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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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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他们总共只输过一场比赛。
以17胜1负的华丽战绩高居积分榜榜首,赞誉纷至沓来,盖过了一切质疑的杂音,四月才刚刚过去一半,无数人已经开始为PZE构想冬天捧杯锦标赛的画面。
他们成为了统治赛区的代名词。
那个春天,在闻桥记忆中永远是明亮的。飘扬的梧桐絮还有飞散的花瓣、被赵一晨包圆的下午四点奶茶、深夜的复盘会、突然冒出来的点子和为此在自定义对局里科研通宵的激情、嬉笑打闹着度过的每一天。
好像始终轻装简行,却一路走得欢畅顺利的他们五个人。
也是在那年春天,闻桥喜欢上了小区的这座花园。
那会儿基地三楼的健身室刚装修好,器械已经搬进去了,但还在散甲醛,不适合锻炼,高砚和江姜怕他们整天趴在电脑前昼夜颠倒的弄坏身体,就每晚撵着众人出去绕花园夜跑。
主教练加经理的双倍威信非常管用,一群懒鬼哼哼唧唧怨念不少,但到最后,还是得老实照做。
闻桥体力跟不上,对飞絮似乎也有点过敏,经常没跑两步就累了,缀在后面慢慢走,这倒是给剩下那帮四体不勤的网瘾少年找到了躲懒的借口,说着要照顾老幺,然后大家就都不跑了,一帮人在花园里逛悠。
晚间会有不少居民在花园里遛狗锻炼,也不乏认出他们的人,一开始会围上来要合影要签名,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见到时就笑着打招呼,有时会喊他们的ID,然后说打得好,或者说比赛加油。
像这样无所事事的散步聊天、偶尔从小区后门溜出去找夜宵吃,的确算是紧张的赛训之余弥足珍贵的放松时刻了,所以到后来,甚至不需要经理和教练来催,晚训开始之前,大家就会自发地结伴出门了。
最后一场赢下之后,大家一起去吃了庆功宴,高砚请的客,吃的还是基地附近那家名叫埠头的小龙虾,他们平时也常去,今天增加一些仪式感,也只是奢侈地把十三香和麻辣都多点了两盆,外加一份足有脸盆那么大的熟腌海鲜。
那天除了闻桥之外,其他人都喝了点酒,酒劲烘托起聚餐的气氛,加上一个赛季的辛苦努力,到今天总算圆满卸下重担,狂欢的兴头轻而易举就被点燃了,饭后众人意犹未尽,干脆一起步行回的基地。
赵一晨搭着方乐的肩,荒腔走板地唱了一路的儿歌,听到后面,方乐捂着自己一边耳朵,表情都已经麻木了。
刘知函落后几步,举着手机偷偷录视频。老狐狸旁边还跟了闻桥这只小狐狸,每次赵一晨刚一安静下来,他就会适时拱火,哄骗对方继续唱,蒋奕舟固守着最后一点道德底线阻止了两次,结果发现这人自己已经嗨得完全忘乎所以,干脆也不管他了。
这段可以用来嘲笑自家中单一辈子的黑历史,最后录了快有二十分钟那么长。
到小区都快凌晨一点了,当下也不记得是谁,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今晚夜跑还没跑呢”,众人闻言嘻嘻哈哈地附和起来,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就演变成五个人深更半夜地在花园里闲逛起来了。
小区已经陷入了静谧的深眠之中,只有野猫偶尔被他们路过的动静惊到,轻巧地从某个草丛窜进另一个草丛,在狭窄的石径上留下一道残影。
这片住宅的房屋密度很低,花园面积本身不小,为了造景,还设计了不少曲折繁复的小径,在人烟稀少、灯火黯淡的时候,居然有一种永远走不完的错觉。树木和建筑丛叠出大片的阴影,但氛围却并不阴森,大概因为他们五个人走在一起,偶尔互相戳一下动一下,或者三两捉对地闲聊,总是让周围的事物也都跟着变得生机勃勃的。
逛着逛着,方乐突然顺手拉住走在旁边的闻桥,指着侧前方的某处,提高了声音喊:“诶看那个,像不像冠军奖杯!”
闻桥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发现远处不知哪幢楼的施工照明灯,因为视觉错位的缘故,恰好把一团圆形的白色光晕投到了花园中心的塔楼顶上。
的确很像。
MLT的总冠军奖杯,是根据游戏设定里象征权力的方尖碑,和代表纯净魔法的水晶球作为素材设定的,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眼前这座顶了团白光的塔楼就像奖杯的放大版。
闻桥还没来得及回答,方乐已经被蒋奕舟用手刀敲了一下后脑勺:“你轻点声,大半夜的鬼嚎扰民!”
赵一晨的疯劲还没过,也上前来大力揉方乐脑袋,模仿蒋奕舟的语气复读:“听见没,大半夜的鬼嚎扰民。”
方乐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毛回身反击,三人很快就在打闹中扭作一团,倒在了旁边的草坪上。
闻桥仍站在原地,出神地凝望着塔楼的轮廓,直到旁边响起“咔嚓”一声手机拍照的声效,他才回过神,见刘知函把屏幕转过来向他展示:“小福星玩文艺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他在比赛里经常会莫名其妙碰到一些好运事件,队友于是开玩笑地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闻桥凑过去看。照片上的画面很糊,构图也一般般,一看就是完全信手拍的。他干瘦的小身板在灯光下显得尤为萧条,队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也不太有气势的样子,闻桥嫌弃地皱了皱眉,自我评价:“丑丑的。”
“不满意我拍照技术是吧?”刘知函歪头看他,“下次给你找个专业团队来拍,百万写真。”
“什么鬼啊,我不要。一季一次定妆照够我拍了。”
只要稍微回想一下那折腾得人昏昏欲睡的漫长流程,闻桥就感到心有余悸。
刘知函没说话,站在他旁边,也看着塔楼的方向。
好一会儿过去,闻桥突然自言自语似地感慨:“捧杯……会是什么感觉呢?”
“唔……不知道啊。”刘知函沉吟了一会儿,最后耸了耸肩,“下次问问蒋奕舟。”
蒋奕舟在欧洲赛区当外援的时候,已经拿下过MLT总冠军了,那之后他回国加入PZE,开始朝着自己的第二座奖杯进发。
“肯定特别爽,全世界都看着呢,”闻桥兴致勃勃地开始幻想,“我觉得让二追三,决胜局极限翻盘是最爽的,捧杯的时候多热血啊,或者三比零碾压赢也不错,统治力拉满了。三比一的话可能就稍微平淡一点……”
“当时的话,怎么赢都会很高兴的,像做梦一样,”蒋奕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接上了话头,“但也不会持续很久吧,等高兴完了,反而会觉得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应该跟高考考完的感觉比较像?”
“你还高过考啊?”刘知函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写着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逗贫表情。
他是高二结束休学打的职业,作为举世瞩目的冠军AD,这点生平早给人扒干净了。
“就不许我亲戚朋友考过了,”蒋奕舟老神在在地解释,“我这是观察生活,获得各种各样的间接经验,补充不完美的青春。”
闻桥尝试着代入感受了一下,发现还是很抽象:“冠军跟高考,我都没体验过。”
“这有什么,哥几个冲一把,带你拿个冠军,你不分分钟体验拉满。”赵一晨也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了,过来就要上手搂闻桥,被对方嫌弃地挡开。
他身上的队服已经完全滚脏了,浅色布料上的污渍很显眼,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都能看出一道道的泥痕。
刘知函一边忍不住地数落,一边提溜着这对玩疯了的中野往回走。小径的回环曲折很快隐没了他们的身影,但在树影摇曳产生的响动之间,还能捕捉到他们一句赶一句的欢声笑语。
“今年必拿冠好吧,本野王带你们勇上巅峰!”
“这么狂要被反噬的我跟你讲——哎,脏手别往我身上抹。”
“谁C谁还不一定呢小朋友,小小老方,可笑可笑。”
……
闻桥常常有种错觉,那些声音也许在那时就被刻录在了风里,否则,何以到如今还会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可当他被吕星壑搀着缓缓走回基地、越过吕星壑高大的身形去看中心广场那座塔楼时,却又感觉一切都已经在阳光下消融蒸发了。
远方那幢楼早已经竣工,变成了新的CBD,每夜华灯闪烁,可从此再也没见过那盏恰到好处的施工照灯。
他们也终究没有在那一年、在任何一年,拿到属于他们的奖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