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抵为零》温幸盛

1、与抵为零

　　1
　　接连好多天不放晴的天空再一次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过多久又下起暴雨。
　　雨水不间断打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急促而清脆，像极了因为生活而失声呐喊的人。

　　英国的天气总是如此这般的阴沉，每个月的晴天屈指可数。
　　大概这也是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如此吸引人的地方之一。
　　诚然，这也是我选择英国的原因，我爱极了阴天，总是有雨不需要见到多余的光。

　　柔软纯棉的亚麻睡衣在我辗转反侧的这个夜晚已经皱的没有了模样，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不能入睡的夜了。
　　每每这个时候往事如窗外的急雨落到心间。
　　我用双手紧紧压住心脏的位置，清晰可感的痛让人抑制呼吸。
　　何与抵，身处异国他乡的我总是在这样的深夜想起你，一次又一次，仿佛上瘾的游戏。

　　如果不是那天去校门口的蛋糕店买‘黑森林’蛋糕，大概我也不会遇见你。
　　那天午休时闹钟坏了，中午去学校的时间很紧。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尽管离上课只剩下十分钟，我还是去了蛋糕店。我拿着蛋糕急冲冲的往前走。

　　因为不想迟到，等红灯到一半看见马路上没有车子后我就往前走。很显然，闯红绿灯的不止我一个，大家都想在最后几分钟赶到教室。
　　但是运气差的却只有我一个，忽然从侧面过来一个人撞了我。

　　我回头看到的是你和一群男孩子在打闹，他们推了你一把，恰巧我站在你旁边。
　　然后我手中的蛋糕掉在地上，碎的不成模样。

　　你一身的篮球装，脚上一双蓝色耐克篮球鞋。
　　我皱着眉抬起了头，你的发尖带着汗珠，两颊也都是汗。
　　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你和你的朋友立刻安静下来。

　　你站在原地用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然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颈，用舌尖舔了舔嘴唇。
　　有些不好意思的连说了好几声对不起。那时候你像个犯了错了小孩，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脑子里满是明天发言稿的事，没有什么表情的说了句没关系。
　　旁边传来‘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的声音，我在绿灯亮起后就匆忙走掉。

　　你可能不知道。
　　因为下午要背第二天升国旗时的发言稿，那是我准备的晚餐。因为这次的发言，我准备了好久。

　　我躺在租来的房间里，躺在床上回想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英国的夜晚，寂静，有些凉。好不容易挨过漫漫黑夜到了黎明。
　　我打开卧室里的灯，暗橙色的灯光如一张网罩住了整个房间。
　　把昨天看到一半的书收起来，和那把蓝色的伞一起放进书包。
　　心想，今天又会是一个阴雨天。

　　我出门步行两分钟乘上公交，头倚靠在双层巴士的玻璃窗上，雨水从脸颊边滑过，模糊了外面的行人和树木。

　　在我刚下双层巴士的时候就听到了上课铃声。
　　迟到了两分钟，教授已经在讲台上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我小心的打开后门，佝偻着身子在最后面的位置坐下，大家都在听讲做笔记，没有人注意到我。

　　下课铃一响我便收拾了书本和笔往外走，穿过校园里高大葱郁的树木不急不缓的走进图书馆。
　　里面零零散散的坐着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只能听到翻动书页和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
　　我走到熟悉的位置坐下，静谧空气流动的感觉舒缓绵长。

　　我突发奇想。
　　不如在这图书馆死去如何，人间怕是再也找不到这般热闹却寂静的地方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入眼是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有着俏皮的小虎牙，指了指我脚边的那支蓝色水性笔，深蓝的笔身，深蓝色的墨水。
　　我弯腰捡起，朝着她弯了弯嘴角还之一笑。

　　就这样，想法被打破了。
　　我拿出那本没读完的书，认真的看了起来。

　　2
　　放学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躺在沙发上随意翻着书，音响里放着轻柔的音乐。
　　这是我最爱的生活方式。
　　今天拿在手里的书靠在怀里很久不曾翻页，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那样呆呆的靠在沙发上闭着眼。

　　两天前父亲来电话告知我回国的时间。
　　我问了原因。
　　他说外面生活太苦，家里会更加舒适安逸。
　　电话这头的我没再说话。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就这样大概过了几秒钟我们结束了通话。
　　他和母亲一样，从不问我过的是否快乐。
　　每当我思念故国与亲人想给他们打电话时总是会在点出号码拨出的前一秒停住。

　　我还记得临走那天晚上他们就与我说，以后我就长大了，他们不会在我的身边了。
　　当时的我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站在他们面前，内心却波涛汹涌的反问，他们什么时候在我身边过？
　　总之我是很少见到他们，即使是在我出国的前一天他们也是说完这句话就各自进了书房。
　　那天回到房里我偷偷的抹掉眼泪，然后告诉自己，十八岁的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任何人。

　　看我多没出息，还是会在闲暇的时候想到他们。
　　每次我想他们的时候总是会打开手机搜索国内新闻，我知道在那里我能够找到他们的身影看到他们的容貌。

　　可是何与抵，后来我才发现，我想到你的次数要多过他们。
　　可是每次想到你时我都觉得无能为力，只能盯着你送我的那支银手镯看好久。
　　或许我该偷偷留几张你的照片。幸好，我留着你送我的礼物。

　　那支银手镯是你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那天晚自习后我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出校门你却在身后叫住我，我回头冷着眼看你。
　　不知道你是看不出还是故意忽视我的不情愿，只见你大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揉我的头发。

　　在我伸手打掉你手掌之前你却突然低头，温热的气息传来到耳边。
　　你说：白为零，生日快乐。
　　然后笑望着我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掉。
　　站在你身后的那群人在不远处没灯的地方等着你，我猜想那是你的朋友。

　　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心脏好像再一次开始跳动了，生命里有些东西哎开始不一样了。
　　原来，已经四月了。

　　那个夜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树叶翠绿，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踩着暗橘色的灯光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什么行人的路上寂静安宁。
　　回家后我摸黑打开灯，倒在床上就睡。家里没有人，空旷的房子冷清又寂静。

　　第二天下课的课间同桌说外面有人找我。
　　出教室门就看见你双手插兜一副不羁的模样倚在走廊的白色瓷砖墙上。
　　旁边的女生已经躁动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她们口中那个隔壁班的好看的男生。

　　你开口就是一句，喜欢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的模样看着你。
　　然后你问，你昨晚没写作业啊？
　　昨晚确实因为太累，又觉得是生日就偷了懒没写。

　　我没说话点了点头。
　　后来你说，给你生日礼物在书包右侧的那一格，我第一次给女孩子送礼物，你别嫌弃啊。

　　我打开书包。
　　右侧的那一格有一个深蓝色的饰品盒里面一支银手镯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何与抵，你知道吗，
　　你是第一个记得我生日的人，也是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我没有朋友，父母也会忙到记不起我的生日，就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后来离开的时候我没告诉你。
　　因为，我怕我会难过，我怕我会有一点舍不得。

　　3

　　我买好飞机票，按照与父亲约定好的日期回国。
　　下飞机的时候天上出现了彩虹，我眯着眼数了一下，只有六种颜色还差一种。
　　工作人员说刚下过一场暴雨。

　　我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叫了一辆车。
　　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一直往南开。
　　他满脸写满疑惑，但还是按照我的意思开动了车。

　　我隔着车玻璃看着沿路的景物，高楼，车辆，行人，大树，绿草和花。
　　它们飞快的掠过我的眼睛，拉成一条不成画的长线。
　　看的时间久一点就觉得有点眼花了，我闭着眼靠在后座上。

　　可能是觉得车里过于安静，司机放起了歌。
　　嘶哑的男歌手，回忆的是青春年少，司机在跟着哼唱。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姑娘，再往南开就要出省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睁眼看了看他的背影。
　　四十左右的年纪，白色的T恤已经有些褪色，身体开始发福，头发乌黑却有些稀疏。

　　他没有任何比别人更优越的地方，他的青春已经不再。
　　可是为什么，从他的歌声里我感受到了他的快乐。

　　见我长时间不回答，他再一次发问。
　　我回过神，说出了家里的地址。

　　他的话从前面传来。
　　哎，姑娘，这个地方从你刚刚上车的地方去的话很近的，你是不是记错路了，怎么还让我一直往南开？
　　说完他呵呵一笑。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我笑着开口。

　　他不会懂我，我没有必要跟他解释。
　　我是故意想在外面转一转，看看这座城市有什么变化。

　　我拖着深蓝色的行李箱上了电梯，电梯的四周贴着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家里的窗帘被风吹的飘起，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把屋子照的很亮，房子里依旧没有一个人。

　　我拖着行李箱走进自己的房间，床单和被套都换过，桌子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把一只手放上去，桌子上就有了一个巴掌印。不知道床上用品有多久没有换过了。

　　我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
　　为零，晚上记得吃饭，我和你爸爸晚一点回来。
　　我抬头看见墙上的钟，已经八点了才给我发来消息要我记得吃饭，看来我的父母是真的很忙。

　　我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短发已经盖过肩膀，白皙的皮肤，还有一张比两年前更加沧桑的脸。

　　傍晚十分，我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裤外加一双人字拖，头发随意扎起就出了门。
　　下了楼梯径直往前，街旁的路灯一盏盏的亮起，照得黑暗也清晰可见。

　　我漫无目的走在路上，觉得这个时候的城市最是热闹。
　　到处都是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和家人出门的人，他们沿着并不十分宽敞的马路散步聊天。

　　经过一家夜市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
　　我回头。
　　是那个叫郑惟恩的女孩子，我还记得她。

　　在你送我礼物后的第二天，我就被人堵在学校的门口。
　　那时的女孩化着浓厚的妆，语气也是高不可傲。

　　白为零，何为抵是我的，他不过是送了你礼物，你别痴心妄想要得到他。
　　然后，她想要抢走我手上的镯子。

　　我用力的一把甩开她伸过来的手。
　　不甘示弱。
　　反问一句：是吗？可是他跟我说这是他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还说我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呢，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动了几下那张饱满涂着厚厚的大红色的嘴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挑起嘴角哼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掉。
　　何与抵，我撒谎了，你从未对我说过我爱你这句话。

　　如今，面前的女孩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像是被磨平了棱角。
　　可是依旧漂亮。当年的浓妆换成如今的淡抹，一身淡蓝色的雪纺裙。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越来越瘦了？
　　瘦了吗？我只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年。

　　不远处一个拿着手机的男孩子身形高大，梳起整齐的头发。
　　我定睛一看，像极了那个时候的你。
　　她循着我的眼睛看过去，突然有那么一点腼腆。
　　说那是她的男朋友。

　　我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一个人终其一生爱的都是同一类人。
　　她青春年少时喜欢你，现在的这个男孩子像极了你。

　　她未曾提及你，我也没有开口问。
　　不过我隐约觉得，你在这座城市，在不远处。

　　4
　　在英国的时候，我无比的想念你。
　　当时收拾行李，我甚至想，回国后，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你。

　　可是当我脚踏这片土地置身于这熟悉的环境时，我发觉我又有那么一点惧怕见到你。
　　即使我也不知道会什么时候见到你。

　　回到家里的这段时间没有学业的压力和负担，整天的时间都属于自己。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的平静，时间可以这样的缓慢流淌。

　　快中午的时候感觉肚子饿了，想到读书时经常去的学校旁边的那家蛋糕店。
　　便拿起太阳伞出门，不是很远，步行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
　　计算了时间，到达蛋糕店的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学，不会碰上成群的学生。

　　我不喜欢挤在人群里，也不喜欢排队。
　　以前读书去食堂吃饭，如果喜欢吃的那一家人很多要排队的话，我是宁愿换一家也不愿意等的。

　　中午的太阳晒的人睁不开眼睛，那烈阳像是使足了全部力气要把所有的热量倾倒下来。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在路上走了几分钟就开始流汗。

　　我一路走过去，对这一路的安静和有序感到诧异。
　　读书那时候这条街总是闹哄哄的。
　　现在却没有看见街边的小摊贩，马路的边缘也设置了阻隔学校和这条街的栅栏。

　　走到体育路的尽头便看见一家蛋糕店，见到那家店的第一眼我就有了想直接回家的念头。
　　那不是两年前的那一家了。
　　店子装修过，门面扩大，透过玻璃窗看到收银台旁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也许是什么原因，老板转让了店铺吧。我在心里想。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要在这样炎热的中午出门。
　　蛋糕店几米处是一家小超市，读书的时候大家都会在这里买些需要的物品，只是现在它的面积好像更小了。
　　玻璃门上写着，内设空调，正在营业，八个大字。

　　我打算在超市随便买点零食在肚子饿的时候打发一下。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从左手下侧的那一叠塑料袋里拉下一个。
　　她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想把它打开，我知道她打不开然后会把手放进嘴里沾了一点唾沫。

　　人的习惯还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她笑着把东西递给我，说自从这里设了栅栏与学校隔开后生意就不好做了。
　　我没有接她的话，向她道了谢，撑开太阳伞出门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与我不相关的东西，我不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迎面走来几个高中生，炎热的天气让她们扎起马尾，但我不明白这么热她们还是要手挽着手一起走。
　　我想买一个黑森林来吃。与她们插肩而过时这句话传进我耳朵。
　　我停住脚步，看了眼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是两包小熊饼干和几块黑巧克力。

　　5
　　我跟在她们身后走进蛋糕店，是刚刚我没有进去的那家。
　　其中一个穿着白蓝相间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白色的帆布鞋的女孩子径直走向最前面的那个玻璃橱。
　　另外三个女孩子围着玻璃橱看了一圈，最后都跟她一样选了那款‘黑森林’。

　　收银员给她们打包装东西的时候带着甜甜的笑容，用糯糯的声音说，这是他们店的主打商品。
　　是因为老板喜欢吃这个吗？她们带开玩笑的语气问。
　　那倒不是，我们老板不是很喜欢吃甜食的，好像是因为他以前喜欢的女孩子很喜欢吃这个。收银员向她们解释道。

　　那几个女孩子全都是惊讶的表情，她们一致觉得老板钟情又浪漫，那个女孩子很幸运。
　　在她们心里，这将会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在下课休息或者写作业到无聊的时候被拿出来谈论。

　　我站在那个玻璃橱前，里面摆满了‘黑森林’蛋糕，看起来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犹豫的拿了三个。
　　虽然知道甜食容易让人发胖，但还是忍不住想要一口气吃很多很多。

　　我顶着烈日的太阳回到家。
　　开门的时候一阵凉飕飕的风迎面吹来，空调开到室温二十六度，一切都刚刚好。

　　打开电视安静的坐一会儿，整个人慢慢的静下来。
　　电视里播放着没有什么营养的偶像剧，没有特色的剧情和无聊的对白。
　　男女主角的颜值还算高，我没有换频道，反正也没有事要做。我需要用这个来打发时间。

　　三个蛋糕摆在茶几上，我拿起一个一边吃一边看剧。
　　入口的时候就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过会是原来的味道，熟悉，淡淡的甜味里包裹着更浓的苦味。
　　吃过许多家的蛋糕，只有这一个，吃第一口的时候就喜欢，而且百吃不厌。

　　还记得在第二天升国旗结束后你来找我。
　　走出教室门后，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
　　原来你那么高，后来与你走在一起时我还偷偷比过，你高我整整一个头。

　　你伸手把袋子递给我。
　　我没有接，问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回教室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你叫住我，把袋子往我怀里塞。
　　你说，白为零，你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我觉得你不可理喻，但也不想跟你争辩什么。拎着袋子回了教室。

　　进教室后班上有几个女生围过来，语气不友善的问我和你的关系。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你是楼上理科班不怎么爱学习，篮球打得超好会单吉他，还在书法比赛上得过奖的。
　　她们口中的隔壁班的班草。

　　她们语气酸酸的，也是从她们那里我才知道，第一节课课间的时候你也来过。
　　那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觉。

　　在那之后我不只一次的收到过你给的‘黑森林’蛋糕。
　　它们先是被我扔掉，后来被用来当做早餐，午餐，晚餐或者宵夜。

　　后来你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吃蛋糕？
　　我说我并不是喜欢吃蛋糕，只是喜欢吃这一种而已。
　　你不解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它？
　　我说是因为，它的味道。
　　淡淡的甜味里包裹着更浓的苦，那苦涩的味道，无穷无尽，像极了人生。
　　然后，你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一遍看电视一遍吃，吃到第二个的时候我觉得不太对劲。同样是‘黑森林’蛋糕，这一个却是厚重的甜里隐隐约约的苦涩。
　　我撇撇嘴，放到一边，拿起第三个。

　　收拾垃圾的时候我看见蛋糕盒的侧身上写着几个字：人生之味。
　　我嗤笑，毫不留情的把剩下的一大半扔进垃圾桶。
　　那并不是我人生的味道。

　　6
　　傍晚的时候我出门散步。
　　不吃晚饭，享受饿的感觉。
　　随意的穿着和一双人字拖就出了门，双手插兜，没有目的的走在马路边上。

　　拥挤的只能容下行人和脚踏车来往的小马路，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杂货店。
　　擦肩而过到处是晚饭后散步的行人。
　　而我，最爱的还是路灯初初亮起，橘黄的灯光洒落身上，宵夜摊上喧闹的人群。
　　我会沿着马路随意行走。

　　我突然停住脚步。
　　不远处的树下一个高大的黑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橘色的灯光洒落，那仿佛是一尊佛。
　　就这样，我见到了你。

　　站在不远处的你，看到我后开始在身上的口袋摸索。
　　打火机‘嘭’的一声，打破了隔在我们中间的空气屏障。
　　烟被点燃，猩红的星星一般的火焰。

　　在这个夏夜，某些深埋于我们心中的东西被燃起。
　　那动作像是放慢帧数的电影镜头，白色烟圈向橘色灯光上升，抽了第三口烟后你开始朝前走。

　　晚上吃了吗？你的声音有些嘶哑，音色却准确的与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对。
　　没有。我艰难的吐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
　　你吸了几口后扔掉剩下的大半截烟，说，我陪你走一会儿。

　　我跟在你身后走了一会儿。
　　你突然停下，等我走到你身边时你又开始往前走，我感觉到你放慢的脚步。
　　穿过两条街后到了小吃街，穿过拥挤的人群，我们在煎饼果子的摊点面前停下。

　　你低下头问我，想吃吗？
　　我抬头看你一眼，想。
　　你掏钱的时候开始咧嘴笑了，嘴里说着，我就知道你想吃这个。

　　接过你递来的晚餐，我们肩并肩的走在小路上。
　　晚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几缕头发紧贴着我的脸颊。

　　我们没有头绪的聊天说话。
　　我说我爸妈要我回家，我也不知道会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不知道明天要做些什么，没有什么理想，觉得这样什么都不用做的生活也很自在。

　　你说毕业后那家店的老板正好转让店铺，你跟老板学会了做蛋糕接手了店铺。你说有时候你写书法，也会和朋友们打篮球，每个周末都会教隔壁家的那个男孩子弹吉他。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夏日的夜晚，天上布满了星星。
　　到达我家楼下的时候我们告别，你走到我面前，毫无征兆的抱了我一下。

　　进门的时候客厅的灯亮着。父母正在看电视，他们开口询问晚归的原因。
　　回家的第三天，我终于见到了他们。
　　我简单的敷衍过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想着分别时你抱着我说的话。
　　你说，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当时，我嚅动嘴唇，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在心里默念无数次，何与抵，我想过你，千千万万次。

　　7
　　之后我看过你几次打篮球，看过你教那个小男孩弹吉他，也看过你写书法。
　　但是次数都不多。
　　我知道有一天我会离开，我不能让你成为我的牵挂，也不能让你牵挂我。

　　应城的天气是漫长的夏季和缓慢的冬季，春季和秋季几乎是露个脸就快速躲藏起来。
　　冬天来临时，我穿上厚厚的羽柔服，脖子上围着两米长的围巾。
　　除了露出的半个脸，整个人就像过冬的熊。

　　那天我回家站在门口掏钥匙开门，衣服穿的太厚，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拿出钥匙。
　　当钥匙插入孔中时，我听见屋内父母争吵的声音。
　　我庆幸，门还没有开。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外面下着棉花般的大雪，街上少有的几个人裹紧了身上的衣裳往前走。
　　街边店铺的透明玻璃上布满了厚厚的雪花，地上深浅不一的几个脚印。

　　这人间真是太冷了。我心想。

　　我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到一家奶茶店坐下。
　　店里暖气很足，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大杯的珍珠奶茶。
　　我用手在窗户上擦开一小片，看着外面的风景想着家里的事情。

　　我想，我过不了舒适安逸的生活，也许我注定要一生流浪。
　　我觉得到了该离开的时间。

　　这一次，我想和你告别。
　　天快黑的时候我给你打了电话。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在二路街见到你。
　　你好像不怕冷似的，那样大雪的冬日你还是穿的很少。

　　我知道你是跑来的，你轻轻的呼了几口气，身上沾满了雪花。
　　我站在雪地里，用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看你。
　　那些话，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不知道是过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眼泪开始无声息的往下掉。
　　你什么话也没有说，拉开黑色大衣，将我包裹进去，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把脸在你的肩头蹭了蹭。

　　我爸爸有外遇。
　　我知道。
　　我妈妈有外遇。
　　我知道。
　　我没有得到过什么爱。
　　不，我爱你。

　　你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酸。

　　好像这个样子过了很久很久。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那么温柔，热气一阵一阵的冒在我耳边。
　　你说，为零，我们在一起吧，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你。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摇了摇头。
　　对不起，与抵，我想我不能答应你，我要走了。
　　你蹙起眉头说，别再走了，让我成为你的归宿。
　　我再一次摇头。

　　你问我这一次要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
　　大概要走遍万水千山，踏过天涯海角。
　　我想我到不了哪个具体的地方，我会一直流浪。

　　你质问我，说在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爱着你，不然我为什么要一直戴着你送我的手镯。
　　我还是没有说话，在你怀里泣不成声。
　　因为，我无力反驳。

　　是的。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所以才不能与你在一起。

　　你已是我的软肋，如果跟你在一起，我想我会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因为遇见了你，我变得不再想我自己。
　　曾经我渴望二十岁的时候死掉，可是现在我会害怕很年轻就死掉。
　　曾经我渴望平凡简单的生活，可是现在我会害怕在日复一日的同样平淡生活中我们彼此生厌。我会害怕你发现我的无数缺点。

　　还有，医生说抑郁症需要长时间的治疗。
　　我害怕在每个黎明到白天的那几个小时，在我感到痛苦想要离开的时候是你睡在我的身边，我害怕会吵醒了你。
　　我害怕的实在太多。

　　8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把它们装进那只深蓝色的二十九寸行李箱。
　　还有那只银手镯，我把它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
　　离开的前一天，我收到一个快递。

　　浅紫色的盒子，里面是一块‘黑森林’蛋糕。
　　取出蛋糕后看见一张便签：我希望，这才是你人生的味道。
　　入口的甜味让我的眼泪悄然落下。

　　我深知，我是个很努力却没有什么天赋的小孩。
　　我的父母从未爱过我。
　　他们叫我，为零。
　　为零，为零，一切都归于零。就连给我的爱，也是零。

　　可是没有人会不渴望爱。
　　与抵，大概我一生薄凉寡情配不上这样炽热的爱情。
　　我怕辜负了你也辜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