，岂不是我丢脸了？”
　　“我不如您。”
　　“咳咳，也对。”

　　小小的黄石县，长街上人影稀薄，唐秋叶嘟囔着两人像是来了鬼街。

　　见到生人，本地人总是投来恐怖、畏惧的目光，甚至疾走几步想要扯开与唐秋叶等人的距离。女郎们皆头戴斗笠，面罩白纱，衣裳裹了得有四五层，走起路来怯生生的，像是刚学会走路一般滑稽。

　　饥肠辘辘，唐秋叶晃动腰间钱袋，言语得意，“姑娘有钱，伙计想去哪里吃？”

　　凌云藏愣了半晌，盯着那只钱袋，听见沉甸甸的财富声响，好奇地问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的？明明有命活着就已经很奇怪了。”

　　唐秋叶鼻尖喷出不屑的热气，手腕大摇大摆起来，身形步法却依旧平稳，语气得意，“唉，我虽经历波折，可遇见的杀手刺客，只为木匣而来，没有劫财劫色的呀。一路行医救人，能救的有钱人我可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你站在一个快死掉的富人面前，再怎么变本加厉，人家都会答应你的。”

　　“你这是落井下石。”
　　“他们想要活下去，就得心甘情愿给钱。医者，要你给多少，你就得给多少。”

　　唐秋叶露出牙齿，活像一只得了活鱼的猫，偷腥般地笑。龙蛇客栈内，一共三层楼，两层留宿，一层为饮食，一共十四张桌，一桌四方木凳。

　　就是，缺了人气，唯有角落有一名醉汉。

　　凌云藏与唐秋叶进门来，伙计还愣了半晌，吓得瑟缩，脸上一阵青白，眼睛上下震动。

　　见来人并非大奸大恶，伙计犹犹豫豫地上前招呼，桌布摔在右臂，弯腰俯首道：“两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两碗葱花面。”唐秋叶道。
　　“哟，真到里头，还舍不得花钱吗？”
　　“怎么？想吃好吃的？求我啊？”
　　“面我肯定是吃得下的，总比你一个喜欢吃肉的吃得香。”

　　唐秋叶仰面冷哼，抓住伙计的肩膀，顺手将他摁在左侧木椅上，凑近后小声嘟囔道：“小兄弟，如果没看错的话，我们尚在人间吧？”

　　“为何这样说？”

　　唐秋叶作惊悚状，“街上，店里，毫无人烟啊。这算怎么回事？街上有白日厉鬼？”

　　凌云藏叹了口气，接着唐秋叶的话问道：“黄石镇上，可是有事发生？”

　　伙计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讲述起黄石镇的故事。

　　三年前，黄石镇上来了一伙山匪，那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什么事儿不地道就干什么。县太爷王翼天不仅无动于衷，甚至与山匪勾结，官员还四处征收保护费，谁家白天不给，晚上那山匪就骑着大马去谁家屋里头劫掠烧杀。

　　伙计眼睛里饱含痛苦与仇恨，咬牙切齿道：“那山匪头子，每个月都要娶一个新娘子。漂亮的姑娘在黄石镇压根儿就敢露脸，若是好看的，甚至还往自己脸上划拉刀子呢，就因为这都死了好几个姑娘家了。”

　　凌云藏的眼角轻轻眯起，周身气氛变得冰凉。

　　唐秋叶却露出狐狸般的笑容，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对伙计说道：“小兄弟，你觉得我这般姿色，山匪头子会喜欢吗？”

　　伙计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凌云藏咳嗽起来，叹息一声说道：“你若轻贱她的姿色，怕是这性命只能留在今日了。”

　　伙计立即会意，笑得敷衍尴尬，“姑娘……国色天香，是人间未有之绝色。我看两位是外乡人，在此处吃喝完毕后，还是赶紧离开黄石镇为好。”

　　啪嗒，角落的醉汉将酒壶打碎，伙计骂骂咧咧地走过去踢了那人两脚。

　　门口传来尖细嗓音，一名矮小的官员打扮入了客栈，八名布衣带刀武士立在官员身侧，为他清理着木桌与木凳。一名武士持刀站在官员背后，另一名武士高呼道：“怎么还不见人？不知县太爷到了吗？想挨板子了？”

　　伙计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小跑溜过来，低头迎笑，“王大人，小的还在赶那边的酒疯子呢，险些怠慢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这种人计较。想吃些什么？”

　　王翼天的嗓音尖细，像极了侍奉天子的宦官，“我是什么身份？该给我上什么样的菜就上什么，莫要浪费时间。哎，那边的小娘子……是什么人？”

　　老鼠一般的眼睛黏在唐秋叶身上，伙计脖颈间滚出细汗，小心地回答：“不像是本县的人，倒像是外面的小姐。王大人，您稍等，我去催催厨子，别让您饿着……”

　　“姑娘看着面生，不像本地人。”

　　王翼天靠近唐秋叶，嘴角勾起必胜的笑容，什么东西对他来说似乎都能轻易弄到手。

　　唐秋叶眉眼一挑，吃下一口面条，嫌弃地说道：“是谁家的畜生在我耳边狺狺狂吠？若是没了骨头吃，便去找主子要，找我做什么？”

　　王翼天许是第一次见这般说话刁钻的人，竟还觉得新鲜有趣，“牙尖嘴利，也不是不好。姑娘，要不要去本县府上，大人教你怎么说话……男人更喜欢听？”

　　一筷子戳中王翼天的鼻孔，唐秋叶捏住对方细小的脖子，言语俏皮又冰冷，“县太爷，你要是真喜欢我，就给拿着八抬大轿来娶我，而不是偷偷把我藏进屋里。咱们女人家要体面，要脸，要承诺，不要偷偷摸摸，我们女人见得人，见得光！”

　　说完，唐秋叶一巴掌砸在王翼天鼻梁上，见他出了血，更是得意。

　　身后的武士们瞧见大人受伤，立刻抱着刀刃兵器上前。

　　凌云藏抽刀拦在唐秋叶身前，低头叹了口气嘟囔道：“你还真是闲的，不惹事儿不舒服？”

　　“要不……我来动手？”
　　“那怎么敢劳烦？这么爱吃肉，一碗面哪儿够啊，我的也一并解决掉吧。”
　　“这多不好意思？”一面说着，唐秋叶已然端起凌云藏的碗嗦起面来。

　　长刀不如广袖刀灵巧，一柄长刀向凌云藏头颅斩来，怒喝声迸发。凌云藏向右旋滑身体，左手手肘一顶撞在来人胸口，顺势一推将人击飞，攻击者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口血花。随后，两柄刀交叉而来，想要将凌云藏的头颈分离，后者嘴角微扬，弯腰挥刀，刀刃划破二人脚踝，两人瘫倒在地，刀刃与地面发生当啷响声。

　　另外两名带刀武士越过凌云藏，朝吃面的唐秋叶发起攻击，高高举起的刀却在瞬间飞了出去，只听“叮”的一声，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武器脱手，两名武士直接挥拳上手，唐秋叶离开木凳，手里依旧抓着那只面碗，木桌被二人拍得粉碎。

　　身后滑出木匣，王翼天露出无比吃惊的面孔，惊讶地叫道：“拿到那只木匣！”

　　唐秋叶抓起木匣塞进包袱，飞身一脚踹翻王翼天，蹬在那人脸上，“谁再动手，我就把你们县太爷踩进地里！”

　　不等唐秋叶说完，王翼天伸手捉住唐秋叶的脚踝，将人狠狠绊倒在地，“都给我动手！”

　　武士们再次包裹上来，广袖刀拦在唐秋叶身前，凌云藏眉眼收敛下来，竟全是死意。

　　那是孤狼猎食的眼睛，亦是阎罗杀人的眼睛，不带丝毫的情与义。

　　广袖刀滑过第一个武士的腰间，横切下去竟险些将人斩成两截。第二个武士眼眸一动，便被广袖刀吃进额头，只留下畏惧鬼神般的恐怖。长刀落在凌云藏身上宛如棉絮击石，广袖刀落在武士身边却似乱刀剁肉。

　　血花如柱，广袖刀翩翩舞，起杀神。

　　县太爷从龙蛇客栈飞跑出去，大呼小叫地唤人前来。唐秋叶抓住凌云藏的手腕向长街外跑去，失明的小乞儿正趴在长街中央被王翼天狠狠踹翻在地，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随着长啼嘶鸣，一匹高头大马飞奔出现，上面坐着的山匪丝毫不将路上行人视作生命，一身血肉骨髓宛如烂泥尘土。山匪还在大呼小叫，“跑啊！你们跑啊！跑快点儿，被踩死可不好玩，哈哈哈！”

　　那名小乞儿挣扎起来，听见哒哒的马蹄吓得浑身发抖。

　　烈日下，街头并不多的行人开始尖叫。

　　唐秋叶和凌云藏同时出手，朝小乞儿飞窜过去，冷汗下地。

　　一身褐色人影从龙蛇客栈飞出，那速度不比凌云藏慢。那人踹飞山匪，跨坐于马背上提起缰绳，嘶哑低沉地吼道：“吁——好马，别动，哎！真是好马，听人话。”

　　唐秋叶惊异道：“这不是客栈里的酒疯子吗？”

　　红枣马抬起前蹄，竟真如酒疯子所言安静下来。唐秋叶和凌云藏也早已将小乞儿捉到长街边缘，凌云藏盯着酒疯子直道：“方才打飞长刀的，就是他。”

　　“什么东西击飞的？我都没看清。”
　　“三枚酒壶碎片。”
　　“哟，那得是高人，深藏不露哇。”

　　话还没说完，那酒鬼就从马上跌落，醉死在街头。被踢下马的山匪恶狠狠地唤来一大帮子同伙，足足有五十多人，长街百姓四处逃窜，唐秋叶和凌云藏隐藏在暗处观察情况。

　　山匪狠狠踹了酒鬼一脚，骂道：“还敢踢老子！把人带回去，今儿老大娶亲，就不在这镇上大开杀戒了。带走！”

　　看着酒鬼被捆住手臂拖向山顶，唐秋叶眼眸一动便跟了上去，被凌云藏捉住手腕，“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管闲事？那酒鬼的功夫……无需你我二人担忧。”

　　唐秋叶挣脱老半天没有挣脱凌云藏的手，翻个白眼，抬起下颚说道：“重要的是白吃白喝，你懂什么？行走江湖，什么事情都不参与，多无趣啊。我不仅白吃白喝，还能上山剿匪，为民除害！”

　　凌云藏眉眼一挑，“心口不一。”

　　唐秋叶反驳道：“舌头太多余的话，我可以帮你拔掉它。”

　　龙蛇客栈内，伙计正凄惨地收拾着打斗后的桌椅板凳，“这一天天的，真不是人过的。”

　　门外跨进一只脚，长剑摁在木桌上，少年郎的声音清澈响亮，像黑日里的一记白色霹雳，划破失落的人心，“掌柜，我若替你除尽山匪，可否省我借宿钱？”

　　掌柜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斜眼瞧着少年，冷哼一声，“就凭你？可别连累我们。”

　　“少年人轻狂，您多担待，我总不会死在山上。”
　　“你若斗得过他们，就是在我这儿住上一辈子，都不必收钱！”
　　“少年人清闲，若是得空，你们这里当官人的头，我也一并取了。”

　　伙计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见少年朝二楼走去，忙问道：“掌柜，他……他到底是谁啊？”

　　好生猖狂。

　　掌柜摇摇头，只说道：“那把剑，十分漂亮。”

　　是啊，那确实是一把不俗之剑，剑身镶嵌青龙宝石，雕刻双龙戏珠，青绿色与银白相融合，可见长剑之修长、珍贵、奇异。

　　至少，那不是一柄凡人剑。

　　少年指尖轻扫，剑柄稍稍脱离，剑身寒光入眼，恍若见到千年朝堂与江湖。

　　嘴角微扬，作得意状，指尖回扫，将剑身完全罩入剑柄之中。

　　脚下，如潜龙低浮漫游。

　　掌柜轻叹道：“江湖，该是少年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