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5、札记

　　×××国际机场，停机坪上。

　　客机的机翼因遭受强气流的影响，向上弯曲成弧形，机身有大小程度不一的损伤，但好在安全降落，并无人员伤亡。

　　救护车的蓝色灯光闪烁着，紧急调派来的医护人员对乘客进行一系列检查。死里逃生的人们和赶来的家属相拥而泣温声安慰着，安保和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各自忙碌。现场乱中有序，嘈杂一片，记者正对现场进行报道。

　　“据悉，该航班在驶过×××上空时遭遇了强气流与雷暴天气的影响，造成机身外部中度受损。但五分钟后天气转瞬恢复晴朗，飞机最终平安降落，并无人员伤亡。”

　　“目前所有乘客以及空乘人员全部下飞机，医护人员也已到达现场。那么让我们转接气象专家××女士，关于这次突如其来又迅速消失的奇怪雷暴……”

　　“这位先生，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是乘坐本次航班的乘客还是家属呢？”

　　西装男人从飞机被雷击中的焦黑坑洞上收回目光，神情冷淡地瞥了眼摄像机，“家属。”

　　记者小姐往他旁边一看，“您身边这位就是家属了吧？关于这次事故，请问当时飞机上——”

　　“不好意思，我们目前不方便接受采访，请你们把这段剪掉，谢谢。”

　　“哎？哎……”

　　记者被莫名其妙地支开，只得放弃目标去采访其他人。助理转而又对西装革履的男人说：“白先生，我等一下联系她们电台监督不让这段画面泄露。”

　　“不用了。”

　　白瑾的目光始终在打开的舱门上，言简意赅吩咐道：“等会儿我上去检查一遍，你去帮我申请这条航线的私人飞行权。”

　　助理没有多追问，恭敬到了令人称奇的地步，立刻就拿出手机翻开电话簿，离开原地着手准备去了。

　　广阔的平地上嘈杂一片，白瑾距离人群很远，仿佛置身事外。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青年男人，被几名专门来接机的人簇拥着，走到近处向他所在的方向一扫，蓦地一顿。

　　“你怎么……”

　　那人脸上闪过一刹惊讶，随后是疑惑、审视，很快又低声喃喃说：“不对，你和他长得不像。”

　　那动作和声音在乱糟糟的环境中，其实很难引起谁的注意力，但白瑾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现象。

　　于是，他自然无比地带上公式化笑容，朝那人走去，伸出一只手，“你好。”

　　那男人从飞机上的变故开始，就变得迟钝、恍惚的思维，在白瑾主动上前以后终于活络起来。

　　“你是他的弟弟！我的记忆没有出错！”

　　——

　　“丛林法则第一条：遇强投降，遇弱就上！”

　　黛比小声说完这句话，遽然飞身一跃，追捕猎物的猫科动物般四脚并用快速奔跑着。几步后突然跳起，抓住粗壮的树干，轻盈跳上了去，深红色瞳孔兴奋地一缩。

　　而后猛扑下来，双手从虎口中攫夺出一只灰毛野兔，“嗷呜”一口咬住。

　　紧接着一个利落转身，从发出震啸深林的吼叫声的虎口逃出，又几个奔跃飞快回到原点。

　　她满脸自豪，咬着野兔含糊不清地说：“怎么样，看清没？”

　　白瑜笑容平静地看着她：“……我觉得希尔什琉斯的这个安排可能有点问题，我们换一种方式吧。”

　　黛比呜呜哝哝又要出声，这时只听又一声虎啸，与随后的“噗嗤”一声！

　　她凶狠狠地扭头向后看去，只见达伦拔出剑，笑容可掬：

　　“事实证明每个族群都存在个体差异，先生。吸血鬼有很多狩猎方式，很可惜我们现在没办法为您暂时另一种。”

　　黛比滋溜滋溜吸着血，“唔唔是公爵不允许……”

　　达伦、黛比，是希尔什琉斯外出前，指派自己的管家和全能女佣，来带白瑜了解吸血鬼的习性，顺便教他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的。

　　归功于早年为了适应各种交际圈，以及避免遇到危险毫无还手之力的风险，白瑜和白瑾消耗在搏击、马术、剑术上的时间不少，使他的适应过程不至于太艰难。

　　而在他“成为厄兰”的那一刻，又无师自通了不少技巧，譬如许多魔法方面的知识。

　　见识过这一现象的希尔什琉斯啧啧称叹，表示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他在教廷的人眼前蒙混过关几乎不成不问题。

　　白瑜却不以为然，除非厄兰真的有所预料，并且准备好了一切。

　　但那样的话，就又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了。

　　“其实我很想用狩猎天赋给你示范，但天赋那种高等东西我实在没有。”黛比不吝腾出嘴来给白瑜说。

　　“不过想必白先生已经见识过公爵时间和空间方面的天赋了，天晓得这种能力在战场上完全发挥起来有多可怕。”

　　她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教廷为了防止公爵依靠天赋进犯阿美尼亚，专门组织了一个针对他的祭司队伍，啧啧啧……”

　　时间天赋和空间天赋，其实就是白瑜第一天来到这里，看到的希尔什琉斯让某些人或区域的时间流速发生变化，和直接把他们从教堂带到伽涅拉的城堡的能力。

　　白瑜确实很好奇，但一开始没机会问希尔什琉斯，于是说：“天赋是某些吸血鬼特有的吗？”

　　达伦擦拭着剑，来到他们身边，解答说：“没错，白先生。天赋一般通过三种途径获得，与生俱来、后天培养、强行掠夺。”

　　“但一般具有天赋的吸血鬼都是天生的，之后能发掘自身潜能的可能性非常小，而掠夺也通常是更强者才能做到的，并且天赋之间也有强弱之分。所以拥有一个强大天赋，就相当拥有了跻身更高阶层的通行证。”

　　由此可见，有两种天赋，并且关联、配合程度这么高的希尔什琉斯，能成为扫荡半边天的联盟领主之一，无疑是实至名归。

　　“那你们公爵呢？”

　　“当然是与生俱来了！”黛比说：“而且还结合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效果，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白瑜随口接道：“这么厉害。”

　　黛比不住点头赞同，然后说：“野外狩猎完毕，让我想想接下来还有什么……生存得到了保证就要进行繁衍，那么让我们去唔——唔唔？”

　　达伦隔着白手套捂住黛比的嘴，表情语气依然温和有礼。

　　“不，这个不需要，起码不需要我们想办法演示。你再不收敛，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送回爸爸妈妈身边。”

　　面对无耻威胁，黛比唰地垮下脸：“我早晚取代你成为公爵最信任的管家，到时候你就回家找爸爸妈妈哭诉去吧！”

　　达伦置若罔闻，对白瑜说：“公爵过会儿就回来了，我安排了午餐，让我们先回去休憩一会儿，请。”

　　白瑜向他点头致谢，跟在后面的黛比将吸干的野兔丢给达伦，“我认为白先生喜欢吃烤兔子，劳烦你处理一下了。”

　　先走在前面的白瑜回过头，见黛比期待祈求的目光，又默默转过脸，默许了这种说辞。

　　达伦对上黛比得意的表情：“…………”

　　在这里，希尔什琉斯完全给了白瑜贵宾待遇，但他总觉得，哪里还是有点不对劲儿。

　　合作交易关系之间，以礼相待基本上就是全部了。但希尔什琉斯对他，似乎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感和……

　　纵容。

　　这不排除希尔什琉斯本身性格的原因，可说起来还是有点牵强。

　　好像他们之间还存在另一种能让这一切变得合理的关系，只这完全不可能。

　　最后一位佣人在白瑜的示意下，端着焦香鲜美酱汁淋漓的烤野兔走出餐厅门，随后在来人的面前停下，让到一边。

　　从外地赶来的希尔什琉斯远远闻到香味，掀开餐盖：“嗯？怎么端出来了，他不喜欢？”

　　佣人正想开口解释，达伦故意含糊不清地说：“大概是想留给喜欢它的人。

　　闻言，希尔什琉斯一挑眉，压住将要表露而出的心情。只含蓄地勾了勾唇，挥挥手，径直走向餐厅，“好了，现在端进来吧。”

　　达伦笑容不改地接过盘子，跟在了希尔什琉斯身后。

　　听到外面动静，又看到重新被端回来的食物，白瑜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希尔什琉斯没有急着换下礼服，就率先来到这里。深紫色调和挺括的面料，包裹着自小养尊处优严格教养，和经战场磨砺打造的挺拔身躯，彰显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和攻击性并存的雄性气质。

　　他阔步走进来，视线与餐桌另一头的白瑜相接，随即一哂，“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橙黄色烛火蓦地摇晃，希尔什琉斯拖出椅子坐在他对面。

　　“联盟昨天在北方战场攻打阿美尼亚的军队里，混入了路西法的恶魔士兵，而理应遵守契约驱杀他们的厄兰，却没有现身。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兔肉被达伦切开，往白瑜面前的餐盘上放了一小块儿，他却没动口，先端起鲜红的酒浅酌了一口。

　　漆黑眼珠像他一瞥，白瑜说：“厄兰确实遭遇不测了？”

　　希尔什琉斯隔着幽暗的烛光看着他，但吸血鬼的夜视能力相当出色，白瑜面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他眼里含着暗金色的光，和仿佛灯光照出来的赤红色，喉结滚动也吞下一口酒，语速有点不甚明显的加快。

　　“即便生命无恙，也一定有难言之隐。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准备就送你去教廷。”

　　餐厅里除了达伦为他们分餐的细微声响，一时有些沉静。希尔什琉斯慢条斯理地嚼着烤肉，汁液鲜香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慢慢升起一股躁动的感觉。

　　“好啊。”白瑜看着他的眼睛，淡然道。

　　“但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我们可以再等几天。”希尔什琉斯凝视着白瑜，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改口。

　　“一切任务的完成都要建立在你的安全之上——不然我也会有麻烦，需不需要再考虑考虑？”

　　餐叉在盘子上碰出一声轻响，白瑜放下手中的东西，“不用了，久拖无益。这几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们早完成任务，然后各取所需。”

　　听完这话，希尔什琉斯诡异地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最后说：“好，那么今天早点休息，晚安。”

　　白瑜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离开了餐厅。

　　大门被人轻手轻脚地合上，希尔什琉斯停下所有动作，达伦也随即静默不语地站在一旁。

　　“战场给人的刺激太大了……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希尔什琉斯问。

　　“应该不会，公爵，白先生还不熟悉这里的一切，即便察觉出不对劲，也只是因为直觉而已。”

　　不知道这一通话有没有奏效，片刻后他靠在椅子上，仰头呼出一口气，吩咐说：“把东西给我拿来。”

　　“还有，这只兔子其实是黛比捉的吧？给她送去吧。”

　　达伦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礼，“是，公爵。”

　　*

　　白瑜洗漱过后，就躺在了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床头柜子上，是他回到房间打开的札记，棕色皮质书封、相对较小，比较具有私人感情的一本。

　　而关于厄兰手札的事情，白瑜至今没有对希尔什琉斯透露过分毫。

　　［在我还是一个血猎，见到吸血鬼拥住人类进食时，没有想到那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迷乱、沉浮不定，心脏与灵魂，全部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