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剑尊不爱我》金行玉

3、第 3 章

　　苍昼月圆十五去做什么，和她无关。明香只静心准备她的十五。

　　她苦心孤诣把新学的剑招炼熟，在十五的夜晚，在明亮月光的引领下，顺着自己的洞府往下走，从弯弯绕绕的山间小路走过，来到一个阴暗的洞口。

　　月光从洞口的一线天洒落，照亮山洞里侧平整无暇的石壁，明香敲了敲石壁，喊道：“剑灵？剑灵？”

　　石壁上突兀出现一个人影。叫人影并不准确，他的手脚与其说是人的，不如说是剑拼凑而成的。

　　锋利的剑刃作为手脚，只面前看得出来是人形，声音也如同刀剑般粗粝，说话时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你来了。”

　　明香乖巧点头：“我最近新学了剑法！”她把落英缤纷展现给剑灵看。

　　山洞里没有桃花，便用剑尖削青苔。绿绒绒掉的满地，剑尖却没有擦到任何泥点子。

　　剑灵赞了一声不错，似乎是顺口般，随意问道：“你们老师剑法似有进步。”

　　“你怎么知道！老师的剑法确实好了，但不是老师进步了，是换了个更厉害的修士来教。”明香对剑灵一点儿不设防。

　　说话时眼睛里像是有小星星闪动，狐狸耳朵也因为兴奋抖动。

　　剑灵不动声色：“新老师如何？”

　　一想起苍昼，明香脸上显露出复杂纠结的神色，最后道：“他很厉害。说是万年难遇的天才，最年轻的化神尊者，是宗门现在理事的‘大师兄’。剑法也厉害，公认的剑道魁首。”

　　全是头衔，很官方的评价。

　　明香一直在纠结如何评价苍昼，没有注意到石壁上人影从她评价的第一个字起，就陷入紧绷的僵硬里。

　　剑灵缓了缓，又问道：“那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和上上个老师比，他有没有歧视你？”

　　明香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明香柔声道：“他们对我再不好，不还是有你吗？”

　　她第一次见到剑灵，就是因为刚入宗门的时候剑术课被老师骂到哭。

　　不是她不会，是老师污蔑性的言语，公开把她点出来当众辱骂。她忍着小心赔不是，所有的辱骂只当听不见，只想请老师指点一下剑法，那位修士高高在上，侧脸和旁人说笑，伸出根手指虚虚点着她嗤笑：“妖兽就是妖兽，愚蠢的贱畜生！”

　　明香当时脸上的讨好笑容就快挂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跑到小树林，找了个山洞躲里面哭。

　　那天也是妖修最看中的月圆十五，修炼事半功倍。她哭肿了眼，泪眼婆娑的看着皎洁月光，第一次后悔砍了道基来到人类宗门。

　　就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晚上，她遇到了剑灵。

　　她突然感到身后光影变化，剑灵发出金属碰撞的粗粝声音：“你为什么哭？”

　　……

　　剑灵说他是把断剑，被人遗弃在这儿的。只有每月十五能借月灵之力现身。于是明香每月十五前来请教他剑法。

　　明香本来就是头小狐狸，从兽爪变成人手都不太习惯，更何况是要用剑。

　　她剑术本是宗门最差的一个，在剑灵的补课之下慢慢变成了第一。

　　后来过了不久，那个老师因为犯错被罚，剑术课老师换成了崔师叔。不再歧视妖修，但她每月十五还是风雨无阻来到这个小山洞，练完剑法，谈天说地讲一整夜。

　　小狐狸用尾巴画了一个范围，被圈在里面的，是她最信任的人。

　　很多人爱慕狐妖美貌，明香也是个好性子，有很多很多朋友。可是被她划在圈里的，只有两三人而已。

　　剑灵就是其一。

　　面对最近亲的人，毫不客气的吐槽：“他一点儿也不好！”

　　剑灵静了一下，问：“哪里不好？”

　　明香变回原型，缩在地上，舔着自己尾巴：“哇！你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吓人！说要修炼劳什子面部神功，差点没把我吓得跳起来！”

　　剑灵：……

　　剑灵差点儿伸手要揉捏脸，又想起这是石壁投影，只有捏出来的剑灵身形，没有面部神态。

　　剑灵捏紧指骨手指，沉默一会儿。又问道：“还有吗？”

　　明香顺口讲了讲前后渊源，又说到那天撞见苍昼和崔二对弈，身形突然一顿，不舔毛了。

　　明香气恼跳起来：“你知道吗，崔师叔竟然说我的剑法有苍昼的神韵！”

　　剑灵静了一瞬，幸好只是石壁投影，要不然他的心跳声就遮不住了。

　　随即装作若无其事：“你不是说苍昼是如今的剑道魁首？被夸像他，不开心吗？”

　　明香呸了声：“我的剑法明明是你教的，少给苍昼脸上贴金！”

　　剑灵：……

　　好消息，明香一点儿没往正确的方向猜。
　　坏消息，明香一点儿没往正确的方向猜。

　　剑灵心情复杂，说不上是劫后余生还是隐隐失落，只是声调平平：“听起来，你很讨厌那个苍昼啊。”

　　侧身躺着的小狐狸，从鼻尖发出哼哼的声音。

　　没有反驳。

　　剑灵心都凉了半截，满脑子都是冥想给他罗列的七宗罪，不断思索怎么改进。

　　剑灵又问：“那个苍昼……”

　　小狐狸不满跳起来，叫嚷道：“你怎么老说他呀？”

　　剑灵愣了一瞬，随即解释：“那是因为你对我提起他。”

　　小狐狸不依不饶，尖利的爪子刨着石壁：“可我以前给你提别人，你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剑灵心虚，明香怀疑道：“你是不是看上他的剑道天赋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想去找他，教他剑术了？”

　　说到最后，明香语气越来越低，失落溢于言表，整只小狐狸都丧丧的，耳朵尾巴耷拉着。

　　剑灵顿时松了口气，又觉得好笑，要是真身在此，怕是忍不住抱起她，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

　　然而只有剪影，只能柔声安慰她：“怎么会？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任谁天资再高，我也不会抛下你。”

　　一番话哄得明香又高兴起来，不住用毛绒绒的脸颊去蹭石壁。然而脸颊贴到石壁上，只有一片冰凉潮湿。

　　明香抿了抿嘴，心中叹道：他要有身体就好了……

　　明香重新爬在地上，小脑袋枕着长尾巴，谈天说地，胡讲八讲，像是往常一样，剑灵耐心听着。

　　从月上中天到夜色渐淡，极远处山和地相接处，隐隐透出一丝天光，明香终于讲累了，意犹未尽砸吧砸吧嘴。

　　她扭头看，石壁上的人影也渐渐淡了。

　　她知道，等太阳彻底升起，朝阳散发出耀眼日光，照的这石壁明晃晃刺眼，剑灵就会消失不见，只能再次等待漫长的一个月。

　　她脑袋趴在尾巴上，想起和剑灵的初遇，又想起刚才因为苍昼的吵嘴，突然道：“其实，我不讨厌苍昼。”

　　剑灵：“嗯？怎么又说起他了？”

　　明香自顾自得回忆诉说，剑灵也安安静静听。

　　“飞虎闯入他洞府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昆仑仙宗收徒的飞舟上。”明香顿了一下，不大想说往事，只继续道，“但我其实早就听说过他。昆仑仙宗的天才弟子，十年结丹，三十年化神，”

　　“我能来仙宗也是拜他所赐。以往仙宗别说不收妖怪，便是人类，也只有世家大宗能获得修炼的机会。是苍昼结合掌门一派主导的变革。整个修真界，上上下下，妖魔鬼怪，谁不知道他？谁不佩服他？所以我听说他亲自乘坐飞舟来收徒，特兴奋。”

　　日光比方才更胜，剑灵的声音也显得轻飘：“你见到他了吗？”

　　“当然。”地上躺着的白狐狸笑了一下，“就是我自砍道基，修为从金丹倒退回练气的那一刻，我一扭头看见了他。”

　　她当时因为捏碎金丹，七窍流血，眼皮都被血糊的看不清。扭头想要张帕子擦一下，便看到了身后的男子。

　　明香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飞舟上旗帜翻卷，猎猎风声，把他的衣角往天上卷。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没有任何阻拦的照着他身上，鎏金莲花冠折射阳光，刺破她眼皮上蒙着的那层厚厚血污，只照进她心底。

　　化神剑尊，万年来最出色的修士，问鼎大道，指日可待。

　　……真正的仙人。

　　妖兽修行靠得是尊贵血脉，上古神兽生来近道。

　　而人修则建立道统，以求大道。

　　明香只是个山野之间随处可见的妖狐，虽然修成金丹，但是也就止步于此。若无意外，这辈子都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苍昼，就是这个意外。

　　“我很感激，也崇拜他。”明香笑了笑，“而且他对同宗的弟子可真好，好到叫人瞧了嫉妒得要命。谁不知道苍昼是昆仑仙的大师兄，宗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只是没想到他对我并不是这样。”

　　“所以谈不上讨厌他，只是感到幻想破碎而已。”

　　太阳从崇山峻岭中爬出来，光线大亮。明香跳着堵到山洞洞口，想要阻挡日光，多和剑灵呆得一时半刻。

　　金光把她毛绒绒的皮毛照射得分毫毕现，像是给她镀了层金边，整个狐狸都发着光。

　　于是如她所愿，剑灵真的多停留了片刻，也得以让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比待其他弟子更好，胜过千倍万倍。”

　　＊

　　朝阳明媚，明香从山间小道上走回洞府，正好碰上出来练早课的朋友，挤眉弄眼调侃道：“呦吼，见完相好的啦？”

　　昆仑仙宗其他的妖修邀请她借月圆之力修行，但明香要去找剑灵，这事瞒不了人，于是她借口是以前的旧相识来找她。

　　朋友调侃是相好的，明香一直没有感觉，今日却有点儿恍惚。

　　明香随意点头“嗯”了声，要往自己的洞府走。

　　朋友突然叫住她：“小道消息，听闻以往每次拜师大典前都乱得很，所以最近查得严，执法队到处都在查违禁物品。最近这些日子你少乱走。”

　　明香点点头，谢过她的好意，径直回了洞府。

　　她扑腾倒在床上，尾巴在空中转啊转。

　　头埋在柔软的床被中，脑子里剑灵最后那句话却不断重复回响。

　　明明是刀剑铿鸣的声音，明香却莫名感到温柔缱眷。

　　她再抬头看，天光大亮，石壁光滑平整，明晃晃照得明香睁不开眼。

　　和她畅谈一夜的剑影却了无痕迹。

　　好像只有她知道他存在过。

　　每次和剑灵聊完都有这种怅然，这次尤甚。

　　……要是他有身体就好了。

　　等明香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书桌旁，册子上乱七八糟画上了她想象中剑灵的样子。

　　她笑了一下，骂自己胡想八想。

　　想用狐火烧毁乱画的纸页，火焰都在指间跳动了，又突然不舍。

　　找到钥匙，打开书桌角落的储物柜，把书册藏在其中。

　　储物柜里被压着的传讯纸条光亮跳跃，这是传讯纸条，叫她这两日下山一趟——“苍昼话本子新到货，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