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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 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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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弦从没想过,自己竟有梦游的毛病。
他轻飘飘地走在迷雾中,不知发生了什么。
记得婚宴上的觥筹交错,喜气洋洋;记得很多宾客还有司仪洪亮的声音;记得满眼繁华,张灯结彩;记得带着纯洁新娘,一圈圈敬酒……新人越发疲惫,他爱护新婚的妻子,要她回房休息,自己继续忙碌,直到把最后的礼尽完,安顿所有人后,这才急忙跑向房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那终于成为他妻子的校园恋人。
拾级而上,从迈步到小跑到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到了所在楼层,心急地过了转角,脸颊忽觉风过,脑后一痛一闷——
然后就来了这里。
昏天黑地,薄雾朦胧,意识混沌,低头见到一根金线系在右手食指上,延伸向前,没入苍茫,牵引他向未知的地方前进。
吴弦抻着脖子,视线所及最远处,一缕淡白光芒,袅袅若烟,轻轻而飘。远在天边,刹那又到眼前。他好奇地探头,想窥视光芒的另一边会是什么,不料失去平衡,跌了进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扶上长桌。
哎……?
吴弦四处张望,这不是校三的教室吗?
余光纳入一条坐在椅上的细影,散着乳白微光,淡得雅致。似乎是感应到吴弦,她站了起来,面向吴弦。
“……锦瑟?”吴弦惊喜,“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我的确是做梦……
她望着吴弦,嘴唇颤动。
“你想说什么?”吴弦察言观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张开双臂——对方却退后了。
“锦瑟?”
她的睫毛闪了下,望着吴弦,眼里盛满了水。
“吴弦。”她的每个发音都小心翼翼,似乎是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
“哎。”
“你……”她轻声问道,“拿到准考证了吗?”
“拿到了。”
“那你准时进入考场了吗?”
“嗯,很顺利。”吴弦等待她再次提问,但是这一次,迎接他的是安静。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贴着桌沿,侧着身,仿佛初识般认真地端详吴弦,要把他的每根头发丝的形态都记住般。吴弦隐隐不安,见她一笑——
“那就好。”
低低尾音消散的霎时,她轻盈地越过了他,沿着斜坡奔向教室的门.当吴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背影已消失在门后。
“锦瑟——!”吴弦追过去,一把拉开门,怔住。
“你?来锦瑟家的学妹?”吴弦看着门外的齐姝琴,“你怎么也在?这里是哪儿?”
“你不认识了吗?”齐姝琴心平气和地问。
“认识。”吴弦道,“我知道这里是校三学区的教室,我是说大环境,嗯,我在做梦?”
“这是你和L•J•S初遇的地方。”
“是的。”
“你知道L•J•S是谁吗?”
“刘锦瑟。”
“那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吗?”
“是……”吴弦迟疑,“等下……”纳闷地歪歪头,“那个是锦瑟吗?还是她姐姐?”
“为什么?”齐姝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们给人的感觉很不同,锦瑟很霸气。”
“你喜欢这样的她?”
“当然。”吴弦毫不犹豫道,“我喜欢锦瑟的霸气。虽然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但她偶尔流露的温柔对我而言,要比一个女孩子永久的温柔更可爱。”
齐姝琴斟酌着,“如果你一开始遇到的是刘锦素,而不是刘锦瑟,你会爱上锦素吗?”
吴弦想了想,“我没见过刘锦素,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很爱锦瑟,不仅是初遇,更爱后来的交往。虽然短暂一年多,但很爱很爱。我经常想,我们的初遇严格讲,不是这里,这里只是缘起的地方。我爱上她的是真正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在图书馆的台阶上,看她一级级地走下来。”
齐姝琴的表情仿佛让胶水凝住,有些伸展不开,“你爱的是刘锦瑟?”
“当然了。”
一盏盏小巧的顶灯亮起,驱散了黑暗。吴弦看到了教室外他所熟悉的一切——电梯、绿植、落地大玻璃窗、休息的座椅还有教学楼的玻璃门。
“她……”齐姝琴站在灯雾下说:“她没有回家,没有去找生母寻求庇护。对她而言,最能庇护她的地方是一见钟情的教室。她在校三,而我们都在校二,忽略了这里……”
“什么?”
“而她不惜违规也要逃跑的目的只有一个,想做完自己生前为爱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想确认这个使命是否完成了,爱人是否受到不良的影响。她想要的不是一个‘爱’,而是一个‘好’。其实,‘好’是最大的‘爱’……那就好。之后,她会洒脱地离开。”
“你说什么?”
齐姝琴说:“吴弦,你该回去了。这么晚,还有很多爱你的人在等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回吧。”齐姝琴小声说,“这是你和她们上过课的教学楼,大门在哪里,你看见了。”
“你们在搞什么鬼?‘她们’是谁?锦瑟吗?还有谁?锦瑟在哪里?!”
齐姝琴一言不发地靠边站了站,吴弦心急如焚地跑出去。
齐姝琴没有去追,也没有目送。她知道一切即将没有意义——吴弦不是回到宾馆,回到有着刘锦瑟的房间,而是回到新生。
“他会忘记一切?”返回黄泉的路上,岑曼丽问她,“这样做真的好吗?那么刻骨铭心的爱过,却要抹去所有痕迹。”
“他知道真相会更痛苦。”齐姝琴说。
许乐之插言,“组长说的对啊。而且曼丽你用用脑子,刘锦瑟一个有身份证的大活‘人’,刷——没了。能不惊动阳间警方吗?到时候冥府保密法压下来,还要组长去顶缸啊?”
“对外省阳间部的工作灵们最喜欢用的就是浓度5%的孟婆汤。”裴清浅卷卷袖子,“只是因为他们懒得到阳间去做通各种工作。但是抹去痕迹就真的不存在过吗?孟婆汤其实只是自我欺骗罢了。”
“所以聪明的你从不自我欺骗,而是耗在冥府当天下第一聪明鬼。”云朵冷笑道。
裴清浅乜她一眼,灿然笑道:“咿——彼此彼此嘛。我早说过,你耗在这里等那个男的,也是没个结果。”
云朵的胸脯愤怒地起伏一下,岑曼丽疑惑地说:“可是——吴弦爱的到底是哪个呢?”
“恐怕还是刘锦瑟。不要说爱错,朝夕相处后依然决定在一起,可见是真爱了。”许乐之难得深沉道。
“太不公平了。”岑曼丽轻叹,“分明是鸠占鹊巢。”
“爱情又不认这些。”云朵森森然,“让人丧失道德感。”
“如果吴弦知道刘锦瑟是那样的妖,一定会改变的吧。”岑曼丽不依不挠。
齐姝琴说:“也许会吧。但是,爱情不容假设。”
渡船上因了这句话而陷入沉寂,顾维庭和苏吉都望着齐姝琴的侧影,却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是董霄打破沉默,“组长,我们和齐家的事情如何处理?这回他们算是让咱们给玩了。”
“该。谁让他们家办事糊涂,认不出我们光明正大来办案的小顾,却把恶妖当好妖,庇护作伪证的螳螂母和拿人当OX试验品的螳螂女。”许乐之小声咒骂。
齐姝琴看了云朵一眼,后者慢悠悠道:“无论过程如何让齐家感到被侵犯——事实上他们很愤怒,因为螳螂妖玩了他们,也因为从陆郎中一直到咱们这些小组员,在昨晚联手玩了齐家。但事实证明齐家错了,纪菁只是为了保女儿而利用齐家掌门的同情心设下一个局.若不是我们的干涉,吴弦恐怕身死,刘锦瑟或许逃亡,到时候齐家在玄黄界就别混了。他们应该感谢我们,还敢追究什么?不怕我们宣扬出去吗?哼。”她斜视齐姝琴,语带嘲弄。
“所以说齐家已经被摆平了。咱们的小顾、清浅和董大哥都不会被追究正当防卫的‘责任’了吧?”齐姝琴的微笑却并非伪装。许乐之一个弹指,“看他们脸皮多厚!”苏吉忍不住说:“乐乐,尊敬点。齐家毕竟是玄黄世家,而且也是有实力的……”
“让个螳螂妖玩得团团转,嘿。”董霄也加入讨伐大军,顿时你一言我一语,把苏吉憋了个脸红,似乎得来清净的,只有齐姝琴和顾维庭。
“陆郎中是怎么和组长说的?”顾维庭背对了喧闹,轻声问,“你送走吴弦后,我看到陆郎中很严肃地很你谈话。”
“没事。”齐姝琴说。
“他要处分谁吗?因为咱们组这回是违抗缉尚书的命令,擅自行动?”顾维庭紧追不放。
“你小点声。”
“如果我大声吼出来,这条船上所有的灵——我们的同伴,都会站在你这边。”顾维庭坚决道。
齐姝琴看他一眼,目光落回到黄泉水泛起的皱纹上,她的眉头也似水般敛起,在面上画出轻微的褶皱,“第一他不会告诉缉尚书,虽然缉尚书可能已经知道了;第二他认可功过相抵的说法,我们的擅自行动没有造成恶果,而是挽回局面;第三他认为做错的就是做错的,我们毕竟是领了不干涉的命令,却张扬地来到了阳间,继续插手此案。正确的结果改变不了出发点的错误。而他向来是赏罚分明的。”
“郎中阁下也配合了我们的行动。”顾维庭冷笑,“不得不说,那位阁下的实力很强,咱们组可真出不来他那样的。”
齐姝琴听懂了,脸红。
顾维庭说:“如有处分,我担着吧。”
“处分已经当场宣布了。”齐姝琴说,“我接受了。”
顾维庭的胳膊动了动,似乎是紧张地要握住齐姝琴的手臂。
“此事只有晏老爷子和云副组长没有卷入。所以除他们外,其余所有灵,一律停薪停职,到云帆号邮轮上思过一个月。所有开销,司里出了。”
顾维庭愣了,“组长。”他说,“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旅游?”
齐姝琴认真地看着他,莞然,“是吧。”
比起首都组凯旋高歌的欢快,齐家主宅就犹如冰封雪冻的南极洲。自打那螳螂妖纪菁被查明非杀人凶手,而让狴犴又给带回人类监狱严加管教后,齐家掌门齐念佛的脸上就见不到半点笑。惹得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一个侄女都战战兢兢,互相埋怨没看出“那该死的螳螂妖竟然利用了掌门难得的心软去庇护她那杀人的闺女,搞得掌门在缉灵部面前大失颜面”。
“这一回,是缉灵部那边识相,保证了不给传出去。玄黄界目前也没风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成儿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让缉灵部的工作灵吸引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无法宽容。父亲说,一律秉公。”齐宇乾威严道,“小弟。”
齐宇成乖乖地低头——都怪那两个工作灵太热情,其中一个还如此美貌,自己一时意乱,就跌了。
“家法如何规定的,你都清楚。父亲说要你自己照办,他相信你的自律。”
“谢谢父亲信任我。”齐宇成嗫嚅,随后黯然离开,接受责罚。
齐宇乾望着他缩小的背影,满意地点头,“这事到此为止了。”
齐入画不服气,“什么嘛!我的胳膊还让他们的工作灵给……”
“你胳膊又没怎么着!不过是肿了一点,当晚就没事,还跑到医院装一宿做什么!”齐宇乾不耐烦说,“都让对方看了去,不定如何嘲笑我们!”
“再嘲笑也是伯父做的决定嘛!”齐入画嚷道。
齐宇乾刷地阴面,齐柳笛不冷不热说:“画儿,你是质疑我父亲的判断吗?”
齐入画扁了扁嘴,一只傀儡拿着一张条子过来,交给齐宇乾,他看了一眼,一脸纳罕,“入画,父亲要你立刻去他书房一趟。”
齐入画走入齐念佛的书房,窗帘拉着,台灯调得昏暗。齐念佛坐在桌后,一只蓝乎乎的铁皮盒子放在桌上,让齐念佛的双手紧紧捧着,他用珍爱的眼神去注视这只盒子——齐入画的胃里一阵不悦翻腾:嗬!又是为了齐姝琴那小贱人!她不完蛋就是撒气的沙袋,我都可以揍她一拳;而今完蛋了,躺在床上当活尸体了,倒是成了心肝女儿,连她身边的一破盒子都成了宝贝。
“把门关好。”齐念佛沉沉吩咐。
齐入画挤出一丝笑,照办。
“伯父,您找画儿有事?”她无辜地睁大眼,走上前。
齐念佛突兀地抬起头,一脸阴云密布——齐入画猝不及防,只一阵心惊肉跳,“伯父……我……我……”腹诽没让给听见吧?
“入画。”齐念佛盯着她的眼,低声道,“你还记得五年前的夏天,你做的那件事吗?”
齐入画只感到天旋地转,那一幕幕重新切回来——那混蛋穷酸小子走路不长眼,竟敢挡了本小姐的路,想也没想,用刚学会的恶咒去杀伤他,穷酸小子脑顶飙血,倒地不起,四周一片惊叫,红艳艳……
是伯父带走了自己,如何摆平的,她就不清楚了。甚至忘记了那个穷酸小子的样子……
“伯父……伯父出什么问题了吗?是不是湛家表姑发现了,要您责罚我?我那个时候还小,根本不知道那个咒文会有那样的危害。伯父,伯父……”
“没有你想的那样……”齐念佛缓缓着,抱起那只洒满蓝色勿忘我的铁盒,摩挲,“他送琴儿的……琴儿唯一给我留下的,也只有这个。她那么爱那个家伙……”——齐入画恐惧地抽泣,齐念佛置若罔闻,“怎么会如此巧呢……我被玄黄的规矩压制着,接受现实,不可打听。那就如同给自己批命一样,是损了天意。但是现在……如果他还在……琴儿……你又在哪里呢?”
脑海中回荡着前夜那一幕——发觉中计的自己冲回到刘锦瑟和吴弦的房间,刘锦瑟已被逮捕,即将送交专门处理恶妖的女魃天女的居所。事实面前,自己虽气愤缉灵组出尔反尔、上下串通一气,算计齐家。但也是因为自家判断失误,不好追究什么。黯然时,眼角一瞥——那个押着刘锦瑟离开的男灵……
一晃,过了拐角。
齐念佛没有去追,因为身子无力。
是他。
那个拐走琴儿的穷酸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