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中華》徐鹭羽

38、麒麟

　　杭州段家老太爷以前我是见过的，穿一套缎面唐装，一手玩两个玛瑙球，很款。
　　段太爷最喜欢的后辈就是段灵瑞，胜过喜欢自己亲儿子；他在弥留之际，坚持着说自己过身之后，一定要长孙段灵瑞给他守灵一夜，其他什么人都不要来，就段灵瑞一个。
　　段太爷是个生意人，即使年纪大了退居幕后，仍然指点他的三个儿子纵横商场；而段灵瑞就是段家二爷的长子。
　　段灵瑞学的是工程，他似乎对经商毫无兴趣，偶然跑回杭州，被他老爸差遣一番，再没别的追求。但段家太爷在世的时候，执意要他从商，就算他有个堂兄是从瑞典回来的管理学硕士，又有个堂姊刚刚从正统的金融系毕业，段家太爷也还是抓着段灵瑞不放。

　　2008年春末夏初。
　　“因为太爷信这个。”段灵瑞走在湿漉漉的大石板铺就的路面上，不咸不淡地跟我解释说，“他觉得我会让段家兴旺。”
　　“啊？”我跟在他身后走，不明所以。
　　那时我们都在湘西，古老而湿意浓重的小镇上轻雾弥漫，似雨非雨，接近晚饭时候，我跟着段灵瑞出门乱走，买了一些手工艺品，又沿途返回。无意中聊起了段家那个执著于说服段灵瑞继承家业的老太爷，我得到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因为什么？”我问他。总不可能是因为段老太爷的几个孙子里数他长得最有福气吧。
　　“因为我小时候走夜路看到了像是麒麟的动物，吓坏了，回家跑到太爷跟前说。”段灵瑞微微笑着，像是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太爷说，阳气极纯才会看到它们，这是很吉利的。再一来，我出生之后，段家产业只赚不亏。——其实这和我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哦。”我似懂非懂地看他，“那后来呢。”

　　天色渐渐暗下去，石板路边黯淡残旧的路灯亮了一两盏，路又在远处隐入了水雾与混沌。

　　“后来，”段灵瑞笑笑，往黑暗中走去，“自从我有了第一个女朋友之后，就再也没看到那些东西。也许是我幼年时候一直有癔症吧。——但太爷说是我太早失了童贞，破了纯阳，还为此把我一顿好打。”
　　“啊……。”我恐惧于没有了路灯之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不由得想紧紧跟上他的脚步，无奈脚下打滑，他人高腿长走在前面，终于还是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过，你完全不信的吗？”我问他，“比如有麒麟存在什么的？”

　　“谁知道呢，反正再也没见过了。”段灵瑞背对着我，头也没回，“见不到，也就只能当作是没有了。”

　　我在原地住了脚步，看着段灵瑞慢慢走入了黑暗之中。
　　他周围浓重的雾气里有青蓝幽光明灭，我看得到，那只半人多高的巨兽有着高耸的鹿角，浑身覆盖鳞片和云一样浮动的鬓毛，步态像狮子一般，优雅地踱着慢而无声的脚步，跟随在离段灵瑞极近的地方。从天色暗下去开始，在我们的对话开始之前，直到此刻，一直。

　　我站得太久，那一点浮动的光和段灵瑞的背影，一起湮没在小镇沉沉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