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定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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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
骤然间整个空间都动荡起来，楼寻神色一凛，只听神像古井无波，声如洪钟道：“凡人本就如同草芥，死便死了，尸骨能让徐家登上九重天，是他们的荣誉。”
一片寂静。
楼寻缓慢转身，神像以为他终于松口，眼前纸人便齐齐低头，脊骨撑起绸幔外袍，青绿流光如同万里海浪浅浅起伏，他站在庞大的神像脚下，灯火荧光照亮他面孔。
纸人于眼前沉浮，旌旗在远方隐现，浓郁而神秘的青绿一直铺到他视线尽头，他仿佛如同远古青林祭司，在接受一场山林的朝拜。
但他却只想到了某夜东都里的一场雨。
满街的尸体和血，四散的肉沫，搂都搂不起来的身体，还有绝望的哭喊。
楼寻嘴角勾起嘲意，忽而道：“……上神知道月前东都的一场大雨吗？”
神像没有回音，楼寻身侧不断有纸人叩拜后退下，他在袅袅白烟弥散中，眉目模糊不清。
“九重天上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仙使在那场雨里来到了东都凡人聚集地，他原本是来杀我的，但遇见了同属仙使的好友，便比赛谁能在雨里打中我。”
“上神猜猜谁打中了？”
楼寻眼底的暗红如同爬山虎般，缓慢占满瞳孔。
“谁也没有打中，”楼寻手背现出阵盘，“但血流满了东都的那条街。”
叩拜的纸人停下了，庄严肃穆的眼尽数盯着他，整个动荡的空间闪现出条纹花屏，纸人一会神圣肃穆，一会血口大张，骇人至极。
“不可理喻。”
下一瞬，飓风如刃从楼寻面前呼啸而来！楼寻即刻开阵格挡，却只两刃防护阵便在他眼前如同玻璃般被击碎，流光溃散。
无数刀刃直指楼寻喉口！
“徐家后代，与凡人共情，”神像的声音在闪屏的空间内扭曲，却依旧无情平淡，“走火入魔，魔气入体，与其烂根丢人现眼，还是绝了后好。”
楼寻看着眼前刀刃，心跳声占满耳朵，双瞳在刀尖下愈发红艳。
“但作为徐家先祖，我不杀你。”刀光溃散，神像和纸人都逐渐消失，只剩下女声宛若空谷回响，“原先以为你同魔族勾结，才有的魔气，既是自己走火入魔，还算没丢尽徐家的脸。”
楼寻不说话。
“灵脉枯竭，神灵冲击，魔气反噬，你也活不下去。”女声渐渐远去，“自己在幻象中自求多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所有来自神灵的压迫尽数消失。
他眼前忽而出现无数代码，绿色浪潮迅速重新组合，楼寻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代码逐渐变成了无数幻象。
他首先看见的是面目模糊不清的徐嫣然，陨落的天才背着徐生的尸体，一步步哭着求到神佛前，一步步走向绝望深渊。
而后是跪在纯白空间里崩溃的徐生，他蜷缩着身体，匍匐在投影脚下恸哭，仙凡尖锐的矛盾沉重压在他肩头，他活得懦弱疲惫，死得悄无声息。
再是惨死在半仙手下的两个凡人雇佣，被抓却因为家世安然无恙的贵胄少年，无数人在他眼前同他擦肩而过。
还有……萧长宣。
一身暗紫，腰间挂满铃铛的魔尊在无人所知时站在鼓楼歇山顶，垂眸看着花轿里的新娘。
而后，月色走向雨夜，俊美无俦的人在大雨里撑起伞，在雨声和灰烬里朝纸人尸堆里的他伸出手，与他三拜天地。
画面外的楼寻灵脉痛感钻入他每一份骨节，越来越疼，肉眼可见的魔气在他的幻象里蔓延。
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瞳，忽而在幻象看见了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机械蝶翼，紫色灵光，在幻象里的雨夜翩飞，最后落到了楼寻眼前。
幻象如晕染般全部淡去，周围变成一片黑暗，楼寻伸出手指让蝴蝶停靠，而后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立的魔尊。
他以为那也是幻象，却没想到萧长宣神色温柔地朝他开口，问他：“过来吗？”
楼寻没动，萧长宣也不在意。
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
于是他踩着清脆的铃铛声来到了楼寻的面前，垂眸看向楼寻血红的双瞳。
楼寻仰起头看着他，银发红瞳，长发白衣。
他们之间陷入一种莫名的沉默，携夹着暧昧和危险的气氛。
两人都在等待。
耳边是蝴蝶翅膀扇动的声音。
楼寻血液都开始灼烧，他恍惚间踮起脚，嘴唇贴上萧长宣脸上皮肤，就听萧长宣极轻地叹了口气。
“亲这。”
蝴蝶扇着翅膀飞走了，眼前人修长的指节触碰到楼寻耳垂，偏头吻了下来。
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
所以楼寻忽略了自己情不自禁抓住魔尊衣袖的手，也没有在意萧长宣发烫的指尖。
没人会去计算这个吻持续的时间。
直到魔气不再折磨他的灵脉，楼寻眼里的血红也一点点淡去，他们才结束。
于是结束也理所当然。
楼寻轻轻退开半步，站在萧长宣面前平复着自己呼吸。
萧长宣有些意犹未尽，垂头只能看到楼寻银白的发旋。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后，是楼寻先开的口。
“怎么进来的？”他问道。
“她走以后，进来你的意识还是挺容易的，你很快就能醒了。”萧长宣答道。
“外面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情况，不过就是仙盟来了群狗，小朋友们凭你的人格魅力和我一起绑了个仙医，”萧长宣摊手说，“然后吸灵阵导出的神力炸了两个房间，灵力供应差点输干一个天灵根。”
“……？”楼寻看向他。
“救你是挺费人。”萧长宣笑着道。
而后他话音一顿，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认祖归宗，后来见我走火入魔，就改了主意。”
“一个半仙灵脉枯竭还走火入魔，你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因祸得福，她要真动手了那才叫难办。”萧长宣点点头。
楼寻转头看着眼前黑暗的意识空间，空旷虚无的意识深处无数代码若隐若现。
他不知在思量着什么，萧长宣也不催，许久后，楼寻道：“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
“乐意之至。”
“……萧长宣，徐家救我那次，我不是重伤，是死了。”
萧长宣有些意外看向楼寻，只听楼寻继续道：“从几百层的高楼上被人砸了下去，成了一摊肉泥，然后自己把自己拼起来了。”
“……九重天干的？”萧长宣道。
“不知道。”楼寻说，“拼起来之后，我就是重伤状态，被清道夫*捡去了黑市，遇见了徐家人。”
“他们当时捡我也不只因为我长得像徐嫣然，”楼寻闭上眼，“还因为我是个还有一口气的半仙，灵根能被挖了用。”
“黑市交易半仙尸体，那个人工智能真是隐瞒了不少渠道。”萧长宣说，“那其实你死而复生时就知道你自己是个仿生人？”
“不，我只是猜到了自己不是人，”楼寻垂着眼，伸手在意识空间里浮现出了荒原场景，“见到那个仿生人才确定了。”
“所以咬死不承认，”萧长宣走到楼寻身侧，“怕承认我会动手？”
楼寻冰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一开始不承认确实是顾虑萧长宣，而且还身处在专门研究仿生人的徐家地宫。
承认对他丝毫益处都没有。
后来发现萧长宣就算他不承认，也已经默认了他的身份。
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一种奇怪的执念，非要逼他承认。
断了他的灵力连接，让徐嫣然研究他。
把他拖进溯洄里，用回忆告诉他。
楼寻被他烦得糟心至极。
唯一能松口气的是萧长宣后来想让他活着，只是不在意他怎么活着。
可他不能不在意他怎么活着。
“……徐嫣然这事疑点重重，”楼寻道，“为什么突然绑架入籍册的世家子弟，为什么散仙愿意给他们提供灵根，以及仿生人规模究竟到什么地步，谁主导谁参与，徐家怎么扯上的关系。”
萧长宣看着他。
“你有你知道的，我也有我知道的，”楼寻率先提出交易，“我可以帮你查，也不会离开你的视线，但你需得保证我神智清明地活着。”
神智清明。
楼寻是要他解决走火入魔，也要他不动溯洄取记忆的心思。
“这个交易不太公平啊……”萧长宣摸着下巴道。
“我没法估量自己的价值，”楼寻道，“公平是这个要求，不公平也是。”
要是拒绝呢。
萧长宣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按下了喉咙。
要是楼寻实力稍微弱一点，萧长宣首选还是溯洄取记忆而后囚禁。
但溯洄里楼寻跟他证明了，他要是这么干，楼寻可能会想出来一万种麻烦的方式来为难他。
算了。魔尊看着楼寻的眼睛想。
反正他也没有太吃亏。
看到萧长宣点头，楼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黑暗的意识空间逐渐消解，萧长宣的身影也随着淡去。
他站在楼寻身侧，忽而凑近他问道：“我忽然很好奇，如果她给了你实际的利益，既能提升你修为帮你入九重天，又能摆脱我，你会同意吗？”
楼寻看着他消散的身体，萧长宣继续道：“同意成为万人之上，俯视众生的神仙。”
“……”
“……萧长宣。”
昏暗褪去的空间里，楼寻眼神平静。
“我是凡人的半仙。”
他道。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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