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余茫茫

18、风沙即止5

　　慕明不去欣赏窗外的月光，素白的脸，只留意少女眼睫干涸的血渍：“你受伤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某处有些难受，是唇齿间的幽微苦楚，尚能够忍受，却也磨人。

　　纤长的睫毛扇了扇，季月笑道：“没有呀，你看我脸上伤口都没有一道。”
　　似是感受到眼皮上的重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抹了摸眉睫：“白日里解决麻烦事的时候同人打了一架，对方洒了点血，粘在我身上了。”

　　她握住袖子将自己的头面擦得更加干净，然后趴在窗框上看慕明：“现在还有吗？”

　　慕明稍放下心，不舍让她站在屋外说话，起身欲开门窗：“进屋说。”

　　话音未落，少女便矫健地从窗台翻进屋里。青裙如同轻薄的蝶翼，在空中展成曼妙之形。

　　“就是因为他们，我还不得不又去店里，再买了一套衣服呢。”
　　月光与她一同跃进窗来，洒在柔软的群袂，布料轻盈，细看确与白日那套不同。

　　慕明才发觉这一路，少女身上的颜色都是青绿：“你似乎很喜欢青衣。”

　　“是呀，因为我觉得这个颜色代表着希望嘛，”季月极其自然地拾起桌上火石，点燃一豆烛光，又偏了头，看着慕明，“你不觉得绿色很有生命力？”

　　慕明回忆起慕国河畔的青叶绿地，赞同了季月的说法。看着她动作轻盈，像是春日的风于花柳见穿拂而过，终是忍不住多嘴道：“就像你一般鲜活灵动。”

　　季月仿佛受了惊，放下火石的动作都有些迟滞，顿了顿，方微笑着道：“你也很喜欢我活泼的样子对吗？”

　　不知为何，她的笑意不如方才那般真切，仿佛未达眼底。银白的月光与橙黄烛光一同照耀着她，宛若光影之中的一尊美人像。
　　美则美矣，却似乎失了神魂。

　　慕明又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他不明白她因何而低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失落。

　　好在下一刻，少女的笑容又鲜妍灵俏起来，眼睫如羽，在清澈的瞳孔间倒映出影子。她从袖中掏出一根小指粗细的小竹管，递给慕明。

　　心还未反应，手已接过竹管：“这是……”

　　“是我在山上削的那根竹枝呀，现在已经做成了鸟哨。送你。”

　　季月十分殷切地教慕明如何将鸟哨吹响，又叫他将此物随身携带：“如果遇到事，或者想我了，你就可以吹这鸟哨……虽然我也不会百呼百应啦，但是如果听到了必定赶来。嗯……还可以给你留做念想。”

　　慕明本以为鸣笛传音是江湖人特有的联系之法，听季月这样一说，方知自己臆断。失笑一声，将它妥帖地放进锦囊中，与两枚玉一同保管。

　　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来见我，就是为了送这枚鸟笛？”
　　得到少女含笑的肯定。

　　忍不住又深思一层，即便是赠礼，又为何要选在此时：“你的事情解决完了吗？你……要走了吗？”
　　深夜来此，可是要与我分别？

　　季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还会再见的，很快。”
　　少女就着烛光，细细地观察了一眼慕明的模样，又熄灭灯烛：“说不定你下一次吹这鸟哨的时候，我就站在你面前啦。”

　　窗外虫鸣偶响，盈盈的青蝶之翅再次飞过窗牖。
　　“后会有期。”不等他挽留，她留下一句温柔的告别。

　　若有若无的幽香浮动在空旷的木屋之中，慕明看着窗外，怔愣很久，才低低吐出一句：“其实你可以走门的。”

　　下一刻，门外传来重物倒地之声。
　　“不行呀，门上靠了两个被我敲晕的大麻烦呢。”少女微弱的声音说。

　　脑海里瞬间闪过可怕的想法，慕明立即跑到门前，拔下门栓。打开木门看清那两人并非师兄师妹，方舒了一口气。又立即意识到这两人应是来暗杀他的杀手，惴惴不安之感又浮在了心间。

　　若今夜季月没来看他，是否他就会丧命于此地……
　　纷乱的思绪充斥在心脏与脑海，细细密密，如同蚁啮。

　　“放心放心，我会时刻保护你的生命安全的。”少女纤长的身影站在月光里，脚下两名黑衣人不省人事。见慕明一脸后怕，季月忍不住安慰道。

　　“关上门吧，”季月说，“今晚是真的再见啦。”

　　慕明将季月关门的要求理解为不想让他看到江湖人处理追杀者的方式，依从地点了点头，低声嘱咐：“你要小心。”
　　他恨自己嘴笨心痴，说不出更多的感谢之语给她听，也不能立刻对她有所切实回报。只能站在门后，笨拙地重复从前许下的诺言：“若将来慕国大仇得报，我还活着，你有什么愿望，我都帮你实现。”

　　也不知少女听到了没有，重物拖地的声音响起，持续一段时间，然后只剩一片岑寂。

　　“好呀。”另一条小巷内，看不见的角落，少女轻声说。

　　——

　　“师弟！”
　　“师兄！”

　　季月离开后的没多久，姜好与姜云便来到了木屋。两人用力敲着木门，声音有些焦急。

　　意识到房门被栓，师兄不等房内人响应，直接从窗户跃进。直到看到床榻之上和衣起身的慕明，身上并无受伤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坐到床边拍起胸膛来：“真是吓死我与你师妹了，险些以为你命丧当场。”

　　慕明掩去季月曾经来过的痕迹，点亮烛火问师兄：“发生了何事？”

　　师妹半个人跨在窗台上，摆摆手：“别提了，我们调查完季姑娘与那三名书生，正要去另外的落脚点，没想到遇到了杀手的埋伏。师兄立即想你这处会不会也有杀手。”

　　“奔来的这一路上，我已经在想如何向师父与国主谢罪了。”姜云缓过气来，忽然狠狠地抱住慕明，“还好你吉人天相安然无恙。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立刻动身前往江凌。”
　　淡淡的血腥气从师兄身上传来。

　　慕明方至山固城，师兄妹的几处落脚地便被人设伏，很难说不是有人提前盯梢姜好姜云，只等慕明自投罗网。
　　师兄说要在此夜提前动身，以免夜长梦多，也不无道理。

　　只是……
　　“你们还去调查了季月？”

　　“防患于未然嘛。”师兄挠了挠头说，“我方知我们离去后，季姑娘他们与另一桌人打了一场，酒楼的桌椅都损坏了好些，地上血迹斑斑，想来是颇为惨烈。”

　　姜好也从窗框上跳下来，挪几步站在姜云旁边：“据说与他们对战的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血陨门杀手，在此对决中季姑娘还能不落下风，真真是女中豪杰。”

　　“可她一开始的吐息分明就像没习练过武功之人！”姜云仍对季月有警惕：“这样功力深厚的江湖女侠，我竟没听过她的名字，无论如何细思都觉得可疑。”

　　慕明便把一刻钟前季月再次救了自己之事讲给师兄听。
　　得知这位女侠已三番五次将慕国最小的公子从危机中解救，姜云揉了揉眉，有了新的猜想：“公子，这个季月，会不会其实是国主为你挑选的暗卫？”

　　慕明断然否认。

　　此刻不是坐地闲聊的好时机，姜好夺过烛盏，再次吹灭了火苗：“师兄你不是说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猜想，咱们路上慢慢再猜。”

　　姜云立即跳起身，一手拍额：“师妹说得即是，趁着未有新一波杀手来，我们便立刻遁走，来个夜入江凌。”

　　虽然江凌也不如一月之前那么太平，但待在山固城，就仿佛羊入虎口，坐以待毙。师兄妹三人也无甚大物需要携带，便轻装上路，在夜色中离开了这处偏远小巷。

　　离去前，慕明想起少女“后会有期”的告别，又想到她无须指引便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处，以及烛光下那仔细的一眼。
　　冥冥之中，竟觉得自己与季月应该很快便会再见面。

　　于是再看一眼月光下的轩窗，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下一座城去。

　　“在青国出入城池需要照身贴，师弟你可有这东西？若没有，还得找门路先办一个，你打算叫什么名字？”

　　“我已有了，叫阿昭。”

　　他们本以为到了江凌城，便是离安稳更近了一步，没想到方入城，便遭遇了一波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