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语秋

96、遗言

　　莫羽和吴襄聊到很晚才回府，莫少华在屋里等他，他微微蹙眉问到：“我不是让你今晚回家吗，你每晚陪着我，也该回家看看老婆孩子们。”
　　“你喝酒了？”莫少华所答非所问，他闻到莫羽口鼻中喷出的浓浓酒气。
　　“跟吴襄喝了点。”
　　“我去给你准备热水洗漱。”
　　“不用了，那些粗活有下人来做，你回家吧。”
　　“我本来就是莫家的家仆，服侍你是我的本分。”
　　“你是我的少华哥，不是下人。”
　　“当哥的照顾弟弟，更是天经地义。”

　　“少华哥，成年礼上你送我的匕首落在东洲没顾上带回来，对不起啊。”莫羽开始打哈欠，眼睛发直。
　　“人回来就行了，那些个都是死物，无关紧要。”说话间莫少华已经为莫羽宽衣解带，把他按坐在床上后自己去端洗脸洗脚水。然而等他进屋，莫羽已经大仰八叉地横在床上睡着了。
　　“看来喝了不少啊。”莫少华小声嘀咕着把莫羽身体扳正，盖上薄薄的锦被，然后自己脱衣上床，躺在他身边，伸臂将他抱在怀里。“小羽，别赶我回家，让我一辈子都这样陪着你。”

　　这些日子莫少华每晚都陪着莫羽，每次莫羽依赖于他的怀抱减轻痛苦时，他都幸福得全身发抖。今天莫羽赶自己走，是不是察觉到自己的非分之想了？昨晚自己偷吻他时他好像动了一动。
　　莫少华痴痴地望着枕边人胡思乱想，突然莫羽伸臂搭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哥哥”，接着身体便缠了上来。莫少华看着莫羽在自己怀里蹭，似乎在索要什么，蹭了一会儿又没动静了，半个身体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莫少华只觉得犹如堕入灼热之火，却偏偏一动也不敢动，煎熬了许久确定莫羽已经进入熟睡，才调整了一个略略舒服的姿势，却并不推开莫羽，依然把他紧紧拥在怀中。

　　第二日早上，莫羽一边用早餐一边给小青喂食，怜惜地摸着小青细长的背说：“小青瘦了。”
　　莫少华说：“你不吃饭他也不吃饭，你不睡觉他也不睡觉，你都瘦成这样子了，他当然也瘦了。”
　　莫羽说：“少华哥，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我已经没事了，不用人陪了。”
　　“我不觉得。什么时候你不再借酒浇愁，什么时候你能露出真心的笑容，我才能放心。”莫少华摇摇头。
　　“我也不能总让你陪着，我总得习惯自己一个人。再说我还有小青呢，小青会永远陪着我，对不对啊小青？”小青闻言跃上莫羽肩头狂舔他的脸。
　　“我总觉得小青能听懂人话。”莫少华好奇地用手指去碰小青的头，小青扭过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小青现在对我亲热多了，他能知道谁对你好呢。”
　　“哥哥说……”莫羽刚说了这三个字便变了脸色，片刻后他又若无其事接着说：“小青的智力相当于一个幼童的智力，他当然能看得出。”

　　“小羽，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还不如小青？”莫少华想了想问到。
　　莫羽愣了一下说：“少华哥怎么会这样想？你一直是我最亲的大哥啊。”
　　莫少华故作委屈地说：“可是你宁可让小青陪着也不愿意我陪。”
　　“我不能那么自私，你有家有老婆孩子，有爹娘，需要你陪的人很多。”
　　“可是在我心里只想陪你……呃，不是，是你现在最需要人陪，他们都能理解。”
　　莫羽伤感地说：“家人比任何人都重要，少华哥，你有圆满的家庭，你永远体会不到这一点。”
　　“不，对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你明明知道的！小羽，别赶我走，除非你烦我了，或者你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陪你。”
　　莫羽叹了口气说：“少华哥，别说了，我去祭谷住几天。”
　　“别在祭谷住，晚上回来吧，大家都会担心，你愿意让大家都牵挂得晚上睡不着吗？大不了我今晚不烦你了好不好？”莫少华沮丧地说。
　　“好吧，那我晚上回来。”莫羽并不想住在祭谷，在祭谷里他不可避免地会想起父亲，以及另一个人。按说新祭司应该多在祭谷修行，但他在祭谷连正常的入定都做不到，不过他今天打算去祭谷下的小屋一趟，父亲托少华哥转给他的遗言说让他去一次，他还一直没顾上。

　　莫羽站在崖壁边，望着下方被淡青的山岚遮掩而看不见底的深渊突发奇想，他并不顺着藤条爬下去，而是判断好方向后一个纵身跃了下去，他的身体自然调节着下降速度，真的像一片羽毛缓缓落在下一层平台上。
　　上次跟父亲来是冬天，如今深秋季节草木茂盛，藤蔓枝条密布，他找不到去小屋的路，犹豫了一会儿问小青：“你认得路吗？”
　　小青呜呜叫了两声便在前面跑起来，莫羽毫不犹豫跟上去。

　　远远望见小屋时，眼睛又酸胀起来，这种欲哭无泪的痛苦常常憋得他头痛。他飞奔着，把小青甩在身后，到小屋外的空地时他愣住了：这里竟然盛开着一小片香雪花。是父亲种的吗？那年父亲种下了很多花籽，但如今唯有香雪花长得最茂盛开得最繁华。莫羽呆站片刻，缓缓走入小屋。
　　莫羽推开门，秋日温暖的阳光洒入屋内，屋里并非他所想象的破败。桌上醒目地放着几本书，莫羽走过去拿起来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都是莫修的典籍，难怪父亲书架里莫修的典籍那么少，被他藏在这里了。那丢失的那本或许并不是荀倪所拿，可能真是冤枉他了。
　　莫羽随手翻看，发现和自己曾看过的那本一样，里面很多空白。父亲特意留给自己就是这些典籍？他把每本典籍都拿起来翻看，在最后一本里夹了一叠折起来的纸，他把纸打开，上面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小羽，我在祭坛自噬，启动魂引之术，可将数倍于自身之力量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引导给你。这间小屋是先祖莫修所建，我在这里找到几本他的典籍，应该多谢荀倪偷取典籍提醒了我。上天果然自有公道，我破解了典籍上的法术，找到救你的办法。”
　　“十几年来，我无数次向神明祈祷，只要能救你，我愿意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我想神明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但是他很吝啬，真的要求我付出一切。我的小羽毛，我再也看不到你羽翼丰满展翅翱翔的那一天，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在先祖莫修之前，莫家一直是力量最强大的祭司，而西洲也是四洲中最强大富饶的国度。由于莫修的罪过，神明对西洲降下惩罚，如今数百年过去，神明再次眷顾西洲，你为预言而生，你将是预言中最强大的祭司，拥有最近乎神力的至纯力量，你将会福泽西洲，西洲将再次进入鼎盛时代。”
　　“你母亲去世后，为了让她能够和我一起转生，我将她的魂魄封存在祭谷，她已经等得太久，如今我终于可以和她相伴而去。所以我的儿子，你无需为我的死负罪或伤悲，反倒是我对你心怀内疚，我始终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借助魂引之术，我在你梦里植下了你母亲的信息，等你掌握梦境之术后，你就可以见到我们了，这是我唯一能弥补你的事情。我的儿子，父亲愧对你啊！保重，我的儿子，我的小羽毛！”

　　莫羽眼睛再次酸胀，他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唯有父亲留书上的字迹清晰如刻。有大量的东西骤然从心底涌起，阻于狭窄的咽喉，他抚着胸口，大张着嘴却似乎喘不出气。那东西不甘心地在他体内冲撞，试图找到其他的出口，他无力地跌在地上，承受着席卷每一寸肌肤的痛楚。
　　父亲！莫羽喃喃呼唤，觉得眼前一切呈现着奇怪的淡红色，他流不出泪，流的是血！

　　莫羽很晚才回到府中，他远远看到莫少华坐在门前台阶上，不禁微微蹙眉。他快走几步走到莫少华面前不满地说：“少华哥，我让你回家，你怎么又等我？”
　　莫少华抬起眼，莫羽看到他眼中一片混沌。“小羽，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回来了。”
　　“我说了回来就一定回来，我不会让你们胡乱担心，但是你不是答应我今晚回家吗？”
　　“我答应你今晚不烦你，又没说回家，我在外面守着你。睡吧，很晚了。”莫少华说完便往台阶上一横，竟似是把冰凉的台阶当成床一般。
　　莫羽无奈地问：“你喝了多少酒啊？”
　　“没喝多少，我现在很清醒，就是不想动弹，你别管我了。”莫少华脑袋贴在石阶上哼哼唧唧地说。
　　莫羽一言不发将莫少华从地上扯起来，扔到自己床上，然后转身往屋外走。“小羽，你去哪里？”莫少华慌忙问。
　　“我去父亲屋里，今晚我可能会梦到他，梦到母亲。晚安少华哥。”莫羽说完关上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