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94、心魔（壹）

　　天亮之时，燕渺送路无疾他们离开了青崖，此时青崖山上的行尸之乱已经平息，苏染与傅群及同归于尽的消息也传遍了青崖。经由昨夜的大战，青崖山此刻表现出了极度疲累之后的极度安静。

　　回到落梅院，燕渺发现舒倦还没回来。动乱已经平息，按理来说，他早该回来了才是，燕渺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见到舒倦。她在青崖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后在孤鹜峰上看见了舒倦。

　　舒倦盘腿坐在她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一动不动，面向下方一碧万顷的林海，身影在空荡荡的背景下显得孤寂而清冷。

　　燕渺走过去喊他：“舒倦。”

　　他没有反应。

　　燕渺走到他侧边，才发现他眉头紧蹙，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将布料攥出了深深的褶皱。燕渺又喊了一声，他仍旧没有反应，意识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之中，嘴唇呈现出病态的白色。

　　燕渺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舒倦猛然转过身来，却是周身散发出强劲的剑气袭向燕渺，燕渺一惊，连忙结印抵挡，仍是被剑气震得后退几步，她稳住身形，再次唤道：“舒倦。”舒倦置若罔闻，一步步向她走来，“惘见”在他手中发出阵阵吟啸，原本雪白清透的剑身此时缠绕着淡淡的黑色，这是魔气侵体的表现。

　　距离燕渺仅有两步之遥，舒倦面无表情，毫不犹豫地挥剑。剑气袭来的一瞬间，燕渺脑子里忽然回荡起舒倦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阿渺，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彻底失去心智，你便将我封印起来或者杀了我吧。”

　　她举剑，劈开扑面而来的剑气，刚劲的剑风擦着她的鬓边拂过，两缕青丝在紊乱的风中舞动着，燕渺面色沉毅，“我说过，不会让那一天到来。”她逆风而上，来到舒倦面前，双臂牢牢抱住他，将数张入定符和清心符贴在他的后背。舒倦剑风一扫，刚贴上去的符箓便被尽数扫落在地，燕渺锲而不舍地又掏出几张符箓贴了上去，毫不意外地被再次扫落。

　　舒倦周身剑气暴涨，燕渺忍受着如千年寒冰般刺骨的剑气，画出一道清心印落在舒倦眉间。受到刺激，舒倦戾气越重，长剑寒光凛凛，直指燕渺。无计可施之下，燕渺环住舒倦的脖子，与他额头相抵，进入了他的识海。

　　舒倦的识海比她先前看到的更加荒凉，梅树已经尽数枯萎，房屋也只剩下残垣断壁，漆黑的夜幕上挂着一轮血红色的满月。舒倦站在一片荒芜之中，形影相吊，身体周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黑色雾气。

　　燕渺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试图唤醒他：“舒倦，快醒醒。”

　　舒倦无动于衷，兀自低着头。

　　燕渺释放出一缕自己的灵识，白色的灵识触及他身体周围的一缕黑雾，黑雾先是张牙舞爪地想要吞噬陌生的白色灵识，却被白色灵识一口吞没，其他黑雾见状，往后缩了缩。

　　心魔有所退缩，舒倦轻轻唤了一声：“阿渺？”

　　燕渺心中一喜，退出舒倦的识海，本来冲她而来的长剑骤然止住，停在距离她后背一寸之遥的半空中。

　　然而，她的喜悦才维持了片刻，舒倦蓦然紧紧攥住她的双臂，力道大得让她不由发出一声痛呼。听到这一声痛呼，舒倦手上稍稍松了一些，下一秒却不容拒绝地俯下身来，压着她的唇，深入浅出，呼吸相交。

　　“阿渺，我不是佛修。”舒倦解着她衣服上面的系带，声音沙哑道。

　　闻言，燕渺赧然，原来之前跟羌未雪说的话被他听到了。他是不是佛修，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

　　舒倦亲吻着她的伤痕，那道由他留下的剑伤，与她十指相扣，“阿渺，对不起。”燕渺没有作声，只亲吻着他的唇角。这个动作换来他更剧烈的动作，一次次深深入侵，抵死缠绵。折腾许久，最后，燕渺扛不住昏昏沉沉睡去之时，心里想着，下次一定要选一个柔软舒适些的地方，不然身子骨实在是吃不消。

　　醒来时，红色晚霞已经挂满天际，霞光万丈，美不胜收，连着万年冷清的孤鹜峰仿佛都柔和了许多，两人紧紧相连，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温热湿滑的触感，燕渺动了动，感觉到舒倦身体的变化，不由老脸一红。舒倦的反应则比她诚实许多，他翻身换了个姿势，轻轻咬着燕渺的耳朵，声音饱含情欲：“阿渺，要吗？”

　　燕渺望着天边的晚霞，一边默默配合他的动作，一边悲愤地想着，小白兔是何时悄咪咪变成了一只颜色兔？

　　云收雨歇之时，燕渺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舒倦胸前的那个红痕，红痕是结痂脱落之后留下的，她曾匆匆见过几次，却一直没有机会细看。端详良久，燕渺发现这红色痕迹赫然是一个阵法图案，而且是她曾在苏家藏书楼里见过的那本秘书上面的阵法——聚灵阵！

　　燕渺指腹从聚灵阵上面轻轻抚过，舒倦身体僵了僵，哑着嗓音问道：“阿渺，还要吗？”

　　燕渺：！！！小白兔越来越颜色了！

　　她忙轻咳一声，开口时声音也有些哑：“不要了。”再要命都没了。

　　舒倦“哦”了一声，声音里似乎有些失落。

　　燕渺：！！！以后谁说舒倦是佛修，她就跟谁拼命！

　　伤口愈合之后，血痂脱落，聚灵阵至今仍呈现出粉红色，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可见当时这伤口该有多深。燕渺想起来，她刚刚回魂之时，舒倦的胸口就是带着伤的。

　　聚灵阵可以聚灵、凝魂，她死后为什么会附身在寒木枝上，她变成鬼魂之后为什么会跟其他鬼魂不一样，一些念头从燕渺脑中快速闪过，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

　　“舒倦，你是不是帮我聚过魂？”燕渺直接问道。

　　舒倦一怔，拉衣服盖住胸口的聚灵阵图案，声音低沉道：“阿渺，可不可以不要问？”

　　燕渺不解道：“为什么？”

　　舒倦道：“因为我不想要你的感激。”

　　燕渺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弯起了唇角，“你是担心我因为感激你，所以才跟你在一起吗？”

　　舒倦别过脸去，声音略微发闷：“嗯。”

　　燕渺忍俊不禁，捧住他的脸掰了回来，在他鼻子上亲了一下，“舒倦，恩情和爱情我还是分得清的。”

　　舒倦闻言，扬起了唇角。

　　燕渺忍着全身酸痛坐了起来，“我们回去吧。”虽然孤鹜峰平时没什么人来，但万一有人来了看见他们这副样子，以后可真是没脸混了。

　　舒倦颔首，“好。”

　　这天夜里，燕渺做了一个梦。

　　梦里，舒倦衣衫半褪，盘腿而坐。他面色沉冷，轻声念诀，驱使剑气划破皮肤，血珠沁出，蜿蜒淌下，殷红的颜色分布在雪白的肌肤上，令人触目惊心。舒倦脸色渐趋苍白，最后一划落下，法纹绽放出血红的光芒，聚灵阵在他心口处结成。他合拢衣裳，面色惨白却平静，捏了道除尘诀将衣服上沾染的血污除去。

　　画面霎时一转，三千道盟弟子齐聚长天水榭，商量着如何取燕渺的狗命，各门各宗献计献策，群策群力，不遗余力地想让她魂飞魄散，在长天水榭布下天罗地网，任凭谁去了，都是有去无回，哪怕是飞进一只苍蝇，都要让那苍蝇魂飞魄散。

　　舒倦送信时曾对她说，她可以不必赴约。

　　燕渺置之一笑，天罗地网又如何，她不怕死，就怕死不了。

　　燕渺如约而至，被舒倦一剑刺入胸口。无人看见，一枚雪白梅花似的传送印随着舒倦的剑刃一同落在燕渺胸口。燕渺的身体落入湖中，沉入湖底，被悄然无息地传送至一处山洞。与此同时，舒倦灵力运转，先前被他刻在胸口的聚灵阵随之运转，聚魂凝魄，燕渺即将散去的魂魄被一阵吸入舒倦怀里的寒木枝内，寒木枝强大的灵力将她的气息层层掩盖。

　　眼看燕渺身亡，道盟先前布下的搜魂阵立刻启动，搜索一番之后发现燕渺魂魄已无，有人向舒倦恭维道：“不愧是长梧真人，一剑便让燕狗魂飞魄散！”

　　舒倦脸色极白，一言不发地离开。别人只当他那一剑消耗了许多灵力，并未多想。

　　以身为阵，灵力消耗过度，舒倦离开长天水榭之后，没多久便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深山幽林里。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佩剑不见了，更让他惊慌的却是他藏在怀里的寒木枝不见了。他步履虚浮地赶到事先安排好传送的山洞，却发现燕渺的身体并不在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舒倦来说是生命中最难熬的时光，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四处寻觅，好在最终还是从竹叶飞手中夺回了寒木枝。感知到燕渺从寒木枝中飞出来对着他拳打脚踢的那一瞬，舒倦差点喜极而泣。

　　从梦中醒来，燕渺发觉自己脸上凉凉的，她用手一摸，摸到一片水渍，眼角还泛着湿润。她转头看向躺在她身旁的舒倦，她忽然明白了舒倦为什么怕她是因为感激而留在他身边。

　　从古籍中找到聚魂阵，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刻下聚魂阵，从舒家盗走寒木枝，用寒木枝作为她栖身的载体，保住了她的魂魄。学习传送印，用传送印将她送走，向碧海商行购买沉香珠，保证尸身不腐。步步为营，只是为了她死而复生的那一刻。

　　在她一心向死的时候，舒倦却为她的一线生机苦心谋划，做了这么多事情。而在她死后，舒倦又用自己的□□和灵力供养着一只鬼，这是多么绝望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燕渺看着身边人清俊的睡颜，轻声道：“对不起，原来我让你受过那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