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在赛博朋克里修仙啊》非甜辙

98、秋光

　　东都少有这样的艳阳天。
　　楼寻跟随侍从踏入古楼花园时，清透的初阳刚好穿透无数藤黄与艳红交杂的枫叶，落在他玉白的脸上。

　　细碎的光曝白他随微冷晨风飘散的银发，楼寻下意识抬眼，摇动的秋光就这样映入眼眸。

　　“请半仙在此稍后片刻，”侍从将他引到一处挂了红绸的水榭边，“小姐稍后就来见您。”

　　“不在正堂？”楼寻站在曲水边，环顾了一遍四周，莫名觉得这个庭院格局有些眼熟。

　　刚想着自己是在哪见过，侍从就回答了他的问题：“小姐与大人身系媒妁之约，按礼制原本婚前不可相见，如果定在正堂，万众瞩目下……小姐毕竟还未出阁。”

　　他为难地看向楼寻，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发抖。

　　“……？”楼寻缓了一下，才“哦”了一声，意识到还有这门事。

　　九重天世家极端看中出身血脉，思想也跟着守旧古板，规矩是一等一得多，比如定亲佳人成婚前一月不可相见，闺阁女儿不得见外男什么之类。

　　楼寻从来没背过这些规矩，再加上重氏女先前总用约见来烦他，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但侍从的提醒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徐月生已经定好了婚期？”

　　侍从立刻瞪大眼，手抖蔓延到脸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谁的大名。

　　楼寻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答案，于是挥手让他退下，仆从求之不得，人瞬间就跑没了影。

　　秋光水榭，只剩下楼寻一个人。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了过来，楼寻听见了枫叶沙沙的响动，他内心在这声音里缓缓结块，明明眼前庭院枫红如云、美不胜收，他满腔却只有烦躁与郁闷。

　　徐月生又不告诉他。

　　他跟重氏几次三番闹得水火不容，徐月生是九重天上神，就算重氏底蕴深厚也得看在她的份上给仙都卫几分面子，却一直得寸进尺。这说轻了是和仙都卫不和，说重点就是挑衅上神威严，要换了别的世家，徐月生早就出手教训。

　　偏偏对重氏网开一面，还硬逼着楼寻接受多次推脱的婚事。
　　楼寻跟她说了那么多次重氏居心不轨百般暗害，实际上就是隐晦提醒她：联姻分割上神权力。

　　重氏已经是个盘踞九重天的大世家，他们有百来号人盯着神位，徐氏这边只有徐月生一个，身处劣势还要跟其联姻？

　　徐月生说得好听，联姻能得到九重天世家承认，在楼寻看来这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不承认就打到承认——徐月生当年成神不也是这么干的？

　　联姻只是让重氏有了更接近神位的机会。

　　这么浅显的事，徐月生狠厉与冷情都比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不会想不明白这些。只是在下意识偏袒，好像她欠重氏，好像徐氏生来就得跟重氏联姻——就像她当年与重红。

　　……还说他烧不灭情根，说他有私心。

　　楼寻身前水面结起薄冰，他盯着水中飘浮的枫叶想，若真觉亏欠重红，又何必如此对他。

　　那天问他“为何还在称呼上神”，不就是在血缘里觉察，他是她的孩子吗。

　　水面结冰更厚。

　　楼寻想着“孩子”这个陌生的字眼，郁闷的心莫名加重几分，原本只是轻轻波澜的情绪忽然卷起浪涛，拍在他胸口，纷杂的情绪被拍开，楼寻盯了好一会脚尖，才深一口气，默念起远方的名字。

　　这已经是他下意识的习惯，七年间这个名字支撑过他无数瞬间，能让他很快平静……

　　“你在喊我？”

　　楼寻一怔，突然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眸色灿紫，狼尾凌乱，他的思念站在因低落而冰封的水面上，一眼便化春。

　　*

　　“萧—长—宣。”
　　萧长宣目光落在他唇上，又仰头对上他眼睛，“口型是这个，你在默念我的名字。”

　　“是在想我啊，楼半仙。”

　　楼寻看着他。

　　明晃秋光中，眼前人白衣繁饰被暖阳隐去，粲然时虎牙尖尖，眼里像蕴着一泊璀璨神秘的绛紫星湖。
　　意气十足。

　　楼寻心里的所有的烦闷忽然就被这股意气荡开，他好像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多日的疲惫和沉重都轻巧地化在了爱人面前的呼吸里。

　　楼寻眨掉眼睫光尘，又轻声喊他：“阿周。”

　　“……”萧长宣眸光一动，伸手牵住楼寻，“怎么看起来很累？重氏还在让你头疼？”

　　“没有。”楼寻在水榭边坐下，他拿起萧长宣暗纹精致的衣袖，“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萧长宣心虚地挪了下眼，“着急见你，这身……说是神谕使正装……”

　　“很好看。”楼寻跟着说，“很适合你。”

　　“真的？”萧长宣半信半疑，略一思索后，他靠近楼寻，“其实林空青那还有很多套，我一套套穿给你……”

　　楼寻忍俊不禁，伸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正装是拿来让你做这种事的？你知道神谕使要干什么吗？”

　　“宣读神谕，开启升仙台，名声关乎升仙台半仙名誉。”萧长宣短暂地回忆了一遍自己过去参加的两次升仙台，“没了。”

　　“哪年的老黄历。”楼寻放开衣袖，转而摩挲起萧长宣修长的指节，“因为多年无人登仙，世家对升仙台一事极其重视，几年前准备时就在仙盟落了章程，将以都会庆典欢庆登仙盛事，以向九重天彰显凡间诚意。”

　　“……”萧长宣有种不好的感觉，“庆典不会是……”

　　“游行。”楼寻点头，“所有登仙的半仙全部参与，但不会有人比你更瞩目，毕竟最后是你拉开升仙序幕。”

　　萧长宣呆滞地望着他，楼寻挑眉，“我以为你这么自信说能骗过徐月生，是知道这回事。”

　　不知道。
　　完全没人跟他说。

　　睡了七年一醒就跟别人有代沟了。

　　萧长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随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楼寻。

　　他眸光微闪，“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时间不多的事？林空青探查过后，肯定告诉你了。”

　　楼寻没有回答。

　　暖风拂过他们面颊，萧长宣的额前杂发扫在挺直的鼻梁上，他垂着眸错开楼寻视线，眼睫被光披上暖金。

　　“不生气吗？”萧长宣问，“我明明知道。”

　　“生气实在浪费我与你的时间。”

　　萧长宣：“……这是安慰？”

　　很轻的笑。

　　“萧长宣。”

　　带着薄茧的指节拂过萧长宣鬓边，他抬起头，再度与楼寻四目相对。

　　楼寻话音温和：“距离升仙台开启不足一月，无论重氏如何阻拦，只要徐月生在，神位就是我囊中之物。”

　　他抬指拨过萧长宣耳侧发丝坠着的小铃铛，“当年你追查灵力仿生，是为万万千惨死于此的仿生人，为无从反抗的命运。但如今我走在这条路上，这条包含灵力仿生却不止灵力仿生的路上，不止为了这些。”

　　“我身后有凡人，治世微末，安民长古，这是椒羊堂教给我的；我身后还有仿生人，生命尊严，人格自由，这是何芳草告诉我的；还有半仙，徐嫣然和徐生，谢羽时和林空青，我和……你。”

　　我与你。
　　再三重叠的命运，截然不同的走向。

　　他们是这世上最像又最不相像的人，一个为恨而活，一个为爱而生。
　　他们也是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互相看过对方波折的命运，参与过对方无从选择的人生。

　　所以萧长宣听懂了楼寻话里的意思。

　　“颠覆三界。”萧长宣喃喃说，“……你是要这样做吗？”

　　距离升仙台开幕不足二十天，升仙持续时间不会也超过一月，如果参与半仙提前弃权，时间最短会压缩到一旬不到，也就是最快一个月，最慢两个月，楼寻就会接过徐月生权柄，成为霓虹时代的新神。

　　他会是众生全新的信仰，是腐烂世界里新的希望。
　　而能解决三界千百年来积弊苦难的只有一种方法——颠覆。

　　“我会终结苦难，结束痛苦。”楼寻柔和且坚定的对他说，“我能让所有人都能平等地活在这世上。”

　　“代价是生命？”萧长宣声音里藏着颤抖。

　　和煦的日光中，楼寻半边眉眼都融化在光里，唯有漆黑暗红的瞳色明晰而透亮，他没有正面回答萧长宣的问题，仿佛赴死也无怨无悔。

　　“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脚步，”楼寻一字一句道，“萧长宣，我是你的爱人……”

　　“我也是凡人的半仙。”

　　凡人的半仙。
　　多年前初遇时听过的话此刻再次回响耳畔，萧长宣恍然回到了那日徐氏地宫，他从徐月生手底救下楼寻，尚且任人宰割的楼半仙处于极端弱势也不肯服软屈服，拒绝了上神给出的通天道，只说自己是凡人的半仙。

　　萧长宣那时嗤笑他不自量力。

　　但一直都是他小瞧了楼寻。

　　他意识里的“凡人”，并不指一个群体，而是指在同一片土地上挣扎的所有平凡的人。

　　他是从凡人的苦难里走出的半仙。这些苦主中部分人给予过他无私的爱，珍视过他剔透的心，他受过他们的恩惠，从此就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生命的尊严，不会忽略任何一个人命运的苦楚。

　　他是为此才强大。

　　萧长宣凝视着眼前人许久，才深深道：“我明白了。”

　　不生气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生命都在走向无法逆转的倒计时，相处的瞬间消耗在无意义的气闷中实在太过不值。

　　楼寻不会责怪他的隐瞒，他也不能质疑楼寻的道路。

　　私心之外，他们都有自己的责任。

　　“我会等你两个月，如果你没活下来，我会很快来找你。”萧长宣凑近楼寻，鼻尖与他相抵，“如果你活下来，我们一起来找关于我的办法，无论如何，我会陪你。”

　　“阿寻，我不会再逃跑，我一直在你身边。”

　　楼寻垂眸，噙笑往前吻上他嘴角。

　　两人衔着秋光，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原本还要温存。

　　下一瞬，“当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两人瞬间朝声源望去，只见橙黄衣裙的少女风尘仆仆地站在花园入口，正看着他们。
　　一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