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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治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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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羽缓缓站起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地上的两人。他探了探荀倪的鼻息,捏起一个手诀,却又放下了。你不要怪我,若不是你存了害我之意,我又怎能伤到你?莫羽将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咬着嘴唇向门外冲去。他打开门看也不看扔出几个连珠火球,一片烟雾之后丁大等人从地上爬起来,早已不见莫羽身影。
丁大冲进屋里,看到两位大人都倒在地上,他查看后发现老大人五官俱裂已经身亡,而祭司大人只是昏厥过去。几名下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丁大想了想说:“大家都先别声张,等祭司大人醒来。”
荀倪睁开眼看到丁大跪在一旁,他自我查验一番觉得精神力前所未有的虚弱,甚至比上次去南部救治瘟疫之后还要虚弱,就是那次小羽因为担心自己而暴露了潜力,想到这里他心里猛地一阵绞痛。
“老大人他……”丁大小声提醒。
“我知道了。我现在必须立刻去祭谷,你去弄马车来,把我和父亲一起送往祭谷。”荀倪强作镇定地说。
“去祭谷?老大人还有救?”丁大惊喜地问。
荀倪缓缓摇头。“他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待我恢复之后为他整理一番。”
丁大自然不会愚钝地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补充到:“莫少爷走了,我们拦不住他。”
“已经过了子时了吧?谁也拦不住他了。”荀倪望着屋外黑黝黝的天空,欲哭无泪。
莫羽跑了整整一夜,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始终跑得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是看着星星的方向往西边跑,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天已经蒙蒙亮,他在一户人家外面站住,然后转到马棚,马儿看到不速之客正要嘶鸣,他施了一个个小小法术,马儿便一声不吭跟着他走了。
莫羽觉得全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只嫌马儿跑得太慢。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心里满满堂堂塞着的,是想哭又哭不出的难受,是无法施放的悲哀。他换了好几匹马昼夜行路,来到两洲交界之处,路过那座已初具雏形的“家”。他奔到后面的山坡上,香雪花正盛开着,如一大片洁白的雪野。他双臂张开,释放出无数火球,满山的香雪花燃烧起来,浓郁的香气夹杂着刺鼻的烟气,他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火烧了多久,他的泪便流了多久。
几日后他回到家,莫全德一看见他就扑上来急切地说:“少爷,大人失踪十几日了,我要给送信,但少华说你一过中秋就会回来,只怕信还没到你就回来了。”
莫羽挺直腰平静地说:“父亲去世了,我现在已经是西洲祭司,我要立刻见潘长老,为父亲举行国葬。”
啊?莫全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等他回过神,莫羽已经离开了。少爷的神情举止让人担忧啊!莫全德心里惴惴不安,连忙派人去找莫少华,同时安排府里殡葬事项。
等莫羽从长老府回到自己家,莫府已经里里外外披上哀色。莫羽换完孝服说:“父亲遗言他要葬在祭谷中,莫家墓地里只设衣冠冢。我今晚便去祭谷,为他守灵七日,七日后我将为他举行安魂仪式。长老已派人专程通知南北二洲的长老祭司,其他灵堂吊唁那些凡尘琐事都烦劳伯伯了。”
莫全德一边抹泪一边说:“你现在已经是祭司大人,不能再叫我伯伯了。”
莫羽黯然说:“我一个亲人都没有,难道连伯伯也不能叫了吗?”
莫全德再也忍不住,扶着桌子大哭起来,莫羽在一旁静静看着,亦是悲痛万分,只是那日烧香雪花时大概是过度刺激眼睛,他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大人!”屋外传来莫少华的呼唤。
“少华哥,我正想找你。”
“少华不敢当此称呼。”
莫羽不郁地说:“怎么我当了祭司,就不能有一个亲人吗,没有父母了,也不能没有伯伯,没有哥哥吗?”
莫少华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按礼……”
“按什么礼,你就是少华哥,永远都是少华哥!”
莫少华顿时泪流满面,他走上来抱住莫羽,就像少时安慰他时那样抱着他,但自己却哭得说不出话。“少华哥,你是要安慰我,还是让我安慰你。都先别哭了,我有话问。”
莫少华又重重地抽泣了几声才忍住哭声,抬头问到:“大人是否问老大人有何留言?”
莫羽点点头。莫少华说:“我从东洲回来后,老大人问了你的情形,然后他很久都没说话,似乎都忘记了我在一旁,我正犹豫着是否该告退,他突然说,等你回来后,让我转告你别怪他狠心,以后有时间了去一趟祭谷下面的小屋。”
他也知道他这样做有多狠心,可是我又怎么可能怪他!莫羽觉得眼角酸胀得似要爆裂,却偏偏无法缓解或渲释,难受得轻声呻吟起来。
“小羽,你还是先休息休息,明日再去祭谷吧。”莫全德担心地说。
莫羽坚定地说:“我现在便去祭谷,府里交给你们了。”
“大人,我给你备马。”莫全德喊到。
“不用。”莫羽的声音已经在数丈之外。
“自从他回来还没见他流一滴泪,这越忍着,越容易出问题啊。少华啊,我心里真担心啊。”莫全德抹着眼泪说。
“别担心,他已经是西洲祭司了。”莫少华强作安慰。
荀倪手里握着下属送来关于莫羽的消息。他烧了那片香雪花,他一定恨透了自己。需要去向他解释吗?还有解释的必要吗?他现在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呢,不,确切地说,他们俩互为杀父仇人。
非爱则恨,非生则死,非强则弱。荀倪喃喃地念着,果然神明的预言没有不应验的,只是由两位父亲代替他们的儿子死了,自己成了彻底的失败者,失去爱人,失去父亲,失去强者的力量。但是真的不甘心就这样被他恨着,只是他还会相信自己的解释吗,若他当时能相信自己,父亲就不会冤死。他一定不会觉得父亲是冤死,他只会觉得父亲死有余辜。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过自己,这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按东洲习俗父亲逝后要守孝十五日,荀倪日夜守在灵堂,任谁劝他休息他也不肯。父亲表面上是小羽杀死,实际是因自己而死,只有他知道这个真相。若是他没有用假的吞噬法术来蒙骗父亲,父亲又怎会想要刺伤小羽消耗抵御之力而被莫羽反伤。但是如果告诉父亲自己并没有掌握吞噬之力,父亲就会不顾自己阻拦杀了小羽让自己成为唯一的强者。莫清以为他提前让小羽成为祭司便没人敢伤害小羽生命,难道他忘记了当年他也曾想杀了自己而终结预言。何况在小羽十八岁之前,他还不是完全意义的祭司,杀他的人所承受的惩罚要小的多。
如果小羽相信自己,跟自己好好演一场吞噬之戏,熬过子时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只要他们两人在一起,无论谁获得至纯力量,他觉得并不重要,而且也没什么分别。可是莫清从来不肯相信他,小羽最终也没有相信他,父亲却相信了他!
荀拓去世后,丁大代表一众下属向荀倪宣誓效忠。丁大三叩首之后说:“老大人在世时,丁大誓死效忠于老大人,老大人去世了,丁大誓死效忠的便是大人,若大人对丁大以前所作所为不能原谅,丁大只有以死谢罪。”
荀倪冷哼了一声说:“你是父亲的得力助手,我现在也要仰仗你,怎敢治你的罪。”
丁大叹息到:“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大人心中无法释怀,待丁大向大人交接完老大人的所有事项后,丁大便自去追随老大人。”
荀倪问:“你会向对父亲一样对我忠心吗?”
丁大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朗声道:“受老大人遗命,丁大及所有属下都会誓死效忠大人。”
荀倪缓缓抬了抬手示意丁大起身。父亲多年苦心经营,为自己留下了一群忠诚下属,一套遍布四洲的信息体系。父亲在世时自己常常暗怀不满,如今才看到父亲为自己的付出,父亲对自己的好,为什么总是到无可挽回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东西有多么重要。他已经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了,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他和小羽之间应该还可以挽回。
“如果我和小羽再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孝?”荀倪问。
荀倪对外宣称父亲是得急症去世,对自己母亲也隐瞒了真相,但丁大是知道实情的极少数人之一。父亲死于小羽之手,这仍是荀倪暂时无法解开的心结。
“大人只需要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其实……”丁大吞吞吐吐地说:“若老大人不出手,也不会被莫少爷反噬之力所伤……”
荀倪松了口气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没有使用吞噬之力,小羽怎么会反噬?我一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