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死后普天同庆》玄木冬荣

27、拾遗（壹）

　　临别前，羌未雪指尖聚灵，将一道白色咒印打入燕渺体内，道：“这道衍息咒可以掩盖你的神魂气息，兴许关键时刻可做保命之用，但是只能使用一次。”

　　这不就相当于隐身术？可惜是一次性的。自从知道行尸能够看见自己之后，燕渺觉得这个技能很是有用，她感激道：“下次我去浮光城的时候，给你带九州最好的点心。”羌未雪对甜食的喜好她是知道的。

　　羌未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暗藏一丝欢喜：“谢谢。”

　　离开隐妖坡之后，舒倦回了一趟青崖，将刘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道盟长老们，并且将共生咒的破解符交给了道盟。但是，他话语中未提及燕渺和羌未雪，只说破解符是自己向一位符修道友买来的。

　　道盟长老们听完舒倦的话，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才有人开口道：“刘琦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又有人道：“该不会是燕渺吧？”

　　舒倦道：“按照刘琦的意思，此人应该还活着。”

　　而燕渺已经死了，所以，不是她。燕渺死后行尸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猖獗，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殿内的小辈弟子们觉得寒毛直竖，感觉比听了一个鬼故事还要惊悚。所有人开始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他们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

　　又过了半晌，还是青崖掌门率先开了口：“既然暂时无法知晓此人是谁，多思无益，还是先派几个人过去把刘家的阵法给破解了吧。”

　　其余人俯首称是。

　　舒倦御剑飞出青崖地界，燕渺问他：“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舒倦掏出一块石头，石头是青色的，上面蜿蜒着几条黑色的纹路，纹路隐隐透着金辉。

　　燕渺看着那块石头，心想，大概是要去苏家。

　　果然，舒倦声音微沉：“去金陵。”

　　燕渺之前便认出了竹叶飞竹箱里的四象石。四象石是金陵苏家苏老夫人的法器，苏老夫人年轻时一手点石成阵使得炉火纯青，曾在昔日的中土之乱中屡立奇功，堪称巾帼。真不知竹叶飞究竟是怎么拿到那么多高人的法器的。

　　想起苏遗墨之前说会帮她寻找脱身的办法，燕渺对此次金陵之行有了几分期待。

　　燕渺想着，等离开寒木枝之后，她一定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魂。一想到“养魂”两个字，燕渺便想到了羌未雪所说的双修一事，同时她也想起了刘玥说她的桃花运会救她，她对星河宗的卦术还是比较相信的。两件事合并起来一想，燕渺扶额，她该不会真的要靠双修续命吧？

　　燕渺坐在舒倦的剑上，忧伤而沧桑地垂着头。

　　大约是感觉到她消沉的情绪，舒倦问道：“你在想什么？”

　　燕渺脱口道：“双修。”

　　舒倦愣住，连带着脚下正在飞行的剑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燕渺向前趔趄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无意识说了些不太正经的话。没关系，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燕渺叹着气道：“以前燕清时说我找不到道侣，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说得对，双修养魂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奢望啊。”

　　舒倦默然，神色如常。但是，燕渺明显感觉他御剑的速度加快了。燕渺心中窃笑，看吧，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眼看夜幕将至，他们仍未到达金陵，舒倦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寒木枝被舒倦放到枕边，然后，燕渺看到舒倦去了净室，净室内传出水声，等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套白色中衣。修行之人大多会清洁法术，沐浴并不是日常必须要做的事，沐浴更多的是为了进行某种仪式，比如祭拜之类的。

　　这还是燕渺第一次看见舒倦沐浴。

　　燕渺：嗯……这句话听着好像哪里怪怪的？

　　舒倦上了床，安安静静地平躺着。

　　燕渺钻进寒木枝里，准备睡觉。然而，当她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她感觉身体周围忽然充满了灵气。

　　燕渺睁眼一看，看见舒倦不知何时将身体侧了过来，面朝她。燕渺看到了一缕白色的光晕缓缓绽开，白色光晕由浅入深，燕渺在清浅的光芒之中看到了一座院子，是落梅院。燕渺讶然，这是舒倦的识海？识海是敏感而私密的区域，修士是不会轻易向别人展露识海的。

　　一个像极了缩小版舒倦的白色小人正站在舒倦的识海之中，与她面对面，带着几分邀请意味看着她。

　　燕渺有些发懵，从白色光晕中退开一些，看向舒倦的脸庞。

　　舒倦不声不响地躺着，呼吸略显急促，身体紧绷得有些僵硬，神情单纯无害。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看得燕渺心里浮起一丝劣根性，差点就要伸手染指，但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

　　舒倦是想帮她养魂？燕渺被他舍身取义、无私奉献的精神给感动坏了。

　　她退开一些，咽了一口口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种事还是跟情意相投的人一起做比较好，你不必勉强自己。”说完，她还帮舒倦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盖好。

　　舒倦紧绷的身体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渐渐平缓，他轻轻“哦”了一声。他声音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暗藏失落。

　　燕渺由衷道：“这段时间你对我照拂有加，我十分感激，谢谢。”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燕渺见他闭着眼睛，似乎像是睡着了。反正也没了睡意，燕渺干脆飘到窗边引气入体，虽然这里的灵气稀薄了一些，但聊胜于无。

　　过了好一会儿，舒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阿渺，我不想要你的感激。”

　　燕渺一怔，这种满腹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燕渺朝他望去，他端端正正地平躺着，又恢复成一派清风朗月的模样，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燕渺的错觉。

　　睡到半夜，燕渺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还有些耳熟，好像是……她自己的声音？燕渺猛然被吓醒了。

　　一睁眼，燕渺就看到盛开满院的梅花，白梅、红梅、腊梅，缀满枝头，将苦寒孤寂的冬日衬托得宛如和暖绚烂的春日。她为什么会到落梅院来了？燕渺不解，莫非她在睡着的时候进入了舒倦的识海？她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打开的窗户中望见舒倦正坐在屋内，却是少年时的模样，乌发红唇，姿容清隽。

　　“舒倦，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带着笑意的轻快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人未到，声已至。

　　接着，燕渺看见少年时期的自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脸上挂着恣意的笑容，高束的马尾在身后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意气风发，竟比满院盛开的梅花还要耀眼几分。

　　舒倦听到声音，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给那张清隽的面庞增添了柔和之色。

　　少年时期的燕渺走进屋内。

　　“我猜不到。”舒倦低头，微笑着答话。

　　看见自己把手伸进袖口，燕渺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燕渺从袖中取出一条翠绿的剑穗，塞给舒倦，语气亢奋，“我给你带了一条剑穗！”

　　旁观的燕渺：……果然。

　　舒倦抚摸着被塞进他手心的剑穗，垂着头，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燕渺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友善地提醒他：“这是一条绿色的剑穗。”

　　舒倦微微低着头，唇畔扬起抑制不住的弧度，“谢谢，我很喜欢。”

　　看到年少的自己露出无语的表情，燕渺忍俊不禁，可是，她为什么会忽然见到往事？她究竟是进入了舒倦的识海，还是在做梦？

　　很快，眼前的景色切换到了下一个场景。

　　夜幕上，只剩一轮盈盈满月。夜幕下，古老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笼，将整条街道照得宛如白日，熙熙攘攘流动的人群中，红衣少女紧紧拉着白衣少年的衣袖，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拿起街边摊上的小玩意把玩一番。

　　燕渺想起来了，这是千灯镇的灯节。有一次，他们到千灯镇旁边的一处秘境参加试炼任务，恰逢千灯镇一年一度的灯节，燕渺便拉了舒倦偷偷溜出来。

　　红衣少女走着走着，不注意松开了白衣少年的衣袖，白衣少年沉默着，眉心却微微蹙了起来，他立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面上显出几分不适。忽然，他本以为已经走远的少女又折返回来，将一只兔子灯塞进他手中，笑嘻嘻地说道：“舒倦，这兔子跟你真像。”

　　白衣少年不解，“它是兔子，我是人。”

　　红衣少女嘿嘿笑着，也不解释，拉起他的衣袖继续往前走。白衣少年眉间褶皱被抚平，任由她拉着自己窜来窜去，唇角微微上扬。

　　只有燕渺自己知道，那时没说出口的话是：舒倦和兔子都白白的，软软的，很好欺负。

　　画面再度转场，燕渺看到自己坐在孤鹜峰上和舒倦喝酒。她捧着酒坛，笑嘻嘻对舒倦说：“你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不对，就是我的同伙了，偷溜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人。”

　　接着，画面又转到玄一宗，燕渺看到自己拉着舒倦下山，去燕家庄的集市上溜达，买了一堆零嘴小吃，威逼利诱地让舒倦吃下。

　　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燕渺心里疑惑不断，这是做梦？为什么梦里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事情？而且梦境里的主要人物一直是她跟舒倦两个人？

　　突然，在画面转场的空隙，燕渺察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妖气，她眯了眯眼睛，放出一缕灵力循着妖气追踪而去。灵力迅速飞出了眼前的场景，燕渺顺着灵力方向退出幻境，眼前再度出现客栈房间内的陈设。

　　燕渺冷然转眸，果然看到一团白影站在舒倦床前。舒倦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一看便是中了入梦术。这梦妖倒也有些本事，能够让舒倦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妖，与魇妖同宗同源。但是，魇妖修的是魇术，会勾起入梦者痛苦的回忆，梦妖则相反，梦妖修的是梦术，会勾起美好的回忆，让入梦者心甘情愿沉浸在梦中，无法自拔，不愿苏醒。

　　梦妖弯下身子，向沉睡中的舒倦伸手而去，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拿什么东西。这个梦妖的形体已经近似于人形，显然比之前那只魇妖的修为要高出一些。

　　燕渺指尖聚灵，灵气形成一道气流打在梦妖手上。

　　梦妖一惊，大概是没料到这屋子里还有旁人。梦妖除了入梦术，其他方面都是战五渣。它发现有人之后，立刻便想破门而出、逃之夭夭，完全没有要再努力一下的意思，怂得明明白白。

　　燕渺却不想放它离开，她干脆叫醒了舒倦，“舒倦，醒醒，有妖。”

　　梦境破碎，舒倦立刻清醒过来，剑意出手。实力悬殊太大，梦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制服了，它颤颤巍巍地趴在地上，声音都在打颤，“大仙饶命，小妖只是想借大仙身上的魇珠一用。”

　　魇珠和梦珠对于梦妖来说都是极佳的补品，吸收之后能够直接增加它们的修为。

　　燕渺语气悠悠道：“不问自取，是为盗。”

　　梦妖抖得更厉害了，“大仙饶命，小妖从无害人之心，只想修炼而已。”

　　说着，它从身体里取出一颗透明的珠子，上面萦绕着丝丝白雾，珠子上金纹若隐若现，一看便不是俗物，应该是来自大妖的梦丹，难怪这梦妖能够无声无息地让舒倦入梦。梦妖举着珠子，态度恭敬，“这颗梦珠乃小妖前些日子偶然所得，小妖愿将此献给大仙，只求大仙饶小妖一命。”

　　还算是个懂事的小妖，燕渺想着，从它手上拿起梦珠，塞给舒倦，打了个哈欠，“你看着办吧。”说罢，她钻进寒木枝里继续睡觉去了。

　　舒倦抬手，将一道印记打入梦妖额内，“这是一道聚灵印，可以助你修炼，切记不可步入歧途。”

　　大能亲传的聚灵印，多少小妖求都求不到，梦妖如获至宝，连连磕头，“小妖梦烟谨记大仙教诲，日后一定勤加修炼，一定不辜负大仙期望，绝不走歪路。”

　　梦妖离开后，舒倦将梦珠收入袖中，没有再睡觉，而是静静坐在床边，在寂静无声的夜里，默默孤坐至天明。

　　翌日，他们继续赶往苏家。从金陵东郊经过之时，燕渺见到了密密麻麻的尸群和几名修士的身影。

　　荒原之上，野草肆意疯长，丛中点缀着一团团野花。在大片浓绿淡粉的色彩中，一具具腐烂的行尸在缓慢地行走着，有些行尸的身体甚至腐烂得只剩下光秃秃的白骨。金陵东郊有一个义庄和一个大型坟场，根据尸体腐烂的程度，燕渺判断这些行尸很有可能来自于这两个地方。

　　此地属于金陵，自然是受到苏家庇护的，此刻正有几名年轻的玄门弟子结成阵法在攻击尸群。光是看那几名弟子身上精美华贵的衣服，燕渺就知道他们是苏家人了。

　　几番阵法攻击之后，那些行尸不仅没有受到重创，反而行进速度还变快了，齐齐往金陵城的方向走去。领头的苏家弟子发现了异样，对同伴道：“这些行尸恐怕非比寻常，快回去传信。”一名苏家弟子受命，乘法器离开。

　　燕渺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些行尸，它们只顾赶路、并不反击，有很明确的目的性，明显是被人操控了。而且，法术打在它们身上之后，仿佛被吸收了一般，不仅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反而会使它们的力量得到增强。燕渺放出一缕灵力，随便挑了一只行尸，探查一番之后，她在行尸的后颈上发现了一个可以吸收灵力的法阵。

　　法术攻击无效，只能试试物理攻击了。燕渺凑到舒倦耳边，轻声道：“你用剑砍一下行尸的后颈试试。”

　　舒倦闻言，“惘见”出鞘，雪色剑光在其中一只行尸的后颈上划过，那只行尸立刻倒地，一动不动。

　　苏家弟子们见到这一幕，受到了启发，纷纷收起法阵，拿着法器开始近身肉搏。奈何苏家本来就不是擅长械斗的宗门，肉搏显得有些吃力，好在这些行尸的攻击力并不高。

　　一名苏氏弟子将阵旗插入一具行尸的后颈，面色悲凉，“这是对我阵旗的侮辱。”

　　另一名苏氏弟子抓着点睛石砸碎行尸的后颈，痛苦哀嚎：“我的点睛石脏了！它脏了！”

　　还有不借助法器、以气结阵的苏氏弟子，他用手指捏碎行尸的后颈，面带微笑，微笑中透着看破红尘的沧桑，“我可以剁手吗？”

　　舒倦在空中静静站着，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看来是想将此作为年轻弟子们试炼的机会。

　　过了一会儿，回去传信的苏氏弟子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苏遗蓁。

　　苏遗蓁见到舒倦，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扬起冷笑，“舒三公子，还活着呢？”老阴阳人了。

　　舒倦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敌意，颔首见礼，“苏道友。”

　　苏遗蓁冷眼看着舒倦，似乎已经懒得与他虚与委蛇，话语中夹枪带棍，“舒倦，我以前以为你只是眼瞎，没想到你的心也是瞎的。燕渺死了，你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