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小仙君沦为废人后》四时雪满

4、吐血

　　但那茶壶只是个好看摆设。别说冷茶了，连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谢濯玉轻轻把它放回去，失望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回床边坐下。
　　他盘起腿，开始打坐入定。心神下沉，内观身体。
　　即使已知结果，却还是在察看了清楚后忍不住皱紧了眉。

　　丹府中那颗日夜静静运转着的灵丹碎得不成型，碎片暗淡得没有一丝光泽。
　　除此之外，他仔细看遍全身，居然找不到一条幸存的灵脉。其中最重要的几处灵脉，他瞧着那断裂的截口竟接不上，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

　　谢濯玉退出内观状态，情绪更加沮丧。
　　毁得这么彻底，寻常修复灵脉的法子根本没用。若无神迹发生，此生他就只能是个凡人。
　　他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捂住有点闷疼的胸口，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
　　错了，其实连凡人都不如……眼下这幅身子还没有普通的凡人康健。
　　断裂的灵脉像是有钢针在扎 ，头痛得好像要裂开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痛。
　　难以承受的剧痛让谢濯玉就连坐都坐不住了，只能无力地倒下去，慢慢地缩进被子里。

　　昨日来扶桑阁的路上，他看了几眼沿途的草木，推测出魔界已经入秋了。不比青云宗四季都温暖舒适，魔界的秋天已经很冷了。
　　这被子不太厚，应该是夏天盖的薄被。虽然不太暖和，但对谢濯玉来说却是救命稻草。他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咬着牙忍着疼。
　　若非呼吸急促紊乱，只怕要叫人以为他睡着了。

　　等谢濯玉再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
　　暮色西沉，外面的天被晚霞染成一片金红，甚至显出几分妖异之色。

　　若是往常，谢濯玉大概会看很久，但他现在已无暇欣赏了。
　　他是被活活饿醒的。

　　他现在是肉/体凡胎，无法辟谷，需要像凡人一样每日进食。
　　听极乐城的侍女说，极乐城城主怕他饿死，每日都会让人给他喂丹药。但自被塞入黑箱至今数日水米不进，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向他发出警告。
　　——再不进食就要死了。

　　谢濯玉挣扎着从被窝里爬出来，光着脚踩上冰冷的地板后打了个哆嗦。
　　眼前一片模糊，所见事物要么扭曲不成型要么重影。谢濯玉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喘口气，经过桌子时还因为看不清路，腿直接磕在桌上，幸好及时撑着桌才没倒下去。
　　短短几步路，他竟花了一炷香的时间。等挪到门口时，已是额头布满冷汗，后背衣料也被汗浸透了。
　　他无力地靠着门，在听见院子里有人小声交谈的声音时瞬间松了口气——他实在是没力气走到偏殿去了。

　　坐在院子石桌边上的两个侍女正小声说着话，突然听见拍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二人慌张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就见她们刚刚的谈论对象虚弱地靠着门，面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年纪大一点、个子也高一点的侍女名唤十三。她率先反应过来，赶紧跑上去把谢濯玉扶到室内桌子边坐下。
　　谢濯玉刚挨上椅子就像是被人抽走了脊骨一般枕着手臂趴到了桌上，缓了好一会才轻声说：“谢谢……”
　　刚说了两个字，他就觉得喉间一甜，回过神来时已是吐了口血。

　　这一吐血直接把十三吓得魂飞魄散。
　　早晨来时她一直低着头，没敢多看谢濯玉，现在凑得近了才发现眼前人的嘴唇都已经干裂起皮了。她现在算是知道早上觉得主子的声音听着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了，那分明是因为嗓子太干导致的哑。
　　能住进扶桑阁，说明这人对君上肯定是重要的人。要让半夏和君上知道因为她们的懒散害得人吐血，她们的小命就不用要了！

　　十三抹了一把脸，逼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吩咐跟在她身边个子稍矮一些的女孩：“十七，你快去烧点水来。”
　　她刚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不行，等不到热水烧好放到能喝了。我屋里好像还有点热水，你快去把茶壶提过来。”
　　说完，她又低头看了眼谢濯玉惨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出去了。

　　年纪小一些的十七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在十三吩咐的时候就转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拎着一个茶壶回来了。
　　她回来时十三还没回来。她只好自己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端到谢濯玉嘴边。

　　谢濯玉连接杯子的力气都没了，直接就着她的手，将还有几分温热的水一点点喝掉。
　　一连喝了三杯水，他才觉得坏掉的嗓子好了很多。只是几杯温水入肚，那饥饿感越发不可忽视，张牙舞爪地宣示着存在感。
　　喂完了水，十七又递上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谢濯玉接了帕子，以杯中的水为镜将嘴边的血迹擦干净。
　　“谢谢，”他再次道谢，然后把自己眼下最关心的事情问了出来，“有饭吗？”

　　十七咬了咬嘴唇，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慢吞吞地开口：“十三姐，姐姐已经，去厨房了。很快，回。”
　　艰难地说完这俩句话，十七脸已经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这位漂亮的主子。
　　自十三叫她慢慢说话后，她已经不怎么结巴了。可是刚刚被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注视时，她心里紧张得要命，即使放慢语速还是犯了老毛病。

　　谢濯玉不懂为什么这小丫头说了一句话就低下头好像很怕自己，情绪也一下子低落下去。
　　……他明明没说什么啊。

　　怕再吓到她，加上为嗓子着想，谢濯玉不再说话，只是撑着头盯着茶杯上的花纹发呆。
　　室内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正尴尬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十三就拎着两个食盒进来了。
　　十七飞快跑过去，替十三去拎她手里的食盒。
　　十三递给她一个，快步走过来将另一个食盒放下。她利索地将桌上的茶壶杯盏全部收拾好挪走，空出桌子。
　　十七则是打开食盒，将几碟卖相不怎么好的小菜端出来挨个摆好。两个食盒，一共就四个菜，唯一算得上荤菜的青瓜炒肉还没几块肉，几乎全是肉沫。
　　看着这寒碜的菜，再对上谢濯玉沉静的眼睛，十三都不好意思开口，却还是得硬着头皮解释：“君上不食五谷，厨房只做东西给我们这些下人吃。他们的手艺不太……”
　　十三说不下去了，满脸写着尴尬。

　　她没完全撒谎，君上确实不食五谷，厨房平日只用供给魔宫上下不到三十个下人的日常饭食。
　　厨房只有一个做菜的师傅，脾气暴躁不说，还是个自视甚高的势利眼，根本看不起她们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下人。对别的身形高大健壮的魔侍他还有所收敛，但像十三她们俩又没本事地位也低下的，他就无所顾忌了。
　　平日她们吃的饭食也都是这种。荤腥少得可怜，要么缺盐少味，要么油腻得难以下口，也就年节那胖子心情好肯认真做得好点。
　　她刚刚去领餐时也特意说了，这是给主子领的，让他给点好菜，结果就被他叉着腰骂了一通，说半魔杂种还敢撒谎了，这无崖山就只有君上一个主子，明明就是她贱骨头还嘴巴馋，直把她骂得抬不起头。

　　“没事。”谢濯玉接了她递到手边的筷子，低头扒了口米饭。
　　对差点饿死的他来说，眼下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都不是不能接受。况且，他尝了一下，虽然确实做得味道不佳，但填饱肚子是绰绰有余了。
　　十三和十七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过了半个时辰，十七进来收拾碗筷，就那两碗米饭都被吃完了，菜倒是剩了一点。
　　而吃饱了的谢濯玉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看着比一开始好了很多。

　　等十七收拾得差不多时，十三才进来，站到谢濯玉身侧，低声说：“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烧好了，现在送过来好吗？”
　　“可以。”谢濯玉轻呼了一口气，抬眼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感激。

　　十七拎着食盒跟在十三身后离开，过了好一会两个人才回来。
　　十七推着一个底下带木轮的长条形浴桶进来，浴桶里盛着热水，而落后几步的十三同样拎着一大桶水。两个人都满头大汗，看起来都很吃力。

　　谢濯玉皱了皱眉，走过去想接十三拎着的桶。
　　十三忙退了两步，慌忙摇头道：“公子，您坐着等就好了。”她可还记得刚刚这人走到门口吹了点风就咳血，哪里敢让他帮忙提水。
　　谢濯玉盯着她脸上坚定拒绝的表情，只能妥协地让开路，看着她跟十七去了床边右侧屏风后。

　　“这浴桶是新的，只是在库房里放了太久落了尘，我们俩洗刷干净了的。”十三安排好后带着十七出来，站在谢濯玉面前，一边给他解释一边抬手用帕子擦脑门和脸侧的汗。
　　谢濯玉看着她的动作，眉头皱得愈发紧，表情有点冷：“我记得除了你们俩，不是还有一个人，他呢？”

　　十三目光躲闪不敢看他，半晌才支吾着说：“竹青他今日不是很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是么？”谢濯玉轻声反问道，目光锐利，仿佛已经洞悉了她的谎言。十三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谢濯玉看着她窘迫的模样，没再追问下去，只是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半透纱衣，微微皱眉道：“请帮我寻一套干净的衣服，谢谢。”
　　说完，他转身就往屏风后走。
　　片刻后，整个人泡在浴桶里、只把脑袋露出水面的谢濯玉瞥见屏风上挂了一套白色的里衣。

　　那日之后，十三每日都会准时去领餐回来，谢濯玉在屋子里用饭时她就和十七在院子里吃。
　　扶桑阁没有茶叶，十七就每日早起烧好热水装在茶壶里，等到谢濯玉醒来时就是刚好能喝的温度，然后中午晚上她会再换一次水。
　　晚上，两个小丫头也会一起提一桶热水供他沐浴。

　　除了每日的饭食都很难吃、气温一日比一日冷，夜晚愈发难捱和整日闲着无事可做外，这日子倒也还行。
　　谢濯玉和十三十七的关系也越发好了起来。
　　大多数时候他仍待在房中闭门不出，却也会在太阳灿烂时去院子里晒会太阳。

　　只是，十三和十七见他从房里出来在石桌边落座会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问他是要什么，在他摇头后就沉默地站在一边，满脸局促不安。
　　有一两次后谢濯玉就不出去了。
　　他推开门，倚着门静静地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看着两个小丫头坐在温暖的阳光里，头挨在一块小声说话，时不时还会笑。其实他对她们聊什么其实不感兴趣，只是想听点声响。
　　有点灼眼的日光，听不清的低声交谈，不时吹过的冷风。他只能依靠这些来感受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