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喜欢秦少校》阿斯美

95、番外-有用无用

　　云成星一直都知道，老师新收的那个小师弟，会当面乖乖地叫他“师兄”，但在背后里经常直呼他的名字。

　　“云成星的方法不对，他有个步骤换一下就能成了。”

　　“云成星这里做的有问题，参数误差大。”

　　“不知道为什么云成星总是关心那些失败品，失败品直接处死就好了嘛，为什么还得养着？”

　　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徐泽就会立刻换了称呼——当然，内容还是不变的。

　　“师兄你方法错了，这两个步骤需要交换一下。”

　　“师兄的参数有问题。”

　　“师兄这个2091实验品处死吧，它都没啥用了，你少浪费点时间不好吗？”

　　云成星轻轻叹气，把那只可怜的小白鼠从这目光明亮的少年手里救下来：“好歹是一个活物，它寿命又不长，让它多活几天吧。”

　　“师兄，”徐泽不解，“为什么呢？”

　　云成星看着徐泽，少年天才，大脑回路比普通人沟壑要深，在徐泽的世界观里，只有“有用”和“无用”两种状态。

　　“有用的”就有存在价值，“无用的”那就不应该存在，更不应该跟“有用的”争夺生存资源。

　　徐泽接受完义务教育就直接进入了研究院，在他树立三观的年纪中，因为他天才的大脑而缺少世俗的道德约束教育，那些教育者生怕抑制了天才的天性，从而阻碍人类的科技进步。

　　所以徐泽一直无法无天，被林天峰收入门下后更是开了一路绿灯。

　　而徐泽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自从他来到科学岛后，便一心投入科研之中，没有其他旁的事务能分他的心，少年人的吃喝玩乐和对红尘世俗的向往似乎对他产生不了一点诱惑。

　　他从不跟别人抱团，也不跟别人争什么，他的导师会保证他的一切科研资源。

　　徐泽也不在乎名利，他要的就是纯粹的、没有阻碍的科学研究环境。

　　但这世界上哪里来的纯粹呢？

　　科学院看起来是崇高、干净的，也离不开晋升、奖金、经费之类的明争暗夺和人际交往。

　　而徐泽被保护得很好，这些事有老师和师兄去做，他只要关心“有用”和“没用”，用“有用”去出成果就好。

　　云成星看着面前眼睛干净但却总是说出无情话的徐泽，他想起来少年刚有风声要进来的时候，不少人和他说过，他的地位要被取代，林天峰的衣钵要被传给这个少年。

　　他们以为云成星会不甘心。

　　但实际上，云成星觉得无所谓。

　　并不是说云成星无欲无求，相反的，在他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七巧玲珑心，他很擅长权力的斗争和平衡，在金蜜蜂、在世家之中游刃有余，再加上他的科研能力很强——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林天峰收他当大弟子。

　　云成星从一个平民爬到如今的位置，除了努力学习之外，手腕用了不少，但是对于徐泽，他并没有像那些人期待的去“整顿”一下这个后来者。

　　因为云成星知道，徐泽的存在不会影响他的地位。

　　徐泽太过单纯，他需要一个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云成星自认会成为这样的人。

　　从他五年前第一次在少年科学竞赛的颁奖台上给这个桀骜的、目中无人的少年颁奖的时候，他就知道，将来他会成为帮助这少年撑伞的人，而这少年，会成长为坚硬的伞骨。

　　或许是出于雏鸟效应，徐泽对云成星这个师兄也十分依赖，对别人他会衡量有用还是没用，但是对云成星……

　　已经二十岁的徐泽抿了抿唇，他现在因为云成星不听他的话而不高兴：“你总是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云成星轻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青年鼓起来的仓鼠一般的两腮：“好了，它的寿命不长，三分之一的时间‘有用’，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时间‘无用’，那么就让它自由地享受这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二’的时间吧。”

　　徐泽孩子气地瞪了眼师兄手里的小白鼠，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转去做自己的实验了。

　　云成星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没几天寿命的小白鼠放在杂物柜子旁，给它放了点鼠粮。

　　后来，又有几个失败品诞生，有动物，也有人，这些生命都被云成星妥善照顾好，徐泽看不惯也只能说两句。

　　一直到徐泽的“成果”被林天峰定义为“失败品”。

　　“为什么！”徐泽的眼睛泛着红，他委屈极了，“明明这颗受精卵才是最有可能成年后成为稳定双S的！SS0735都能活到现在，凭什么这颗就要被销毁！”

　　这是林天峰第一次否定徐泽的成果。

　　“柳家不希望稳定的双S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云成星试图安抚他，“老师也是不想得罪柳家吧。”

　　“我不管那些！”徐泽愤怒地站起身，“世家怎么样关我的实验成果什么事？我的实验成果谁都不能否认！它就是对的！”

　　多年来的教育弊端终于体现出来。

　　徐泽不考虑任何因素，什么政治因素、经济因素，他只在乎自己的成果能不能被验证成功。

　　云成星原本还想慢慢劝说，却不想徐泽胆大地直接带着那枚受精卵出逃。

　　林天峰大怒，怒到连云成星都有些惊讶。

　　徐泽无法无天不是一两天了，林天峰对此一直是包容的态度，但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会如此震怒？

　　林天峰亲自递交了对徐泽通缉的申请，几年通缉后，得来了徐泽死于一场陨石乱流的结局。

　　尸骨无存。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一向自律的云成星喝了个酩酊大醉。

　　在醉梦里，他依稀看到那个青年抬着下巴，蹦跶到他的面前，得意地笑着说：“云成星，你做错了！”

　　他伸出手，那青年脸上的笑缓缓消失，带着哀伤地说道：“师兄，我走了，再见。”

　　一向稳重的云成星扑了过去：“小泽，别走！”

　　他从梦中扑了个空，在现实中惊醒，干净的天花板上，新风系统发出轻轻的换气声。

　　第二天的云成星又恢复了和以往一样温和、有礼、冷静的模样。

　　众人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羡慕他的对手自寻死路，他得以摆脱被取代的命运，继续当林天峰的大弟子。

　　云成星不解释，不辩驳，他接手了徐泽留下的项目，尽力把每个项目都有个完美的收尾。

　　一直到四年后，已经成为科学院副院长的云成星在科学院外，再次看到徐泽。

　　他以为他眼花了，但已经成熟不少的徐泽面带沧桑的疲惫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手里熟练地抱着一个孩子。

　　“师兄，”徐泽看到他，露出了微笑，“我回来了。”

　　云成星欣喜若狂，他有些冒昧地伸手摸着徐泽变得消瘦的脸，确认着他的温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云成星说着，“我带你……”

　　他卡了壳。

　　他想说他带徐泽去见老师，但是，徐泽现在在联盟已经是死亡的状态，老师很生气地抹去了徐泽的一切，包括他的名字和他的成果，云成星用尽努力也只能保留下来一部分。

　　“我不要去见老师，”徐泽说道，“我……我是来见你的。”

　　云成星一愣，一股心疼夹杂着高兴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师兄，”徐泽把怀里的孩子露出来，眼睛里的光芒依然和以前一样，“你看，这是我的成果。”

　　云成星没有让徐泽去见老师，他想将徐泽带回家，但被徐泽拒绝了，徐泽现在有了自己的秘密。

　　他之所以回来，是因为外面的条件无法达成他想要的实验效果，所以不得不冒险回来求助于云成星。

　　云成星一边听他说，一边想，他的小泽还是和以前一样信任他。

　　因为信任他，所以历尽千辛万苦只找他，因为信任他，所以仍然愿意和他分享研究成果，并只愿意找他帮忙。

　　“只”这个字让云成星生出一种满足感。

　　他竭尽所能地配合徐泽的要求，包括徐泽想要建立量子通道，包括徐泽每年都会带着孩子来见他，为这个小成果做体检。

　　云成星有时觉得徐泽变了，有时又觉得他没变。

　　徐泽依然对研究充满执着，可是这执着越来越充满着犹豫。

　　终于，在周信五岁的时候，徐泽和云成星说：“师兄，我想放弃这个项目了。”

　　这让云成星很惊讶，因为徐泽从来没有说过“放弃”。

　　于是云成星问道：“为什么呢？”

　　徐泽看着那入舱的小身影说道：“师兄，他得到稳定双S精神力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六十，我有点怕。”

　　云成星失笑：“以前百分之四十成功率的实验你都要赌一把。”

　　徐泽摇了摇头，他面色严肃：“不一样……不一样……”

　　云成星看着他绞在一起的手指：“哪里不一样？”

　　徐泽的脸上出现了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徐泽当年为了这个实验叛出联盟，如今却提出主动将实验中止，这样的事违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云成星却伸出手，摸了摸徐泽的脑袋：“傻小泽，因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不舍得让他冒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徐泽看向他。

　　云成星说道：“这就是亲情。”

　　徐泽恍然。

　　“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云成星笑道，然后他又问，“那……要不要我帮你和他办一些身份？”

　　现在的云成星已经是科学院的副院长，有一些人脉在手上。

　　没想到徐泽却坚定地拒绝了：“师兄，谢谢你，我……我自己有打算。”

　　云成星从来不勉强徐泽，他只点点头：“等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后来徐泽好像找到了一片栖身之地，在云成星的配合下，他们建立了远程量子通道的传输，两人就用这条通道保持着联系。

　　云成星并不是不想徐泽留下，只是还不到时候，林天峰还在，他并不是科学院的一把手，他在耐心地等，等林天峰退位、他能独揽大权的时候，再将徐泽和他的小成果接回来。

　　云成星计划的未来是缜密且美好的，一切也确实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他等了三十年，谋划了三十年，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计算着如何让徐泽回来、风风光地回来。

　　他要把林天峰抹去的属于徐泽的东西都还给他。

　　那些本来就是他的小泽应得的东西。

　　三十年里小泽没有再出现，倒是他的“成果”来找过几次云成星，带来过一些量子通道传不过来的东西。

　　云成星也看着这个小泽养大的小孩成长，将他带来的属于小泽的东西小心地收纳到秘密储物柜中，他想，等小泽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的东西被保存得很好，一定很高兴。

　　但云成星没有等来他谋划好的结局。

　　等他洞悉林天峰的阴谋时，一切都晚了。

　　他能做的，就是提前给自己注射下专门毁坏大脑记忆皮层的毒素，在林天峰的监视下戴上自己亲自研发的记忆提取的头盔。

　　云成星缓缓闭上眼，关于徐泽、关于他自己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消失。

　　他保住了小泽，保住了小泽和小泽想保护的人的秘密。

　　最后，一个陌生的、他叫不上来名字的少年抱着奖杯，看着他笑：“师兄，再见。”

　　“嗯，”云成星平静地回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