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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   青城一中的军训在九月三日开始,为期两个星期。

      宽阔的操场上,大片大片的迷彩海洋成块状分布。

      那时,初秋的阳光依旧猛烈,高高悬挂的烈日谁也不偏袒,把阳光均匀地洒在每一个稚嫩的脸庞上。

      已然是军训的第五天,林岁岁的双脚因站军姿过长而麻木不已,汗水缓慢地从额头流淌进脖颈,引来阵阵的瘙痒。

      年轻的教官不知在哪来回踱步,嘴上喊着不许动不许回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又在把队伍后方他们空着的矿泉水瓶一个一个装满。

      他说他是所有教官中年级最小的,仅仅十九岁。几天下来,熟悉过后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徐哥。

      过了一会儿,林岁岁已经无法忍受汗水带来的痒意,只得用余光悄悄瞟了一眼教官的位置,然后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去汗水,嘴轻轻呼出一口气。

      但是下一秒,教官就站在一侧轻轻笑了一声,林岁岁听得心一紧。

      完了,她完蛋了,要罚跑了。

      但教官还未出声,身后就传来“咣当”一声,随即响起女生的尖叫声。

      班里的舞蹈生许飘晕倒了,八班的队伍一阵嘈杂,林岁岁听着教官在她旁边一声吼,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她无奈地捂住耳朵,叹了口气。

      许飘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被几个女生架着去了医务室。

      林岁岁望着她们的背影,觉得美女摔倒也是那么大动静啊,她本来以为会是娇弱无力的摔倒,林岁岁觉得自己是热傻了,她晃晃脑袋。

      教官看到许飘晕倒,也认为训练时间太久了,终于仁慈地让大家原地休息十分钟。

      夏年从乌泱泱赶去拿水杯的人群中挤出来,把林岁岁的水杯递给她,两人对着远处喝水发呆,互相揉揉肩膀。

      那时,林岁岁捏着夏年的胳膊,她力气小,弄得夏年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身后的栅栏上倚靠着几个男生,嬉嬉闹闹,不知聊些什么。

      林岁岁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在排队的时候,在坐公交车的时候,在拥挤人群的时候,她就喜欢偷偷听那些人的日常生活,无聊琐事。

      她毫无目的,只是偷听,好似这样可以拥有许多的故事。

      恍然间,她听到了陈雀的名字,以及一些黄色的字眼。

      林岁岁皱着眉头,手下的按捏停滞,随着几个男生的目光望去,陈雀正站在跳远的沙坑一边,她低着头,碎发遮掩住神情,脚摩擦着地上的细沙。

      夏年感受到突然停止的力道,“岁岁?”

      下一瞬间,林岁岁才察觉到异样,夏年见她不回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夏年立刻瞪了几眼那几个说笑的男生,朝他们竖起一个不文明的手势,随即对林岁岁说道,“岁岁,你包里有那个吗?我没带。”

      林岁岁才收回视线,看着脱去军训外套的夏年,应了一句有,便转身找自己随身的书包。

      夏年小跑到陈雀身旁,她平常欢脱的性子,到这个安静的女生面前无计可施,只是用外套挡在她的身后,对着诧异的陈雀说,“陈雀,你来那个了,沾到裤子上了。”

      陈雀立刻面红耳赤,下意识侧头,夏年把外套袖子放到她的手上,嘴角漾着友善的笑。

      “你先系上,去处理一下吧。”

      陈雀浑身呆愣着点点头,脸色泛红,顺从地被夏年拉着离开。

      林岁岁赶上她们俩,偷偷把东西塞进陈雀的口袋里,“你等下先去洗手间处理一下,我们俩在门口等着你。”

      陈雀窘迫地笑了笑,“谢谢你们。”

      俩人连忙摆手,“都是女生本来就要互相帮忙的嘛,你快去吧。”

      洗手间在操场西面看台的一层,林岁岁和夏年看着陈雀狼狈不堪的背影进入洗手间,便走了几步躲在看台下避着阳光。

      操场空旷没有树木,阳光无所不在,远处传来几声教官的吹哨声,响彻半个操场。而他们就像是被炙烤的小鱼,随时面临烤糊的结局。

      夏年拿出口袋里的防晒霜,不顾林岁岁的阻挡,在她脸上一番涂抹,白嫩的小脸被她抓出红痕。

      “岁岁,不是我说你,你咋这么不爱护自己呢。你不能因为自己白,就为所欲为,天天防晒不涂,你是想晒伤吗?”

      林岁岁从她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小嘴嘟囔着,“我早上出门涂了的。”

      “就涂一次,坚持不了几个小时啊。听我的,再来一点。”

      林岁岁躲闪开,下意识眼神一偏,刚好定格在从一侧看台楼梯下来的两个男生身上。

      略高的那一个在后,戴着军训帽,五官隐于阴影中,看不真切,只得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和微抿的唇,手插进兜里,慵懒地走下台阶。

      前面的男生回头,不知说些什么话,让身后那人露出淡淡的笑容,嘴角轻轻一勾,与身后的阳光融在一起,明亮灼人。

      林岁岁一眼就认出那是只见过一面的李好。

      林岁岁一霎呆滞,夏年用手抹去没涂匀的防晒霜,“岁岁,岁岁?”

      “啊?”林岁岁回过神,尴尬地回应她。

      “哼,我给你科普半天晒伤的危害,合着你都没有认真听,我受伤了。”夏年捂住胸口夸张地说。

      林岁岁急忙狡辩几句,夏年抱胸转头,不去看她。

      陈雀站在不远处,窘迫加深,脸上红晕依旧。

      夏年拉着林岁岁上前,“你怎么样啊?”

      陈雀的喉咙发紧,带些哭腔,“嗯...裤子上的弄不掉。”

      夏年揽过她,看着身后依旧略带一些血迹,而且裤子因为用湿巾擦拭,而有些潮湿,这样肯定不能回到队伍,还会被那些人嘲笑。

      这时,林岁岁啊了一声,引起俩人的注意,“夏年你个子高,衣服大,陈雀穿你的外套应该刚好可以盖住。”

      夏年摆手,“行,那你先穿我的外套吧。”

      林岁岁在她们俩换外套的过程中,余光向操场中央一瞥,李好走在足球场上,穿过草坪,身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漆黑的头发毛绒绒的,边缘略带金色。

      她想看李好走向哪个班的集合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李好好像感知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视线正窥望他,下意识环顾一周,随即耸耸肩,可能是自己多想了。

      林岁岁在李好回头的那一瞬间,慌忙低头,像偷东西的小偷,见不得光。

      夏年看着林岁岁的脸色愈加发红,只以为是自己刚刚揉搓过度,没有多想,一手拉着她,另一边挽着陈雀,一起往集合点走去。

      林岁岁顺从地跟着夏年,悄悄向操场中间望去,已然空荡无人,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吧?

      洗手间附近有许多偷懒而聚集起来的小团体,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应该不会把她看在眼里。

      可那时的林岁岁却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而如此紧张,如此心不在焉。

      她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思绪还未抽离,夏年就扯着林岁岁的胳膊,“岁岁,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夏年眼看又要怒火烧眉,林岁岁赶紧安抚住,“在听在听。”

      -
      夏年为了安慰陈雀,讲的是她小学的事,可能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那就是比惨。

      夏年那时五年级,初潮来得比同龄人都要早,可她的妈妈早在她上幼儿园时便去世了,一直是她的爸爸夏长辉照顾她,所以她对女生的私密事,没有太多的了解,以至于她在初潮那一天,在学校备受男生的羞辱。

      那时,夏年刚从洗手间出来,甩掉手上湿漉漉的水珠,她哼着歌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异样的眼光,直到班上的一个小胖子,不难猜一定是于鹏飞,虽然他与当初已大相径庭。

      他跳出来,眼泪都要笑出来,“夏年你屁股怎么流血了啊,哈哈哈。”他响亮的声音,让原本走廊上只是诧异几眼,犹豫要不要上前提醒她的人,哄堂一笑。

      夏年慌张拉扯着裤子回头看去,那洇散开来的血红色,让她面红耳赤。她虽然没有妈妈教导她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但那时的夏年也知道这是一件所有女生都会面临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夏年不会把一个当面羞辱她的小男孩放过,她从来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会像其他小姑娘一样,乖乖被那些不知礼貌为何物的小男孩掀裙子,所以夏年立刻飞扑过去,暴打了于鹏飞一顿,直到打出鼻血,她才起身,又踹了他一脚,呸了一声,“于鹏飞你鼻子怎么流血了啊。”

      而后响起响亮的笑容,笑得直不起腰。

      林岁岁和陈雀听着震惊,配上夏年声情并茂的讲述,被逗得哈哈大笑。

      夏年说起那件事的结局,“后来我们俩都被叫了家长,然后你们俩知道吗,我们家夏同志听到这件事后,只说了一句话,打得好,把我们班主任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的是一家人。

      接近八班的集合点时,远处的教官一脸铁青的看着她们仨,“笑啊,怎么看见我就不笑了。”

      糟糕,好像去太久了。

      所有人都在后面整整齐齐站着军姿,三人垂着脑袋不敢靠近,又被教官吼:“干脆别回来了,给我跑十圈去。”

      三人灰溜溜地就跑去了跑道。

      顾念到陈雀的身体不适,三人跑步的速度慢慢悠悠,林岁岁边跑边看向沿途的队伍,想要找一找有没有李好的身影,可是一无所获,她收起眼底的黯淡,气喘吁吁地继续跑步。

      那时的他们,有最好的朋友陪在身边,因为彼此罚跑过数圈,也毫无怨言,校园时期的朋友,最真挚也最珍贵,什么都换不了,哪怕是喜欢的人。

      -
      身心俱疲的一天终于在教官宣布解散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日头渐沉,地平线远处晕开一片赤橙的光,光晕虚虚实实。

      青城一中高的高二、高三楼早已在天幕昏昏沉沉时便灯火通明,喧嚣的读书声与热闹的高一楼全然不同,那是不可避免的坚守,而险些要炸掉的高一楼,在黄昏之际,归于寂静。

      高一的军训没有设置晚自习,所以他们还尚且保留两个星期的夜间自由。

      陈雀推着自行车喊住前面同样推着自行车的林岁岁和夏年。

      她把着车,小跑过来,车筐里的书包颠的歪歪斜斜。

      “今天谢谢你们俩啊,还害得你们被教官罚跑了,对不起......”

      夏年今日听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说谢谢,已经不知听了多少句了,此刻连忙摆手,颇有不耐烦的样子:“不要再说谢谢了,再这样,就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林岁岁看着陈雀垂着眸,嘴巴微抿,左手下意识扣着车把,硬生生要把胶套扣下来的气势,她歪头一笑,“陈雀,没关系的,换做是谁都会这样做的。”

      “嗯,我知道了,但还是谢谢你们啊,夏年你的外套我洗好再给你。”

      我知道,但从来没有人这样帮过我,所以很感谢你们。

      但是陈雀没有说出口,骑上车进入消沉的日落之中。

      夏年看着陈雀的背影逐渐变成米粒般大小时,才收回视线,“陈雀怎么别别扭扭的啊,看起来好不开心的样子。”

      陈雀从未主动说过话,只是倾听,无论每天夏年和于鹏飞打得抱头鼠窜,她依旧只是安安静静地把不小心撞歪的书,悄悄摆正,顺便把于鹏飞的也摆正。

      林岁岁时常看着陈雀低垂的脑袋,这是和她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岁岁时常把自己当做旁观者,但她随时都能进入热闹之中,但陈雀带给她的感觉是,她完完全全被排挤在外,或者是她臆想自己被排除在外,所以木讷不言,演变为习惯。

      林岁岁看她弯着的背脊,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压塌了一般。

      “别瞎说,每个人性格不同。”她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夏年,“好了,我先回家了。”

      “好,明天见啊,岁岁!”

      “嗯,明天见。”

      远处霞光笼罩人间。

      林岁岁始终觉得那时候最美好的三个字就是明天见。

      在满眼皆是烂漫的暮色下,挥着手和朋友说一句明天见,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因为那里,校园里、教室里,有着令人着迷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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