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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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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子小姐,请节哀。”
他对我鞠躬,递上一张纸条。
在我成为鬼之后,倒是没人用过“小姐”这个词语来称呼我。
乍一听竟有些可笑。
“节哀”?
这句话就更奇怪了?节什么哀?
“炼狱先生已经于上周五在对战上弦三时逝世了。”
“他成功在下弦一和上弦三的战斗中,保护了列车上的200余名乘客。”
如同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起。
他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是我竟突然耳鸣——
一句也听不到了。
逝世。
在我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姐时,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就是和阿杏一起。
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挖了土坑,埋葬了饲养多年的小猫。
它原本温热的,软乎乎的身体逐渐变凉、变硬。
它不会再陪伴我,不再跳到桌子上向我讨要吃食,不再匍匐在地面到处闻嗅,也不再躲到抽屉里打盹。
逝世。
是永不再见的离别。
我的耳朵好像故障,我用力拍它——怎么拍也没用,耳鸣的声音越发大,似乎有一百只蜜蜂被关在我的耳朵里嗡嗡叫,我不知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只好伸出手指,钻进耳朵里,用力地,用力地抠我的耳膜。
直到一双手抓住了我。
手指冰凉,不似活人。
我抬头。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卷发,穿着粉色和服,脚踏木屐,嘴巴衔着竹筒做的口枷,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望着我。
另一只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
好像阿杏常做的那样。
温柔地,温暖地,温和地触碰着。
就好像我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宝贝。
耳鸣突然消失了,但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哪怕是那些蜜蜂的嗡嗡声。
低头一看,我的衣服上全都是血。
大概是耳膜破裂了。
她接过炭治郎手中的纸条,递给我。
是很小的一片纸,大概是临时在哪里撕的一块,皱巴巴的,边上甚至有汗渍。
纸上仅有三行字。
我不喜欢承子。
找一个好的丈夫结婚吧。
好好活着。
是他的字迹,但是到后面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
难以描述我此刻的心情。
如果用比喻句来说的话,大概就是——像因发条松掉,而骤然停滞的手表。
“嗒”
时钟分钟秒钟全部停止。
向来诚实的人怎么会写出这样一份遗书。
怎么会有人短短三行字上全部写谎话?
“我不喜欢承子。”
我喜欢承子。
“找一个好的丈夫结婚吧。”
丈夫已经死了。
“好好活着。”
已经变成孤家寡人了,还要怎样好好活着。
甚至连活着也不算。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样一封全是谎话的遗书?
我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脸颊。
居然是干的。
照理来说应该泪流满面才是。
但我哭不出来。
我竟哭不出来。
只是心脏好像不属于自己,那一块突地抽动,剧烈的,狠厉的。
我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扔在陆地的,缺水的鱼。
不会流眼泪的鱼。
膝盖整个软掉,人快要倒下去了。
仅仅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就已经花光了我全身的力气。
那个女孩紧紧地抱住我,我的脸埋在她的胸口。
炭治郎好像很着急地在说些什么,因为耳膜破裂的缘故,我的世界变成静止,一个字也听不到。
就这样吧。
我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沉睡过去。
后面的几个月是怎么度过的呢。
我的日子不再有盼头。
不会有人在被我拒绝一次又一次后,仍旧固执地给我熬杏子糖,也不会有人为我跑上三条街带上一碗拉面。
白天黑夜转换于我而言也不再重要。
曾经的我哪怕被困在这一隅之地,也老老实实地撕着日历,感受时间流逝。
在日历上标划的每一个重要日期我都如数家珍,彼此的生日,情人节,过年——每一个重要的节日都会有人,拼尽一切赶来陪我。
尽管变成鬼,但是我的日子还没有烂到底。
而现在。
哪怕一颗曾被我嫌弃的杏子糖,我都没得吃。
因为人类的食物我吃完就想吐,所以之前他给我做的全都被我扔进了垃圾桶——
等等。
垃圾桶。
他每次走之前都会把我之前的垃圾带走。
但是这一次他食言了没有来。
所以垃圾桶里大概——
我立刻去翻找。
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小袋子。
我的手没出息地颤抖,解开袋子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了许久。
里面是用透明糖纸包裹好的杏子糖。
足足有几十颗。
谢天谢地,这段时间的气温不高,它们还没有被融化成糖浆。
我撕开包装,拿出一颗放进嘴里。
其实没有味道。
但是奇妙的——
我竟然能尝出隐约的甜。
我能想象到他为了做这几十颗糖花费多少工序,为了讨好娇气的小姐,每一道工序都不假他人之手,得一颗一颗选杏干,看着熬糖的火候,最后撒上糖粉。
糖硬硬的外壳在我嘴巴里渐渐融化,到最后只剩小小的杏干。
只有寥寥几十颗。
我含了许久,竟然舍不得吞下。
它在我的口腔里呆了几个小时,终于在我神志不清时咽了下去——
我好后悔。
我应该在刚清醒的时候就吃一颗,哪怕之后头脑混沌时再吞进去,也可以保持在我口内停留最久时间。
结果就这么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完了。
我好后悔。
我真后悔。
一股莫名的情绪席卷了全身。
不知为何,衣服上多了许多水渍。
一滴,两滴,愈来愈多。
我试图睁大眼睛仔细去看这水从何来,却发现眼睛也模糊不清了。
我用手摸摸。湿漉漉的一片。
呀,原来是那些没流出的眼泪。
终于在今天,落了下来。
这糖数量太少,我不敢吃太快,只敢在最想他,想他想到快要无法自控的时候才会吃上一颗。
但是这种时候实在太多了,一颗又一颗,很快见底,直到我把袋子翻过来,什么也倒不出来。
终于吃完了。
鬼的自愈能力强到让我可恨,之前的耳膜破裂竟然也随着时间慢慢治愈。
所以,我该怎样度过这漫长,孤独的一生。
在我认真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在思考要不要去死掉时——
又有人敲响了我的家门。
他很有礼貌地敲门三声,大概是知道家里的主人没法给他开门,便自顾自地进来了。
熟悉的外貌,熟悉的发型,我一刹那间恍惚——
“承子小姐,这是哥哥委托我帮您做的糖。”
他伸手递上一个小袋子。
是弟弟千寿郎啊。
我接过袋子,拆开,全是和之前一样包装的杏子糖。
我怔住。
“哥哥在很久之前就和我说过,他担心自己在鬼杀队随时有生命危险,所以早早就把配方教给我,让我学习熬制。”
“但是我很没出息,做什么事都做不好……练了很久才能和哥哥做的一样好,所以现在才来带给您。”
“但是我现在做的已经很好了!之后每两个月都会带一袋给您的!”
少年很有礼貌,恭敬地站在台前。
我放一颗在嘴里,果真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嚼碎的糖渣和杏干一起滑过我的喉头,再咽下。
熟悉的味道。
我望着底下站着的千寿郎,他和哥哥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似。
恍惚想起我们的从前。
小小的杏寿郎牵着小小的承子。
约定一辈子都要当好朋友,绝对不分离。
这样朴实无华的愿望,竟也没能实现。
我们没能一辈子当好朋友。
也没能一辈子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