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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铜人 ...

  •   冬至刚过,鸣沙关校场绷紧的弦仍未松,将士操练的间隙,王崇手下一个小兵凑到跟前:“大人这几日是有烦心事?”

      王崇偏头,心知这是在问赫连大人,连日以来赫连诚四处奔走,其结果如何尚不得知,兵器的影儿是半点不见。如今师戎郡百姓安居乐业,今年秋收收成又额外好,能叫赫连大人烦心头疼的别无其他。

      “这师戎郡叫大人治理得井井有条,他能有什么别的烦心事,”王崇狠狠叹一口气,“还不是为着兵器短缺一事!”

      “主上究竟知不知道咱们还替他守着国门?”那小兵脖子粗嗓门儿细,“没咱们在前头冲锋陷阵,何来他苟安一隅,安享酒池肉林!”

      “知不知道又能如何?这大梁早不是他们慕容氏能做主的时候了,”王崇抱着枪轻嗤,那枪纂眼见都有些不复光泽,“只要那些世家不点头,还有那李令驰不点头,咱们就是用奏章活埋了主上也没个鸟用!”

      “那咋办?”小兵脑仁儿直疼,“即便大人愁出三千银丝,那银丝也不能变作黑金锻造兵器,王伯长,咱们得帮大人想想法子!”

      王崇身后便是擂台,他扫过空荡荡的兰锜,计上心来,“那司南车是不是还收在武库里?”

      “是啊,”那小兵埋头顾影,怕被人听见,“伯长想用?”

      起初他不知道这司南车的分量,后来又察觉这是个烫手山芋。既然嗦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干脆融他娘的,打成个能送人的物件儿!

      “走!”

      小兵一路跟着王崇去到武库,临门一脚又开始后悔,踯躅道:“可大人不是叫咱们收好,若是贸然取用——”

      王崇一抬手,“开年五部来犯,月前海寇来袭,咱们前后又死了不少弟兄。这其中一半是仗不好打,另一半却是手上家伙事儿拖了后腿!”他咬牙恨恨,“我不能再叫他们白白送死!”

      他笼统地唤那些阵亡的将士为弟兄,言外之意其实是指其中的新兵,确切来说,也不是近年来才入伍的新兵,而是他们初到师戎郡那一战后,赫连诚亲点他负责的那一批。

      “剩下的这些新兵,日后但凡出一点纰漏,我拿你是问!”

      当初这话是赫连诚气头上的警告,却并非真要王崇一命抵一命。多年来赫连诚对待海寇俘虏唯有一条,那便是杀无赦。赫连诚身为府君,身为方镇军统领,要对得起阴曹地府下的四十二位同袍,王崇自己更过不去这个坎。因而兵器一事迟迟不解决,赫连诚心急如焚,王崇自是尤甚万分。

      王崇带人进武库大院的时候,正碰上来取箭的樊让,他见二人行色匆匆,主动上前一步,“王崇,你们来拿什么?”

      “我们取——”王崇拦着心直口快的小兵,牵了牵皮肉,“樊斥候,这是又来取箭?”

      樊让笑意一紧,“是,怎么?”

      “没什么,咱们就是羡慕,军中兵器珍贵,小樊头儿的箭矢却从不短缺,”王崇拧着脖子,不大服气,“可这上阵杀敌终究是要短兵相接,光靠弓箭也不能持久啊!”

      樊让顿时便明白了,“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弓箭贵在精速,胜在长距,便是大军临城也能顶一时半刻,尤其对阵东海海寇,咱们的箭快人一步,伤亡便能减少几成,”樊让不敢将话说得太满,点到为止话锋一转,“不过无论如何,步骑弓射在阵前便是一体,咱们谁也不能短了谁。”

      “那凭什么黑金锻造尽供弓箭,”王崇心急,他何尝不明白樊让的意思,只是那又如何,他就是要替阵亡的弟兄争一口气,“弓箭重要,甲胄刀枪便不重要么!”

      武库外,狄骞与都云漪正经过院门前,听见里头的动静,都云漪偏头神色一敛,“里头在吵什么?”

      狄骞隐约听见兵器二字,方才还舒展的脸色骤变,他脚下加快,边走边道:“进去瞧瞧!”

      两人进门的时候,里头推推搡搡,正要过招,旁边司南车顶的铜人原本就摇摇欲坠,樊让一不留神后背着车,恰巧将晃动的铜人撞落地面——

      金属接地的声音之后,啪嗒从里面掉出一份卷轴。

      哄闹的三人回头,先是瞥见狄主簿就站在门口,落下好大一片阴影,看着他的脸色黑得不行,旁边的都云漪也一派神情凝重。

      见状他们慌忙停手,垂下眸去听狄骞训话。其中小兵眼尖,率先察觉地上多出来的东西,呀一下轻叫出声,“那是什么?”

      狄骞负手刚跨过门槛,顺势扫过卷轴上的龙纹,马不停蹄破口大骂,“闹什么!”

      樊让与王崇正要去瞧,闻言一个耸肩,三人皆抬眸对上狄骞——

      “狄主簿,我们!”

      “如今外头都传咱们流民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狄骞大步流星,绕着他们仨来回数落,“要叫他们知道你们私下便是这副德行,怕是明日就要打上门来了!”

      “狄主簿,是属下的错,”樊让饱谙世故,人又精干,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明,“如今黑金短缺,军需分配无法面面俱到,王崇也是为弟兄们着急。”

      狄骞见王崇低着头说不出话的样子,便是承认了。既是事出有因,狄骞不能厚此薄彼,他眉眼一松,开口不饶人,“越是这种时候,军中越不能出乱子!你们一个斥候一个督战伯长,若是连以身作则都做不到,不如早日退位让贤!”

      话有多重,便是多恨铁不成钢。两人抱拳跪下,针锋相对不认怂,请罪也坦坦荡荡,“属下知错!”

      不过狄骞仍是不大放心,又训了会儿话才肯放人走。待他们一拐弯终于消失在院门前,他视线才重新落回地上。

      狄骞拣起卷轴的时候,都云漪冷不防打起哈哈,“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慢着!”

      都云漪左脚停在空中,听了师父的话又乖巧地收回来,只见狄骞老指一点,“就数你机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与大人哪次谈正经事没叫上你?”

      都云漪憨笑,这倒是真的。方才他赫然扫过上面的龙纹,心知此物非同小可,加上狄骞故意不叫他们细瞧,生等人离开才去捡那东西,他更不想叫师父为难。

      “王崇还是沉不住气,眼下才哪儿到哪儿,”方才的闹剧狄骞心中自有明镜,他将东西揣在手里,自己也没有打开的意思,反而唤来士卒将武库大门重新关上,眼见要往太守府衙的方向去,“这就要窝里横,当年五部早就土崩瓦解,何来入主中原那一日?”

      “是,”既然师父开口,都云漪便放心去打量那份卷轴,他心里有个模糊的答案,于是果断向师父求证,“那这是什么?”

      院外的阳光打在狄骞头顶,凸显其眉心的褶皱,狄骞脚步更快,沉声仓促,“是圣旨!”

      日过正午仍不见暖意,院中白鹘正上下扑腾,屋里是狄骞与都云漪候在案前。年轻人没个耐性,狄骞一把老骨头也已按捺不住,“大人,您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了,可有琢磨出什么端倪?”

      赫连诚终于抬眸,却是摇头。

      狄骞一口气憋在喉底,“那你捣鼓这许久!”

      端倪不是没有,只是赫连诚不敢贸然断定,他心里觉得诏书上的字迹颇有几分谢元贞笔下的气韵,谢元贞自小大门不出,父子一脉,此诏大抵是谢泓亲笔手书。

      但谢泓本就是中书令,即位诏书这般重要,他亲自写也算不得稀奇。

      “可若是寻常诏书,何以这般藏匿于司南车中?”都云漪一语道破,“若非今日王崇与樊让一番争执,此诏还难见天日。”

      这也正是赫连诚奇怪的另一点。

      诏书究竟暗藏什么玄机,又是谁将诏书藏匿于司南车中。此人究竟是不想让诏书得见天日,还是蓄势待发,以期来日擿伏发隐?

      “这倒是,”狄骞点头,方才他尝试摸索出一些蛛丝马迹,可惜最后也是一无所获,“只是百官各司其职,隔行如隔山,咱们还得另寻门路,看看这诏书中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这不难,”自冬至前夜入谢府刺杀,距今已然过去半月有余,昨日永圣帝传召赫连诚,说要面见详谈兵器补给一事。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背后提线的护军大人要他入都清算。赫连诚谈不上惴惴不安,这一日也掰着指头等了许久,此刻他已然做好打算,正好顺道去查问诏书一事,“中书令负责圣意起草,眼下那几个不正在铎州?”

      崔应辰乃是刘弦母亲本家,即便崔应辰的门路走不通,也还有谢元贞——

      昨日赫连诚收到来信,不知为何反而更加担心,但此事一日不得解决,他一日没有再入谢府见谢元贞的颜面。

      狄骞往前一步,脱口而出,“大人这是要去铎州?”

      赫连诚点点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

      “可半月前李令驰逼大人去谢府刺杀未遂,他正要借永圣帝之口寻你的错处呢!”都云漪不由焦急,“大人孤身渡江,岂非羊入虎口?”

      赫连诚登时撂了圣旨,似乎并不赞同,“你瞧我长得像羊?”

      这话猝不及防,都云漪一愣,随即对上魁岸雄健的赫连诚。六年过去,如今的世子浑身上下更没有半点从前老合罕的影子。只是他不鸣则已,其喑呜叱咤,又可废千人。

      那是尤胜大漠首领的凌厉之锋。

      他摇摇头,有些犯怵,又有些莫名的自豪,“像披着羊皮的狼!”

      三人开怀,赫连诚笑过了便准备应战,“我就是要给他送个合适的错处,好叫他当着主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治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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