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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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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在实训中心第三次将单据交到自己这里时,谨玫鼓足勇气对吴莉提了出来,“吴科,能让各个科室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吗,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个类目太繁多了,处里单子又只增不少,我怕再给他们耽误了——”
吴莉闻言,隔着一堆纸质的材料,抬起目光。
她那张精致妆容的脸,微微有点变形。
在吴莉印象里,谨玫一向乖巧听话,因为是新人,又吃苦耐劳,从没叫苦叫屈。
这一辩驳,着实让吴莉惊异。
一霎过后,吴莉面色松弛下来,“是啊,我也认为都给你一个人不太合适,只是任务都分下去了,现在,不好收回来——”
谨玫听出了吴莉的推脱,心里嗤了一声。
原先各个科室就自己报账,现在只不过多了个系统,怎么全处的工作就落到她一人头上。她不想继续应对吴莉的插科打诨,拿起单据,重新对了一遍上面的数字,给实训主任李良打了个电话过去。
她首先与李良确认各项信息,待对方确认完毕,又道,“这个单子给您录最后一次,以后需要您那边自己录了噢。是啊,您那边不是孙老师是专门报账的吗,不懂?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给她的。”
出乎她的意料,对方很客气地应下了,并说如果有问题,会与她继续联系。
说罢,谨玫挂断电话,也不看吴莉,自顾自与程蕴讨论起下一项工作。
像这段插曲从未发生。
下班时,趁吴莉走掉,程蕴悄悄对她竖了个大拇指,“今天你很厉害哦。”
谨玫一怔,不明所以,“怎么了。”
程蕴见谨玫没反应过来,便也不再多说,笑嘻嘻收拾了东西出门。
而谨玫也收获了没有加班的晚间休息。
天方降过雨,地面淋淋的水气沾湿鞋面。空气像被筛网滤过,混合着青草香,一股股盈入鼻腔。谨玫走在林荫小路间,胸腔通透不已。她忽然明白了程蕴的意思。
正如幸川说的,她如果一味沉默,只能在这个偌大的机器里慢慢沉寂下去。
作为一枚螺丝,钉在前行运转的机器中间,奔波而劳碌无可厚非。谁人都需要生存,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求得一席之地,可即便是螺丝,也有使用期限。
在它失去使用价值前,没人会理会一枚沉默的螺丝是否需要维护。
待用不惯了,他们自然会换掉这枚器械。
何况,谨玫并不是这样的螺丝。
她有诉求,有思维,有理想。
仅此而已。
谨玫坐在路边的公共座椅上,车轮碾过水面,她望着路灯反射下来的灯光,铺设在路面,像倒挂的银河倾泻,疏疏散在一望无际的视野里。
她忽然很想给筱阳打个电话。
铃铃的响声混迹在车水马龙中,电话响了许久,可最终筱阳没有接通。
谨玫耷着步子回了租住的地方。她放了热水,在卫生间氤氲的热气里放空自己。
她临时租住的地方,被房东隔了几个单间。这个卧室自带一个卫生间,房租也比一般房间高,但因而这样,当时才被谨玫看中。
谨玫在阮江读研时,曾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看过一部日剧,其中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大体意思是说,如果出门工作,一间屋子如果房租超过工资的三分之一,就要揣度到底有没有租住的必要。
现在,她再次想到了这句话。
她已然犯了剧里所说的错误,可在黑夜将上之时,她又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毕竟在这无人在意的地方,她能抓得住的,只有一池汩汩的热水。
尚能安放自己漂泊的心脏。
走出卫生间时,谨玫看到手机显示来电。
是筱阳回电了。
她顺势接起,“筱阳。”
“我的小玫瑰,你给我打电话了?”筱阳嘻嘻哈哈,“怎么了嘛,在义云待的如何?有没有碰到喜欢的帅锅锅。”
筱阳说话一贯如此,上了班也不改,和读研时一模一样,导师总说她天天没个正形,谨玫偏就喜欢她的无厘头,总给人放松温暖的感觉。
“哪有好看的男人呐。”谨玫叹了口气,“这里不比阮江,也不是艺术专业的学校,说什么俊男靓女,少之又少。”
这话方落,谨玫不知怎的,眼前忽而浮现幸川淡漠的眉目,她攥着话筒,倏而改口道,“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说得过去的——”
筱阳说,“小玫瑰,你怎么了,听着你声音蔫蔫的。”
谨玫瘫到床上,“工作有点累哦。”
筱阳紧跟上她的话,“谁不是呢,我现在在跟着乐团,到处演出,都不能休息的。”
“你给我打电话那时候,我正好在排练呢。”
“啊。”
谨玫急说,“抱歉哦,我没有考虑到。”
“这有什么,哎,你什么时候能来阮江呀,我和导师都很想你呢。”筱阳语气些许埋怨。
“我也很想你们。”
谨玫的声音散在夜里。
挂断电话,她望着窗外往复奔波的车流。
留在阮江,是谨玫一贯奋斗的目标,说梦想,程度有点过高,她本以为留在阮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没想到一场发烧掠夺了她的努力。
她与筱阳一样,都为了进交响乐团而努力,可她不是筱阳,筱阳作为本地人,有人脉资源可用。谨玫也不是其他为生活奔波的同学,没有家庭的掣肘,可以浪迹在自己的梦想地。
她只是一个乖乖女,遵从父母的意愿,求了一份说高不高,说下不下的工作。
来到义云,有时都搞不清楚,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去,还是让父母面上增光。
自来到这里,她就一直在理想与现实中反复横跳。
摇摆而不定。
第二天上班,谨玫方到办公室坐定。而对面的吴莉已提前到了,便搭了句话过来,“谨玫,我昨天特意和鹿处做了汇报,鉴于你工作实在很多,我就和她说,让你把报销这部分分给各个科室,你主管账号,让他们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这个怎么样。”
谨玫淡淡说了声,“谢谢。”
她觉得这真是件神奇的事,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需求,可照吴莉来说,就像是她兀自给谨玫寻了好处,中间好人全由她做了。
可谨玫也不是睚眦必较的,吴莉既然帮她做了搭桥,她就顺水推舟,承接下来。
“谢谢您,吴科。”
吴莉顺势说道,“那你就帮忙,顺便把幸处这边的单子给录入吧。他是你指导老师,帮着点忙,应该是可以的吧。”
谨玫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便说,“当然没问题。”
吴莉感到谨玫像与初入职时不太一样了。
她知道,谨玫为人并非小肚鸡肠,即便她不了解谨玫,也能透过平日一两事,窥探一二。如果是一星半点的工作,她不会拿出来宣扬,可见确实任务过重。
吴莉低下头,不禁埋怨了鹿媛一句,勤勤恳恳不代表好拿捏,谨玫也不是傻子,被人当炮灰牺牲。这么简单的道理,鹿媛还能不明白,不就是可劲儿拿着新人使劲吗。
趁谨玫还没有完全形成职场隔阂时,别再硬要按头了。
只是。
几天过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实训中心的主任李良汹汹走进办公室,对着谨玫兴师问罪,“谨玫,怎么搞的,我们的经费目录上少了二万四,你要不赶紧看看?别给我们耽误了事。”
谨玫脑中嗡鸣。
少了两万四,不可能,哪一笔款该输入什么项目,她记得很清楚,不可能无缘无故从实训经费里走,她虽满心疑惑,还是打开电脑查阅。
结果显示,当初她为幸川列支的课程经费,确实走得是实训项目经费。
几乎是一瞬间,谨玫额上的汗滑落眉头。
“现在看看,怎么搞。现在经费紧张,下一笔款项还没到账,我们这个又着急列支。”
吴莉看不下去了,便插话道,“先别着急,李主任,你要不要先去和财务沟通。他们怎么能不审核就放款了。”
“有什么用。”李良没好奇地说,“我去和财务交涉了,她非说是我们自己的责任,填什么项目就列支什么项目呗,他们还能一一审核吗?”
“真是笑话,不审核,那财务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留着他们吃干饭的吗。”吴莉眉头紧蹙。
李良不依不饶,“让鹿处拿个主意。”
“不行,她现在出去开会了,一整天都处在关机状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作为当事人的谨玫,耳边杂音不断升起,复又降落,她只死死盯着屏幕,妄图从中看到一点端倪。
她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是账号流转的过程中,项目信息不知道经了谁的手,被改了一道,这才造成如今局面。
可错误既然已经酿成,并显明了是从她这里出的问题,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解决。
财务不肯帮忙,难不成打错的这笔钱,要她自己来承担吗。
她连第一笔工资都还没有赚到。
想到这,谨玫的头不由低下去,她的手插进发间,指节弯曲的同时,一阵痛感从头皮传来,但感受得并不真切,她的心思,此刻正全沉在这个未知结果的错误里。
忽然,门外一道熟悉的男声闪过。
谨玫睁开眼睛,她忽地起身,吴莉与李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一时话音中断,她顾不得几人奇怪的眼神,膝盖抵开椅子,就要向门外走去。
“去哪儿啊,谨玫。”吴莉语气很不耐烦,声音也骤然提高,“问题还没有解决呢。”
谨玫没答话,而是兀自出门,踏到门外一刻,她望见幸川恰路过拐角,正要往办公室而去。
“幸处。”
兴许她这一声嗓音微颤,足以听出此刻欲出的哭腔,幸川回过头,破天荒没有奚落她。
“怎么了。”
谨玫声音微颤,“我,我好像把一个款项给打错了,列支成了其他的款项——”
幸川的脚步停下来,他微皱眉,“财务怎么说。”
“他们不想负责,说是我们自己录错了,可是我明明记得没有写错啊,可能是让别人给——”
谨玫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股脑的话全吐露给幸川,她还没有说完,便听到幸川打断了她。
“没事。”
幸川只简单说了两个字。
谨玫听到这两个字,心忽然变得安定,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好像也不见踪迹。
“你先冷静下来。”
“既然咱们的财务那里不负责,那就别和财务打交道了。你去和对方公司交涉一下,让他们去与公司财务说明,把钱返回来就好了。”
幸川说,“都是长期合作的公司,没什么不好说话的地方。至于走什么流程,需要什么材料,配合他们就好。”
“但这个过程,需要你跟进,另外还要及时,别夜长梦多,拖下去对谁也不好。”
谨玫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嗯了一身,有些激动地想要与幸川道谢,然而幸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进到了办公室。
砰的一声,谨玫感到一阵巨响席卷了自己。
怎么办,她好像再一次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