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寻年之人间》戢*

5、流家儿女初长成，懵懂情谊暗自生

　　转眼五年过去了，其间有很多人给流家做媒，大家都希望通过亲事攀附上这个大家族，可惜老太太一步都不肯退让。再加上紫鹃在家克尽孝道，对她这个老人极好，对下人也没有什么架势，府上的人也愿意听她差遣，最主要的还因为她对两个孩子好。所以，老太太一心想把她扶正，也让流黎成为正室所出，免得在她死后，这两个孩子受人欺负。

　　“赵妈，我要那边的莲蓬，你下去帮我采。”流星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指挥着一大帮子人帮他采莲蓬，因为他听下人说，这莲蓬生吃起来才香甜，但老太太说这东西性寒，要炖了之后才不会伤身。他偏不信。他是家里的长孙，已经十五岁了，才不要听老人家那些罗里罗嗦的大道理。
　　“哥，多采点儿，我也想要。”八岁的流风一边揩着鼻涕，一边央求道。
　　“滚开点儿，谁是你哥了，我只有一个弟弟。晨儿，过来。”流星向凉亭里正看书的流晨叫道，自从他在十岁那年死了母亲，他的眼中便只有这个亲弟弟，其他的人一概不入他的眼。

　　流晨向这边望了望，摇摇头说道：“大哥，你吃吧，我再看会儿书。”这流晨是流家的二儿子，和流星一样，是大夫人钱素岚所生。他今年十三岁，长得酷似他的母亲，也像他母亲那样喜欢看书。他性格内向，不善言笑，这倒不是从小到大都这样，只是因为缺少些亲人的关爱，便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几年父亲对他极是冷淡，每当他出现的场所，父亲都尽量避开。
　　流风是二夫人席莲瑜所生，和流年是亲生兄妹。因为是庶出，从小没娘疼，所以性子比较软弱，总是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流星的性格比较强硬，喜欢强逼着他干一些事情，久而久之，他便喜欢跟在流星的后面，唯他马首是瞻了。

　　“使不得，使不得。”正当他们摘得起劲，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荷塘的另一边传来，一个穿着红绸裙，头上绑着绿丝绳的小女孩颠颠儿地跑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丫鬟，不停地叫着：“小姐，您慢点儿。”
　　“你少管闲事儿。别以为老太太疼你，你就可以指使我，小不点儿，小心我揍你。”
　　小女孩正是流年，她长得唇红齿白，胖嘟嘟的小脸上，因为跑得急了，犹如抹了一层红云，再加上她的衣着，从远处看，宛然一株倒立的胖芙蓉。
　　“你……我不跟你说……”她知道跟这个大哥哥没办法说理，所以她直奔凉亭里面的那个读书人，“晨哥哥，在看什么书？”
　　“正看论语呢，妹妹最近看了书没？”
　　“我不爱看那些，我喜欢看爹爹跳舞。”
　　“傻，那不是跳舞，爹是在练武。”
　　“练舞和跳舞那不一样么？”
　　流晨摇摇头，知道这个小妹最是难缠，但却极是可爱，不然也不可能惹得一家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

　　“晨哥哥，你只会读圣贤书，却不做圣贤事。”
　　“这话怎么说？”流晨放下手中的书本，他倒要看看，今儿她又要诌出什么样的话来。
　　“你为何对星哥哥的事不管不问，他在哪里采莲蓬，你也不阻止？”
　　“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况且，也不过是几颗莲蓬罢了，和圣贤又扯上什么关系？”
　　“我曾听府里的丫鬟姐姐们说，这莲就像人一样，是有生命的。这莲蓬就好比它的头，今儿星哥哥不知道伤了多少莲的性命。你只在这儿看书，却不阻止，这是圣贤之士所为么？不做圣贤事，书也不要读了吧。”
　　流晨苦笑着摇头，站起身来，走到荷塘边，对着流星嘀咕了几句，那些婆子们便住了手。流晨正准备回去再和流年说一会儿话，却见她正向远处跑去，那边正站着一个人。
　　不，只能说是一个小孩，比他还小的小孩，可是每次看见这个孩子，他便会畏缩。他永远都记得那双眼睛，黑得发亮，望进你的心底，像要把你看穿。那一次，他因为看到小妹妹特别可爱，便伸出手去抚摸了她的脸，一抬头，却看见两岁的流黎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用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当时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伸手碰过自己的小妹，因为他从心底里害怕那双眼睛。

　　流年又颠颠儿地跑向流黎：“黎哥哥，练完舞了？”
　　“嗯。你去那边做什么？”流黎温和地笑了笑，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睛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流风。
　　流年得意地把自己如何劝服流晨制止流星采莲的事说了，本想得到夸奖，却看见流黎的脸垮了下来，她最怕见他生气，他可以一整天一整天不说话，还总是拉着那一张马脸。
　　说是马脸，这只是小流年的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流黎穿着一身白衣，衣角有一些灰尘，想必是练武的时候留下的。他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但是体格却最精奇，所以一下子就被流云看中。流云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便手把手教了起来。小流黎才五岁半，生得眉清目秀，眼瞳黑得发亮，对着他看得久了，就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这双眼只应天上有，那得几回闻。

　　“黎哥哥，你生气了？”
　　“没有。”
　　“明明就有，黎哥哥永远都那么小气。我只是和他们说一会子话，又没有跟他们有多好。你知道的，我永远都只和你一个人好。”小流年只道自己和他年纪相仿，他害怕自己被同伴抢了去，一个人孤单。她哪里会知道流黎的心思。
　　流黎从小到大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自己的小妹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每次一见不到她，或者看见她和别的什么人要好，心里便会不痛快。他又不能对她发火，只好自己闷着，一整天一整天的不说话。直到一两天后，自己慢慢想通，慢慢淡忘，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好了，不说这些了，娘让我来叫你去屋里吃饭，今晚有你最喜欢吃的七彩碧云糕。”
　　“是吗？三娘对我太好了，待会儿我要带一碟回去，老太太也爱吃。”
　　“不能吃太多，晚上吃太饱不好消化，对身子有害。”
　　“知道，知道。”答应得这么快，流黎知道，待会儿情形可就没说得那么好了。

　　刚一进门，流年就扑进了紫鹃的怀里：“三娘，黎哥哥今天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你看他的脸，还在生我的气呢！”
　　“他生你的气，必定是你欺负了他，反倒在这里告状，三娘可不是那么好唬的。”
　　“你就知道帮着黎哥哥，我不理你。七彩碧云糕呢，快拿出来给我吃吧，三娘，求求你了，平常老太太都不让我多吃。”
　　“这个东西伤脾胃，是要少吃的好。”
　　“不嘛，不嘛。”

　　正当流年在那儿撒娇的时候，流云黑着脸进了屋。一看见爹爹，流年便躲到了流黎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爹爹发火，她就特别紧张。现在这会儿紧张得连七彩碧云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爷，怎么了？”紫鹃关切地问，“是不是前几日的事情办得不顺利？”
　　流云不回话，只是跟媛儿说道：“去叫英儿过来，带她小姐回老太太那里去。”
　　“爹，不用去叫，我送年儿过去就好。”
　　“不，你留下，我有事情跟你说。”不知道怎么的，家里的事情他可以放心地交给紫鹃，可是在外的事情他却要一个人伤脑筋。现在身边连个打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个五六岁的小孩不知为何却可以给他安心的感觉。

　　“他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黎儿，去吧，送年儿过去，晚饭就在老太太那里吃，晚一点我让人过来接你。”
　　“是。”还没等紫鹃说完，流年就已经拉着流黎往外走，现在她一刻都不愿呆在这间屋子里。
　　等他们走后，紫鹃又屏退了下人，她给流云斟了一杯茶，静静地等着，她一向知道流云的脾气，不想说的时候他一句也不愿多说。
　　“哎——”过了半晌，流云长叹一口气，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过几天我要带晨儿出门一趟，家里的事情你就照看着吧。”
　　“这是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晨儿也大了，大哥的意思是早点儿和杜家结亲，到时就算有事，也有个后路。”
　　“但是传言说，这杜家二小姐泼辣得很，被杜家骄纵得无法无天，听说去年居然一个人跑出去野了半个月才回家。这……晨儿性子太温，会不会……”
　　“一个大老爷们，还对付不了丫头片子？你太多心了，平常他们都被你宠坏了，是时候出去历练一下。”
　　“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流年在前，流黎在后。
　　“黎哥哥，晨哥哥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他要嫁到那个什么杜家去吗？”刚才出门之后流黎示意流年不要出声，然后带着她绕到屋子的后面，趴在窗格那儿偷听，所以此时流年才有此一问。
　　“傻妹妹，那个杜家二小姐要嫁到我们家来，你晨哥哥是不会走的。”
　　“哦？我老是听英儿同别的丫鬟说，她过几年就要嫁出去，不能在府里享福了。我过几年是不是也要出嫁，也不能享福了？”
　　“胡说，有黎哥哥在，你永永远远都会幸福的。”
　　流年呵呵地笑起来，没过多久便住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嫁给黎哥哥，黎哥哥不离开家，我也就不会离开了。”

　　一句无心的话，却刺痛了流黎的心。他在三岁那年曾说过相似的话，蒋婆婆听后惊惶失措，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小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是你的亲妹子，这世上哪有娶自己亲妹子的道理，这是天理不容的。”
　　“为何不能和亲妹子成亲，这是什么道理？”
　　“你还小，等你长大一些，念了几年书，便会懂了，只是这个想法再也不要提起了，知道吗？不然不仅老太太，你爹，甚至连你娘也会恨你，不爱你疼你了。”
　　得到他们的爱有什么用，我只需要一个人，一生足矣。流黎心里如是想，这话却再也没对任何人说起。

　　没过几天，流云领着众人上了路，他们准备先坐船到瓜洲，再由陆路去往京城。夜晚，明月朗照，两岸的风景无限，流云一介武夫，只会舞刀弄枪，对这些美景是全然不顾的。
　　流晨却是第一次出远门，一时忘情，便吟唱起张若虚的诗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歌声低吟婉转，如泣如诉，直听得家丁们个个交口称赞，都说：“二公子的歌声是我听过的最美的声音。”
　　“正是正是。”
　　流云听到这里，在舱内将酒杯一摔：“胡闹……”

　　流晨听见了那一声清脆，他的歌声也戛然而止，望着被月色笼罩的群山，他的眼眶不禁红了。这几天虽是一路同行，爹还是每每避开他，他一出舱门，爹便回到船舱坐着喝闷酒。
　　哎，还不如早早地离了这个家，到外面去闯一番天地。可是，这些都只能是妄想罢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将杜家小姐迎娶进门，了了爹的心愿。
　　他和杜家小姐的婚事是在两年前定下的。他一向不问政事，但也知道杜家向来与叔父家政见不合，何以会联姻，这让他实在想不透。

作者有话说

　　写了这么多，俺扯得貌似太远了，但是这些人俺都喜欢，都想刻画仔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