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神祇》李无膺

8、深渊

　　李阙之有点不太情愿地掀开被子，下床。

　　赤脚踩在地毯上，脚心毛茸茸的，倒也感觉不到冷。

　　“谁？”李阙之出声。然后打开门。

　　“您好，中央控制系统检测到您的约束剂已超过72小时的实效，我上来给您送约束剂。”

　　站在门口的是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彬彬有礼，但是却丝毫不能掩盖他周身的强大压迫感。

　　而且这家伙还要比李阙之高。

　　这就让某种从上而下逼视的感觉加重了。

　　李阙之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

　　沈故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中笑意渐深。

　　“我记得乾坤圈的二代选手，有一个统一注射约束剂的地点。”李阙之微微扬起下颌，与沈故对视。

　　他脸上的表情酷且冷淡，但是眼锋却变得锐利。

　　像是兽类在察觉到危险迫近时的本能反应。

　　“我比赛结束后睡过头了，忘记时间了，等下会自己去那个地方注射的。”李阙之道。

　　开玩笑。

　　深更半夜，房间门口突然冒出一个这么有压迫感的男人，（还他妈比他高），（虽然比他高的人有很多），笑眯眯地跟他说，“我上来给您送约束剂”，谁敢真的从他手里接过“约束剂”往身上打啊？！

　　这他妈可是要注射进静脉里头去的东西啊。

　　“已经这么晚了，就没有必要再跑一趟了吧？”沈故还是微微笑着，不着痕迹上前半步，把李阙之出房间的路给彻底堵死了，“更何况我都已经替您送上来了。”

　　沈故从衣兜里摸出约束剂，密封针管中的透亮液体在廊灯下泛着幽幽的浅蓝色光泽。

　　妈的。这人什么毛病？李阙之咬紧了后槽牙。

　　“乾坤圈第一条规则，所有参赛人员禁止私斗，”李阙之咬着牙看沈故，不愿意伸手去接那管约束剂，“下毒也是违规的，这一点你知道吧？”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给他讲乾坤圈的规则。

　　沈故有点绷不住笑，嘴角扬起一点点，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变得柔和。

　　“嗯，我知道的，”沈故看着李阙之那双燃烧着隐晦怒意的快要炸毛的眼睛，柔声安抚，“我们两个都不认识，我害你做什么呢？”

　　因为弄死我可以在陈玉琼那里领到不少钱。李阙之在心里沉默地怼回去。

　　“而且乾坤圈还有一条规定哦，”沈故微笑，“没有72小时约束剂保障的二代，会被取消参赛选手资格，直接送出双子塔。”

　　“我们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一条规定。”李阙之犹豫。

　　当然没有，我现编的。沈故心里想。

　　“这一条规定是近期沈老板才提出来的，之后在规则更新的时候应该会告诉你们。”沈故眼睛也不眨地骗人。

　　“所以你是想被取消参赛资格吗？”沈故微笑道。

　　去你妈的。李阙之咬紧后槽牙。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阙之沉默着从沈故手里接过约束剂，在沈故面前挽起自己的袖管，找到静脉，沉默着将针|头扎进青色血管，再沉默着将约束剂的活塞推到底。

　　淡蓝色的药剂注入静脉，和他以往数万次做过的一样。

　　可是这一次李阙之却失手摔了针管。

　　强化玻璃的针管落在地上，并没有碎，而是反复弹跳几次，最后静静落在沈故的脚边。

　　沈故垂眸，看着李阙之一点点跪倒在自己面前，痛苦地躬身，面上浮现出一点点怜惜的神情，以及某种深邃的笑意。

　　强烈的心悸，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像炸裂一样疼痛的脑区，还有承受着撕裂痛楚的消化系统。

　　在约束剂注入静脉的刹那，李阙之几乎完全失去了对自己机体的控制权。

　　他右手磕碰着扶到门框，指甲深深嵌进去，在上面刮出一道道扭曲的凹痕。

　　李阙之膝盖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他跪倒在自己面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男人脚边。

　　李阙之痛到连思路都断断续续，朦胧间，脑海中负责危机与戒备的那个区域警铃大作。

　　操...这他妈...根本不是约束剂！

　　面前这个男人要杀他！！

　　李阙之挣扎着想要站起身，这样至少在面前这个男人动手的时候，他还能抵抗一下。

　　可是他站不起来。

　　能跪着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能...这回是真的要死了。李阙之闭眼。

　　他的心跳很沉闷，震动沿着心包膜缓慢传到他剧痛的胸膛。

　　面前有人蹲下，李阙之用尽全力抬起眼皮。

　　沈故在李阙之面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托住李阙之的后脑，让他能以更舒适的角度看着自己。

　　“这的确不是你们之前使用的约束剂，”沈故叹口气，很温柔地把李阙之一缕被汗湿的额发拨开，“这是逊德实验室新开发的加强版，我今天先带来让你试试。”

　　李阙之咬着唇，浅色的下唇上是被齿缘压到极致形成的一线白，再多用一丝力气，就会被咬出血来。

　　为什么？李阙之想问。

　　可是太痛了，痛到他根本说不出话。痛到要是他不咬着嘴唇，恐怕就会呜咽出声。

　　沈故温柔地托住李阙之后颈，把李阙之揽到自己怀里，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为了警告你不要去参加十一月十一号的大游行。打电话告诉你那个朋友，如果不想二代的约束剂全部被换成加强版的话，就联系负责人，取消这次活动。”

　　李阙之咬得更紧，齿缘割破下唇，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渗出来。

　　为什么？

　　“你以为你们是和平示威？”沈故把人从怀里捞出来，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亲昵地拍拍他的面颊，“十年前你们的前辈们，他们也以为他们是和平示威。”

　　“但是只要你们敢上街游行，那‘游行’就一定会演化成暴力冲突。”

　　“知道了么？”沈故卡住李阙之的下颌。

　　李阙之在剧痛的脱力中缓慢点头。

　　沈故垂眸，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打量这副惊艳的面容。

　　很漂亮，却又不是玩具娃娃的那种漂亮。

　　这张漂亮的面容底下，藏的是铮铮的反骨，还有某种锐利的侵略性。

　　可是这张漂亮的面容沉浸在涔涔冷汗和无尽痛楚之中。

　　有种...破碎又执拗的美感。激起人的凌虐欲。

　　心里...有点痒痒的。

　　沈故又沉默地注视了李阙之半刻，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终于松开了钳住李阙之下颌的手。

　　沈故把人打横抱起，走进房间，很轻很慢很温柔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剧烈痛苦中的抚慰，该怎么形容呢？

　　像是落进惊涛骇浪里的一片天堂鸟的羽毛。

　　没有屁用，但是浮光掠影地在心里映出天堂的模样。

　　几乎让人忘了，那个施予无限温柔与无尽痛苦的人，原本就是一人。

　　李阙之在昏沉中抬眸看了沈故一眼。

　　沈故心念一动，原本已经走开，却又折返回床前。

　　“乖，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沈故俯身，在李阙之冷汗浸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李阙之在一片眩晕与天堂鸟羽毛落在额头的触感中闭眼。

　　然后是房门合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