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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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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郦想起第一次见到宋亦晴,是在初一开学的那一天。
十三岁的她,戴着厚厚的塑料框眼镜,脸上起满青春痘,体型微胖而臃肿,将自己裹在一套粉色的运动服里。那是十二岁生日时爸爸送的礼物,为此她曾欢喜雀跃,却在不久后唾弃它如粪土。后来张郦想起那时的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说,那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但这只丑小鸭,虽然一直都在努力,却终其一生,无法变成天鹅。
她知道的。她知道。
容貌是天生的,无法改变,而气质虽为后天所造,却与家庭教育、经济条件等息息相关。宋亦晴坐在那里,同样的十三岁,简单的齐眉刘海娃娃头,乌黑乌黑的,在阳光下泛出健康的光泽。白T恤牛仔裤运动鞋,纤瘦的手臂和腰腿,戴一只色彩鲜艳的塑料腕表,那是张郦从未见过的Swatch。
她的座位在她的后面。
将书包放到课桌上的一刻,张郦看见那上面美少女战士粉色的脸袋上一块清晰的污渍。书包明明是昨天刚刚刷洗过的……大概是刚才在公车上蹭到的吧。懊恼又羞耻地狠狠将它塞到抽屉里,不想却撞到了前面宋亦晴的椅子,咚一声,女孩转过头来,清秀的脸上带着几丝疑惑,并没有不快。
“对不起!”
那是张郦和宋亦晴说的第一句话。
宋亦晴不会忘记那时的张郦。低垂的面孔,微红的脸,嘴角有些轻微的颤抖,这一切,无一不诉说着女孩的困窘与不安。这是她刚认识时的张郦,短暂地存在过,而后便迅速消失的张郦。后来,她再也没有在张郦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就算她和她,现在这般,如此激烈地争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站在她的面前,浓妆而冷漠。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同学,将她们围在其中。
她,那个她一直以为的最好的朋友,轻蔑地抬起手,指着她说:“你以为你是谁?宋亦晴。你以为你是谁?”
张郦渐渐清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鼻青脸肿、丑陋变形的面孔。
“啊!”她尖叫起来,谁知下一秒,她的尖叫立刻淹没于一声愤怒的狂吼,“叫他妈什么叫,你他妈怎么该叫的时候不叫!?”
怒吼就是眼前这个怪物发出的。而吼完之后,怪物似乎因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而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她怔怔地望着他,一面想着他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一面不甘示弱地骂回去:“居然敢对老娘吼!你他妈是谁啊!在这里干嘛?!”
“拜托!张郦,你有点大脑好不好!你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大少捧着刺痛的脸,咽下忍无可忍的哀号,没见过这么白痴的女人。
公园的路灯昏黄,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影,随着夜风起伏,宁谧中透着若有若无的恐怖。张郦半躺在长椅上,看着坐在旁边地上的“怪物”,轻缓地眨着眼睛,任沉默在他们中间流动。而眼泪,就这样静静地流下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她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以为终于出现了一个男人,可以帮她摆脱初恋的阴影。她知道什么样的感情都是暂时的,不存在长久,但她只是想得到幸福,哪怕事后只能说一句,曾经拥有,别无他求。可原来,什么样的感情都不曾有过。仅仅是欺骗,仅仅是玩弄。
多么可悲。英俊而成熟的男子递给她一杯酒,以温柔而怜爱的目光注视着她缓缓饮尽,饮尽他所制造的爱的迷雾,饮尽可以使他和和兄弟们为所欲为的迷药。
还好,还好。还好苏祈夏及时出现。那个一直在宋亦晴身边的苏祈夏。
她坐起来,哭泣终于不再无声。什么都是冰冷的,这个冰冷的圣诞夜。用冰冷的手背一遍遍抹去冰冷的泪水,一遍遍地对他说:“谢谢你……”
也是第一次见到张郦哭泣。那个一直在宋亦晴身边的张郦。冷硬而泼辣,是他对她的印象,所以见到她流泪,又想起发生的事情,他怜悯却无从安慰,只能无措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坐到她旁边去。不知怎地,就忽然想起记忆中另一张哭泣的容颜。
惊鸿一瞥,永志难忘。
它,属于宋亦晴。
“哎……”低低叹息,他很哥们儿地张郦的头揽到肩膀上,“下次把眼睛擦亮点!”而女孩听到这话后,哭声更大,眼泪更多。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苏大少恨不得将舌头咬掉。
扶在肩上的大手很温暖,张郦放纵自己的哭泣。
她想起有一次,和亦晴一起去看苏祈夏的篮球比赛。初一入学不久,而他和她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她们刚到那里时,他就进了一个三分球,球场上那个头发凌乱身材瘦高的少年,扬起得意而自信的笑。他就像个发光体,在人群中,永远是最亮的。
从前的她,想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可以这么近,他的肩膀,可以让她觉得可靠而安心,让她可以放纵地哭泣。
几年了,从十三岁到现在,快六年了吧,她和他认识的时间虽不及他与亦晴那般长久,却也不短了。她知道他花心,她知道他自负……她知道他几乎所有的缺点,但,她现在喜欢他,应该还不迟吧。
“年少的感情,任性冲动而脱离现实。英雄救美,从此美人爱上英雄,但我却没有想过,我不是美人,他亦不是英雄。我用双手遮盖起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我和他之间的差距,不去看他和亦晴之间总比友情多那么些的情愫,然而,当最后我不得不放下双手,我是那样痛苦,然后,失去了他,也失去了亦晴。”
高三的第二个学期来临,蔚迟月没有任何开学的感觉。
他们已经连着上了两个星期的课了,开学俨然只是一种形式。寒假从头到尾,只休了七天。虽然市里已经下了通知说禁止各个学校在假期补课,尤其是重点中学,但学校还是以各种名义侵犯着他们的假期。哎,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学校真的不补课了,这个学校的学生们不又该有意见了么。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地喊着:“烦死了,我们要假期。”
她站在讲台上,静静地数着一会儿要发的英语卷子,一年前她当上了英语科代表,上了高三之后数卷子发卷子成了她工作的全部。
这种机械性的劳动也不失为一种放松,起码不用动脑子。但脑袋一空,有些东西就会立刻趁虚而入。比如,两个多月前,赵可的死讯,还有……两个月了,那天早上,他什么都没留下,他知道她的电话的,却再没联系过她。他们到底算什么呢,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又到底算什么呢。
叹了口气,迟月很挫败地发现自己又一次想了无数次勒令自己不要再想的东西,接着,她更挫败地发现自己数了半天的卷子竟然是昨天做过的。一定是刚才拿错了,这份卷子应该是隔壁班的。
好吧,再跑趟办公室。
“拿错了吗?”英语老师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那份已经被二班的科代表拿走了,你去找他换一下吧。”
好吧,再跑到隔壁班。
“请找一下你们班的英语科代表。”对坐在靠门那个位置的同学说完,她抱着厚厚的卷子站在那里,觉得手酸。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不再像她,糊里糊涂,并且状况百出。
没多会儿,一个男生出来了,清俊干净的长相,她看着他,只是觉得十分面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在哪见过,所以她选择忽视这种熟悉。“你好,我是一班的英语科代表,我拿卷子的时候把你们班应该用的卷子拿走了……”
男生出来之后,愣了一下,在听过她的话后才点了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他接过她递来的卷子,微笑地说:“麻烦你了,请等一下。”转身从讲台上拿了卷子,却没有给她,“我帮你拿过去吧。”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向一班走去。
绅士风度?她扬了扬眉,再好不过。
一班门口,他把卷子放在她的手上,冲她笑道:“你们班应该再找个英语科代表,这么多门课,就英语卷子多。”她也笑了笑,淡淡而客气地,说了谢谢再见就要进班,忽然……
“我叫江子筑。”
那个男生在身后说道。
她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可她已想起他是谁,电光火石之间。两年多前,似乎有那么一个男孩,曾在夜幕中对她说,“这么晚了,很危险。”
他叫,江子筑。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很长时间。结婚前,结婚后,她算不清了,也不愿意去算。他成为与她朝夕共处的那个人,她的丈夫,却不是她的另一半。
我是天使一个孤单浪漫的天使
喜欢绕着地球飞却为找不到甜密爱情而心灰
你是海豚海是座没有围墙的城
仰望有彩虹的天空你心里有失去爱情的伤痕
当天使懂得海豚的伤悲当海豚疼惜天使的心碎
我们的相逢变得好可贵我们在风中留下了喜悦的眼泪
天使好想去学会了游泳海豚在梦里飞到了半空中
这样的恋爱或许不轻松可是只有你让我深深心动
天使好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是情海那么神秘那么深
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是天使的家住得那么高
——梁咏琪《天使与海豚》
说到底,她张郦,难道就这么没女性的魅力?或者说,鼎鼎有名的花花公子苏少爷原来就这么迟钝?三个月了,她追苏祈夏追了三个月了,天时地利全占上了,但忙活了半天,他居然还不知道她真正的用意。
太令人绝望了。
圣诞之后不久的一个晚上,他打电话叫她出去喝酒,就他们两个。他告诉她,他再次恢复单身,现在和她是战友了,所以才叫她出来。甚至还开玩笑说要不咱俩就凑合吧。可谁会当真,他不会,她也不会。你一杯我一杯,两个人喝得像两滩烂泥一样,就直接去了宾馆住,什么都没发生。
酒后乱性这种说法,始终应以本身就有欲望为前提。
她打个酒嗝趴在床边看他,还偷了个吻。并不很失望的,因为想要的毕竟不只是单纯的□□关系,更不是一夜之欢。对他的喜欢已超出自己的预料,她哭了,可他的回应,只是一穿长长的脏话——即使在梦里,还骂个不停。
然后的一个寒假,他们见面很频繁,以战友的身份,去哪里都在一起,轻松而愉快。苏大少此阶段最唱说的一句话是:“我最近再不想交女朋友了,搞什么啊,流年不利,一个比一个差劲,王易易就不说了,那个毕泉……女人!你的名字叫阴险!”
她听了,还能说什么,翻个白眼,想着告白的时间又得后推了,再附和他几句。
直到他又说道:“哎,张郦,原来怎么都没觉得咱俩那么合得来,难道失恋的人会产生某种共同的磁场?我是觉得现在这样再好不过啦,但你如果有看上的男人,我也一定会努力帮你弄到手的!到时候,我就又一个人了,可那有什么关系,谁让咱那么铁呢?”
她只能再翻个白眼,继续敷衍:“好好,一有看对眼的就告诉你。”
奶奶的,臭小子,寒假我约你出来玩,跟你喝酒,开学我帮你抄作业,给你发短信,你以为男女之间真有单纯的友谊吗!重重地翻着时尚杂志,突然,伴随着刺耳的嘶喇声,连着几页都被她扯坏了。
惨了,是亦晴的杂志……她想了想,顺手把它放在了同桌包葳的课桌里。
午休的教室,空荡荡。同学们都吃饭去了,只剩下为了减肥和省钱买衣服而用黄瓜西红柿代替午饭的她。
“春天呀……”躺在天台上的亦晴,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样接近蓝天。是春天的关系吗?天是这么蓝,太阳这么亮,一切都这么美好。
悠闲如她,丝毫不像个就要高考的学生。不过,她又担心什么呢,虽然说出来不太光荣,但她的父母终究会保证她有大学上,而且十有八九是重点大学。而这个家伙也一样,她瞥一眼躺在旁边的祈夏,阳光下,这张脸还挺赏心悦目。
缓缓启唇,又欲言又止,但明明是闭着眼睛的苏大少却说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磨蹭什么呢。”
“变态。”狠狠地踹过去,“你和张郦什么关系?”
“我和张郦什么关系?”依旧安然地闭着眼睛,只是眉毛扬了扬,“什么什么关系?还能什么关系?你这个问题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他们都说你们俩搞上了。”
“搞?大小姐,你用词斯文一点行不行?我不就最近跟她在一起玩的时间长点,次数多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谁让咱们这几个里面只有我俩是单身。”
可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么。她看着他,终没有说出口。
迟钝的家伙,就一直迟钝到死吧。许姗姗和她都看出来了,按理说,是该问问张郦的,可不知为什么,圣诞之后,她们之间就仿佛有一层隔膜似的。因为什么,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帮上张郦而使其受到伤害,还是因为……她心中总有的那么些微妙的情绪。
从很久以前注视着张郦和祈夏并肩离去后就偶尔会有的微妙情绪,随着张郦和祈夏一天天走近变得愈发浓重的情绪,它让她无从辨别,无处诉说,却心生不安与悲哀。
“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六年,我们一起玩乐逍遥,一起臭美减肥,一起做了那么多事,包括一起对抗蔚迟月。我们始终站在一边,我甚至以为永远都会这样子了,可是……我承认那时候我的口气是不太好,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和她因为这么点事反目。而原来,这份看似珍贵的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亦晴静静地说着。
后来她再没有见过她,却那么多次不经意地想起她。不再怨恨,但也并不想再见,她注定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生中,走来又走过的人是那么多,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停下。所以,当他们要走时,就让他们走吧,还好,有记忆留下。
只是,她不会知道,张郦死于三十二岁那年。死前,她给她写了封信,为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向她道歉。但那上面的地址,早已无人居住。而当信被退回时,她已永远地合上双眼。
其实,只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那天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亦晴觉得无聊,便管张郦要上午借给她的杂志看,张郦说不再她那里,于是和周围的人一起找。最后,在包葳的课桌里找到了有些破损的杂志。
“怎么会在我这里?”包葳算是班里的半个异类,听课认真,品行正直,但一向沉默寡言,再加上外貌平凡,举止低调,很少有人找她麻烦。
“怎么会在你那里?你问我,我问谁?”张郦挑眉,然后把杂志递给亦晴,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她没错,她只是顺手。她没错,她只是无聊。
亦晴接过杂志后,不动声色地翻了翻,张郦又开口了:“你想看就开口说,不吭一声就拿走了,这不太好吧。而且刚才我们找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主动拿出来……”
“不是我拿的。”包葳盯着她艳红的嘴唇,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畏惧。而这样的表情,竟忽然让她想起那个叫蔚迟月的混蛋女人。一样的表情,冷然的目光,即使被欺负了也依旧淡定如斯。
“不是你拿的?那你是说有人拿了放在你那里,故意陷害你吗?”她继续不依不饶。
“不是我拿的。”
“你再说不是你拿的?”张郦狠狠地瞪着她,火气真是说上来就上来,“你至于么?不就一本杂志吗?你说你有劲么,为了一本杂志……”
“够了。”是亦晴。把杂志静静地放在桌上,她转身向教室外走去,“张郦,你跟我来一下。”
她知道不是包葳拿的,她甚至可以猜到是谁做的。
而事实上,一到走廊里,剩下他们两人时,张郦立刻就承认了,再坦然不过:“是我放的。我只是觉得太无聊了,需要小小的调剂一下。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最近很无聊吗?”
精心修饰的浓妆的脸,亦晴觉得她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张郦。是她变了,还是自己变了,是自己成熟了,而她依旧停滞不前么。
“可包葳没有惹到你,你不该拿她开涮。”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高一那年,王加和赵一洁说受她指使去偷蔚迟月的钱包,她站在那里,震惊无措,孤立无援,那样的心情,现在仿佛都还可以感觉得到。“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小儿科,没意思。”
“小儿科?”张郦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她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幼稚是吧?难道你自己就成熟了?亦晴,我为什么一定要听你说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你是怎么了?冤枉无辜在你看来还有理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在做事之前考虑清楚好不好!还有,什么叫说教?我这是在说教吗?把你当朋友才这么说的,刚才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给你留面子,你以为没人知道是你干的?杂志上面你蹭上的口红还没干呢,那种颜色,只有你才用!”
张郦怔了怔,但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那么生气,怎么会……那么看不惯此时的宋亦晴。她想伤害她,粉碎她的高傲和尊严,当她的朋友一点都不快乐,她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永远是她的跟班,祈夏眼里同等的替身……
“宋亦晴,我受够了,把我当朋友?亏你说得出口!什么朋友,什么好姐妹,根本就是放屁!你需要的,只不过是个跟班,而我需要的,只不过是个能请我吃饭送我东西的大小姐罢了。你以为我愿意做你的朋友吗?你任性自私又骄傲刻薄,跟你当朋友还不够我累的呢!本来,这些我是不想说的,毕竟跟你在一起好处总比坏处多,可我忍无可忍了……”
尖锐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亦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直到铃声停止,脸色苍白如纸。
她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原来,我们从不是朋友。”
那是宋亦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她跑回了教室,张郦站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她真的说了……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祈夏。他听见了她们刚才的对话。
眼眶湿润。她点了点头,却没有看他,使劲地闭上眼睛,试图将眼泪送回。
“不只是气话?”
她又点头。
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她知道,她失去了他,还来不及告白,就已失去了仅是朋友的他。当然,还有她。
终于,眼泪夺眶而出,那天下午的课,她一节都没有上。那是四月,离毕业还剩两个多月。之后的两个多月,她开始习惯独来独往。与许姗姗,马草原他们维持着一般的交往,他们像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祈夏见到她,也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而亦晴,她们是彻底绝交了。
那天晚上,他们都喝多了。
并排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一个接一个的数星星。数着数着他就笑了:“妈的,咱俩不要这么浪漫行吗?”她也笑了:“那你说干什么?”
“这样吧,让咱们交换秘密,我说一个,你说一个,然后一到明天早上,就必须全部忘掉。”
“呵呵,好啊,喝成这样,想明天不忘都难呢。”
“那我先说了。”
“好,欢迎苏大少!”
“……宋亦晴,原来她对我来说是这么重要,我爱她。”
“完了?”迟月用胳膊肘顶他一下,“我一会儿要说的还有点多呢,你这么少,不公平。继续。”
“行,行,我继续。其实之前我一直都把她当成青梅竹马,你说,两个人互相看着长大,什么丑样糗事都见过,哪还有什么美感,而我始终以为,美感是爱情产生的最基本条件。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她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了她,我便不再完整……”
“靠,你能再酸点么?”
“闭嘴。我说到哪了?哦,对,失去了她,我便不再完整……你知道么,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高三那年的暑假,我去国外玩了一圈,前后不过十几天,中间和她失了联系我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她和她亲爱的男友玩得太High忘了我。我当然很不爽,还想着回去要好好教训她一顿,谁知道一到他们家,她父母就告诉我,她在我离开的第二天就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撞了,当场抢救无效死亡……”
“祈夏。”你哭了。
“我接受这个事实,用了多长时间,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我已记不清了,也许到现在我都还没完全接受,很多次,我都恍惚以为她还在我身边,损我,和我抬杠,最后又笑作一团。我还会想起小时候的她,缺着两颗门牙跟在我后面跑的样子,大声骂我白痴的样子。”
“所以你不停地换女朋友,只是为了排解空虚和寂寞。”
“可以这么说吧,我知道自己有多可耻。好了,该你了迟月,你的秘密,我洗耳恭听。”
“我啊……呵呵,说了会吓死你吧。”
“一到明天就都会忘了的,你怕什么。”
“哎……其实,后来我又回过科华一次。当年离开的时候,曾说过自己再不回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上那片土地,但最后还是回去了。高三最后的三月,去找一个人。”
“谁,我吗?”
“闭嘴。是迟仁曦,你们的迟老大。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说来少得可怜,都是偶然吧,包括后来我离开科华,他还是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于是我们渐渐认识了,我渐渐喜欢上了他。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高三那年的圣诞,之后他音讯全无。我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可那天却还是忍不住去科华找他。”
苏大少那边已经完全沉默了,而沉浸在回忆中的她,也再管不上他。
她先是等在校门口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然后又鼓起勇气走进校园,但放学后的科华,没多久已几乎空无一人。一年二班,二年二班,三年二班……她没有头绪地走着,边走边想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既然没人,就应该回去,可没有达到目的,她又怎肯轻易罢休。直到她与那个叫周光愚的男人狭路相逢,他看见她,嘴张得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你你,你是蔚迟月?!”
白痴老师,还是一样的白痴。
既然碰上了,她也懒得和他寒暄,于是开门见山:“我是来找迟仁曦的。”
他的嘴张得又大了一点,还有眼睛,俨然两个牛眼。可他的回答却是再直接不过:“他两个月前退学了。”而在那之前,她已去他家找过他,得知他在两个月前已经搬走。
于是,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迟仁曦。
那个飘渺的白色身影,难道注定,只能那样遥远地存在于过去,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再也没有机会成为现实。可是她为什么,还是这样……
她和祈夏,一样的傻。所以,明天一早,两个傻子就忘了今晚说过的话吧。
他们还有自己的生活,有一些路,还是要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