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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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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濯玉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抱着膝盖将整个人蜷缩起来。
他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他从未这么讨厌一个人,又这么恐惧一个人。
晏沉真是疯子。
与晏沉的交锋消耗了谢濯玉太多精力。即使手腕还疼得要命,他还是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十三与十七并排站在扶桑阁门口面面相觑,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担忧。
这些时日和谢濯玉相处下来,她们都喜欢上了这个长得漂亮的主子。
虽然他很少说话,表情总是淡淡的,给人一种无法接近的疏离感。但与她们说话时,他总是会认真地看着她们,清凌凌的眸子倒映出她们的身影。
那是一种被看到,被倾听的感觉。
魔界十境城池众多,有好几位城主时常会送来一些美人给君上试图讨好魔君。但是那些人中,活着被送回去的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死得很惨。
她们不想这个像仙人一样的人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离开的晏沉在经过她们时脚步一顿,目光落到了十三抱着的那件大红小袄上。
十三两人一下子就浑身紧绷起来,心脏跳得很快。
但晏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们两眼,什么也没说就直接离开了。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十三拉着十七的手跑回主殿,却没在院子里见到人,吓得心都停跳了两拍,怔怔地松开了十七的手。
十七大着胆子悄悄推开寝阁的门,隐约看见床上鼓起一团。
她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在听到被子下隐隐约约的呼吸声后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转头冲跟过来的十三眯着眼笑了起来,指了指被子。
二人悄悄退出房间,等着谢濯玉醒来。
但谢濯玉一直没醒。
十三在晚饭的点又悄悄进来,蹲在床边,担忧地问谢濯玉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只是等了许久,别说回应,连没有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谢濯玉呼吸还在,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
两个小丫头实在担心谢濯玉,商量了一下,决定打算守在门外等他醒来。
但十七到底年纪还小,坐了没一会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差点栽地上去。十三心疼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强硬地赶她回去睡觉,说有自己一个人守就可以了。
今夜寒凉,夜深露重。十三轻轻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虽然也困得哈欠连天,却依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强打精神。
希望主子快点醒过来。
月上中天时,扶桑阁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十三撑着头打小盹,一睁眼看见来人,整个身体都僵住了,甚至忘记了行礼。
皎洁月光下,一袭黑衣的晏沉面无表情,一步一步从门口走来,月光描出他衣上的暗金龙纹。
他踩碎一地月华,风将他的袖子吹得鼓鼓,落在十三眼中宛如神明降世。
——
晏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大半夜不睡觉,偷偷地跑来看谢濯玉……明明只要随便喊个大夫就能解决的事。
可是他撑着头,想起谢濯玉软绵绵垂下去的手,想起他轻轻碰到时谢濯玉压抑在喉间的痛呼,想起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欲落不落的眼泪,心就沉沉下坠,一抽一抽地疼。
而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了门,直奔扶桑阁。
无视那个守夜的小丫头,晏沉准备直接推门进去。
谁曾想,一只细瘦的手臂却拦在他面前。
那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的侍女拦住了他。分明怕他怕得说话声音都在抖,话语却又那么坚定:“君上,公子他在睡觉。”
晏沉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啧一声:“多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压力散发而出。十三只觉手臂一沉、如负千斤,不仅抬不起手臂,更无法动弹一点。
——
谢濯玉很怕冷,偏偏魔界深秋的夜晚总是冷得要命。
所以他睡觉时常常整个人都卷成一个蚕蛹,连脑袋也缩进被子里。
这样睡确实暖和一些,但却闷得厉害。
他经常将自己闷到喘不上气时才慢慢地探出头来,等缓过来后又一点点缩进被子里。
晏沉进屋时,恰巧遇上他探出头来。
床帐没有放下,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可以清楚地看清谢濯玉恬静的睡颜。
那张漂亮的脸微微泛红,非但没让人觉得健康,反而增了几分病态。薄薄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轻轻张着,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嫩红的舌尖。几缕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侧,愈发显得人狼狈。
晏沉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盯着人看了好一会才伸手轻轻拨开他黏在脸侧的头发。
寂静漫长的深夜,人的感情总是会异样的丰富,有时候会被感情驱使着做出不符合平时性格的事。晏沉虽非人族,却也如此。
他也知道今夜自己的行为很反常。但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夜里,所有情绪好像都可以得到原谅,他什么也不想再管,想做什么就做了。
轻轻蹭过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神识瞬间沉进储物空间。
戒指里存的东西很多,药品却少得可怜,毕竟他已经好多年没受过伤了。扒拉了半天,他终于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小罐活血化瘀的软膏。
他将那罐软膏握在手心,空着的手探进被子,还在想伤的应该是右手吧,却在碰触到谢濯玉手背时动作顿住了。
被窝勉强算暖和,谢濯玉缩在里面睡了这么久,手却冰凉得吓人。
他记得以前谢濯玉也总是手脚冰凉,但好像没到这种程度吧……眼下这都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了,说是在摸冰块都可以。
晏沉皱紧眉,呼出一口气,强行掐断自己的想法,转而去揪谢濯玉压在身下的被子,把被子掀开些许。
将那只纤细的手搁在膝上,拧开药罐的盖子后,晏沉才想起来戒指里没有涂抹药物用的银签子。
今晚这一趟真是来得大错特错……就不该昏头。他烦躁地皱紧眉,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用手指挑了点药膏,涂在谢濯玉浮着一道红痕的腕间,再微微用力地用指腹将药揉开。
谢濯玉在晏沉的手指刚碰上手腕时就闷闷哼了一声,等他开始揉开药膏后更是开始本能地挣扎想把手抽走。
晏沉啧了一声,低呵道:“别动。”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好笑,睡着的人怎么可能听见,结果却见谢濯玉真的不动了。
他都要以为谢濯玉醒了,动作顿住,却见他仍睡得很沉。
晏沉垂眼不再看他,只是专心地把药膏揉开抹匀。
很快地结束了这场上药,他将谢濯玉的手放回去,伸手扯了被子打算把被角塞回他身下,把一切复原得像他根本没有来过的样子,却在掖好被角抬眼的那瞬怔住了。
——晶莹的眼泪从谢濯玉紧闭的双眼中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过淡淡泛红的面颊。
晏沉不是第一次见谢濯玉流泪,但他从未见过他哭得这么委屈。
若是白天见到这幅稀奇画面,晏沉说不定还会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然后再尖锐地嘲讽他几句。
可是现在夜色深重,他只觉得那眼泪重重砸进他的心里,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愧疚与懊悔等情绪同时涌上来,以至于他觉得胸口像堵住了一样,有点上不来气。
他看见谢濯玉嘴唇在轻轻颤抖,似乎在呢喃些什么。但那声音太小,连他这么好的耳力也没听清半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俯身凑近去听。
“疼……好冷。”
“不喜欢这,我想回家……”
陷入梦境的谢濯玉在疼痛的刺激下暴露出柔软脆弱的内核,像是个孩子一样对空气吐露自己所有的委屈和不安。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飞升过后的那些事,记忆仍停留在青云宗时。日复一日的苦修虽然枯燥,但他甘之如饴。在青云宗,虽然也有师兄弟不喜欢他,但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最讨厌他的宗主之子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叫他谢首席,没有人能像晏沉这样折辱他。
谢濯玉很早就养成了沉稳冷静的性子。
但要以修仙者漫长的生命来算,他只是个刚长大不久的少年。白日再坚强自若,也终会在某个深夜委屈流泪。
晏沉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破碎梦话,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讽刺地笑了一下。
养育你长大的青云宗只是想宗门再出一个飞升的仙人,那荣光可让宗门再延续数百年。因为你最有天赋,所以他们对你寄予厚望、不惜倾斜所有资源,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没有谢濯玉也会有张三李四王五。
仙界那些仙人都虚伪至极,忌惮你又想拉拢你,怎么会是你的家人。
有那一瞬,晏沉想推醒谢濯玉,想问问他,哪里是你想回去的家?
他狠狠闭目,猛地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时的背影比白日更加仓惶。
他怕自己再不走,会做出更多蠢得不可救药的事情。
十三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腿已经麻木时,房间的门又轻轻打开了。
她已经顾不上其他,大胆地抬眼去看君上的表情,又踮脚小心翼翼地探头想去看房间里。她真怕君上已经把人杀了。
但晏沉表情淡淡,看不出一点情绪。房间内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十三硬着头皮要开口问,却见他丢来一个物体。她下意识抬手接住,却见是一个小巧的罐子。
“一日三次,涂在他右手手腕。记住今夜你什么都没看到。别让他知道我来过。”
等她回神时,晏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若不是手里还捧着那个白玉小药罐,她简直要怀疑今夜君上的到来是她的一个梦。
所以,他大半夜跑这一趟,居然是为了给公子上药吗?
十三怔在原地,好像突然接触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
半夏虽是有修为的魔修,但很喜欢睡觉。魔宫的夜晚极其漫长又无聊,睡觉是很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收到传音时她还在裹着被子犯困,突然收到传音,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慌慌张张地下床换好衣服,她急匆匆地往晏沉所住的不归殿赶,生怕误了大事。
到了门口才想起,有大事君上才不会喊她,丢给她的都是小事情。
果然,这次把她喊过来是让她给扶桑阁住的那位仙君送几套衣服去。
之前她就想问这事,结果君上话都懒得听她说完就让她别多管。现在又要她赶紧送去……唉,她就知道!
她在心里偷偷叹了又叹,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那我今日去请裁缝师傅来,让他尽快赶制些冬衣出来。”
“不行,你等会就送过去。随便送几身就得了,”晏沉不满道,“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还定做呢。”
半夏嘴角垮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之前您说没吩咐的都不安排,所以眼下真是没有现成的新衣能给他。现在就要的话,我想想……要不,我去问问竹青他有没有没穿过的?魔宫里就他与那位身形相近了。”
谁曾想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
晏沉脸一下子黑了,咬牙切齿道:“什么馊主意。他就是光着,也不能穿野男人的衣服!”
半夏默了默,从他这话抿出了些事,好像知道为什么他又要给那人送衣服了。她心道一声不好,怎么就正踩着君上尾巴了,当下就缩着脖子装起哑巴了。
本以为是一句话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么麻烦。晏沉皱眉想了想,屈指一下一下敲着座椅扶手,很快就有了主意:“没有新衣,那就拿我的衣服给他。”
他顿了顿,对上半夏惊诧的眼神,只觉不耐烦:“看我做什么!当然是把我不喜欢的那几件给他啊,他只配穿我不要的。”
你那衣柜里所有衣服都是找人定做的,件件都是最上乘的料子,从款式到衣服上的暗纹不都按你的喜好来的?什么挑不喜欢的,明明就是挑穿的次数最少甚至没穿过的新衣吧,我都不好意思点破你!
半夏内心在疯狂吐槽,面上却一片沉静,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离开。
下一刻却又被晏沉叫住:“送衣服的时候,顺便把他前些时日穿的那些衣服全部拿回来,全部烧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