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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绝招 ...

  •   大概是数目实在过大,即使以皇帝的城府,一时之间居然都怔怔不语,盯着便签说不出话来。许策等得心下好奇,忍不住抬头偷偷瞥了一眼。

      然后他也麻了。

      倒不是什么“金两千斤”、“金五千斤”过于惊世骇俗——实际上,见识过政哥哥的大手笔之后,似乎千斤黄金也不算是多了不得的数字了。但问题在于——这栋狭小、拥挤、连空调都很难安装的阁楼,还藏得下数千斤重的黄金么?

      想都不用想,当然是不行。

      于是许策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尽量以委婉而不突兀的姿势伸手,一把拈起了皇帝面前的便签。

      “不好意思,其实陛下也不必——”

      话还没说完,夹在指尖的锦鲤便签忽然变得灼热滚烫,好似烙铁,烧得许策险些面容扭曲,惨叫出声。

      显然,纵使锦鲤法力无边,给人改运也不能白干。像这样随意破坏业内默契的无耻内卷行为,那是决不能被便签允许的。这才叫行业老手的素质

      于是许策咬一咬牙,迅速改口:

      “——也不必全用黄金支付。”

      皇帝唔了一声,不觉暗暗松了口气——皇家府库中的金银储存不多,但其余财富还算丰饶;他试探道:

      “上真说不必全用黄金……不知可否用丝绸抵充?”

      武德三年虎牢关之战,皇帝以数千骑兵击破十数万敌军,在洛阳仓库缴获了数量惊人的绢帛丝绸,正好可以补上金银的漏洞。

      至于可不可以抵充……许策还没说话,手中的便签就又烫得活像是热炭,显然在严词拒绝。

      ——不过这也正常,附近省份纺织工业园区的丝绸出厂价平均不过三十块钱一米,便签怎么可能会容忍这种货色来滥竽充数?

      许策暗自叹了口气,只能摇头。

      皇帝微觉失望,又道:“若上真喜欢,长安府库中还有西域进贡来的两千余石胡椒……”

      胡椒是天竺特产的香料,经波斯、大食,辗转千里才能贡入长安,因而珍稀罕异举世无匹,几乎能与等重的黄金同价。这两千余石的胡椒,还是自隋炀帝以来,国库数十年辛苦存下的一点积蓄。平日里皇帝饮宴游猎,都从来舍不得动用这样罕见的珍物,而今拱手全部送出,实在也算下了血本了。

      然而仙人的表情毫无波澜,甚至没有为这惊人的两千余石胡椒抬一抬眉毛。果然是超脱于凡俗的仙灵,已经不会被庸俗的钱物打动了。

      想到自己的筹码所剩无几,皇帝不觉生出了忧虑。

      许策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掌,顺便将便签按在了桌上——在皇帝刚刚说出“胡椒”两个字时,这玩意儿烧得都快要冒烟了。

      他只能缓缓道:“陛下若觉得金银过于累赘,一时难以凑齐,其实也可以换为奇珍异宝,各色珍玩。”

      虽然这些珍宝变现可能相当麻烦,但总比那塞都塞不下的上万斤黄金好上太多了。

      这条件实在已经极为宽松,但皇帝却不由皱了皱眉。

      自贞观元年即位以来,为了彰显天子勤俭治国的风范,府库中的各色珍宝几乎都被赏赐给了开国的功臣,还下旨退还了番邦进贡的诸多奇物。要想预备出什么能打动上真的宝物,那一时实在为难得很。如若要重金求购,魏征、褚遂良等人的谏章可不是闹着玩的,非得把他喷到不敢上朝不可……

      想起褚遂良三字,皇帝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记起了褚遂良数月之前秘密呈上的一份奏折——其中委婉曲折,反复暗示,恰恰就提到了一件天下无双的“珍物”!

      他嘴角不觉泛起笑容,抬手作礼:

      “既然是求取仙书,当然要有十足的诚意。但朕府库中的珠玉古董都是寻常俗物,实在不能与上真的至宝相媲美。”他道:“因此,朕想请上真宽限一二年的时间,容朕仔细筹备,一定能为上真奉上举世罕见的珍宝。”

      许策不觉嘘了一口气,心想您老嫌弃珠玉是俗物我不嫌弃啊,拖两年其实大可不必。

      但仙人总不能表现得这么拜金,于是他只能绷着脸表现云淡风轻:

      “几本书而已,陛下实在不必如此费心。”

      所以随便在库房挑几件宝石瓷器什么的送来吧,别浪费这个精力了。

      但皇帝显然没领悟到仙人的这一层含义,自顾向仙人解释:

      “朕预备献上的是两件珍物。只是不知能否合上真的心意。”他道:“这第一件珍物名为红栗玉臂支,据传佩戴后能令人肌肤留香,容颜不老,是高句丽国的至宝……”

      许策…………

      行吧,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要准备两年了。

      当然,关于高句丽国的至宝怎么会在两年后被送来交换仙书,许策很有眼力见的选择了无视。

      他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端起水杯掩饰表情,顺便转移话题:

      “那不知陛下预备的第二件珍宝,又是什么奇物?”

      太宗皇帝不觉笑了一笑,神色之间却隐约有了一点得色,俨然是不胜喜悦,几乎难以掩饰。

      当然,他也的确应该自得——这是皇帝精心为仙人打造的杀手锏,一经使出之后便会直击要害,绝无疏漏。即使以仙人超脱世外,无欲无求的心境,亦决计不能阻挡这最后绝招的威力。

      如此的得意之作,在最终展示之时,当然会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皇帝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张白麻纸,双手递给了许策。

      白麻宣诏是唐代起草重大旨意时的仪式,草拟颁布均极为郑重。但许策展开一看,纸上却只有寥寥的几行飞白,而且文字也极为简易,是以先辈的口吻在告诫后世历代的皇帝,要求他们将这份旨意珍重保存,代代相传。

      而告诫之后,便是一句极为古怪的命令——皇帝命子孙们仔细留意文坛,若后世有名李白、杜甫、王维等等,且精擅诗文的士人,便一定要招揽入宫中厚加供养;而且要让这些诗人各逞才思,写下吟咏仙书与仙人的诗赋……

      许策终于僵在了座位上。

      而皇帝……皇帝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

      ·

      或许是沉默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呆住了一瞬。许策忽地幽幽出声,语气犹自有些恍惚: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被这一招杀手锏震惊得太过猛烈,他居然都忘了加那一堆文绉绉的尊称了。

      但皇帝毫不介意,他只是微笑作答:

      “上一次朕有幸得入仙境,求取这一本饲养六畜的仙书之时,曾在书边见到了一本摊开的《唐诗选》”

      ——不同于其余仙书的灰尘满面,那本唐诗选褶皱卷曲,墨迹点点,其中“杜甫”、“李白”、“王维”等目录上,更是被反复勾画,几乎看不清文字。

      皇帝停了一停,又补充道:“若上真不太满意,还可以额外添上王勃、张若虚等等的姓名。

      这一句话利剑封喉。立刻将许策剩下的话全堵进了嘴里。

      ·

      如此沉默少许之后,许策舔舔嘴唇,才不觉深深吐了一长口气。

      ……当然,他可以矢口否认,再断然拒绝皇帝。毕竟,毕竟那本什么《唐诗选》和他许策可没关系,纯粹的只是前身随意摆放的杂物而已,凭什么要他为此背锅?再说——再说这区区一份的白麻纸,难道还能抵得过整整数千斤的黄金么?亏本了啊这是!

      只是……只是他想了一百遍黄金的价格,想了一千遍亏本的买卖,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是啊,黄金当然是很贵重的。但谁又能拒绝李白、杜甫,以及王维呢?

      谁又能拒绝呢?

      反正许策应该是做不到的。

      他瞪着白麻纸呆了几秒钟,忽地伸出手来,极为迅速的抓住了便签纸,然后将它用力揉成了一团,带着十几年文科教育所积累下的狂猛与不羁——以及怒意

      “成交。”许策缓缓道。

      ·

      便签纸在他手中微微发了一点热,而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若无其事,乖巧而又安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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