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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血亲 ...

  •   咚。
      很轻的脚步声。

      楼寻被那股神力猝不及防冲散,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水牢牢包裹着,压着他的眼皮,禁锢着他四肢,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只能通过五感听那脚步声徐徐接近,随后,冰凉的硬物点上他的眉心。

      像是机械材质的指腹。

      楼寻霎时挣扎起来,然而毫无作用,他的神识连同记忆一起从眉心被抽出,人间数载里的喜怒哀乐全部跟着流逝过脑海,像汇聚的河流,在来人眼前一览无余。

      从幼时苍北雪山被浪迹天涯的剑仙收养开始,到少年时与椒羊堂古道热肠的同伴们结识,他在这段美好的少年时里被无数人的爱浇灌着长大,成了个正直果敢、只对情感懵懂的半仙,行事只恪守“治世于微末,安民至长古”的守则。

      他本该有宽裕的岁月去学习爱恨,然而接下来的变故打碎了一切,九重天重氏私养饕餮魔兽,放出残害人间边境,椒羊堂前往镇压却因此全部惨死——除了楼寻死而复生。

      “复生系统……”来人看到这段回忆停顿须臾,若有所思道:“你这个时候就把它用掉了啊。”

      说罢,他五指一抓,后续的记忆从楼寻眉心如海洪倾泻。

      他看到血仇的恨洗刷了楼寻情障,差点因此把他逼到生死边缘,第一次因致疯的恨濒临绝境时,另一个人出现在楼寻记忆中,于一个不停歇的雨夜,在机械纸人的尸骨中,掐住楼寻脖子吻了上去。

      “……”来人眯起眼,嘴角抽搐许久,大概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喉口闷出一声极冷的笑。

      “简直阴魂不散……”他拂开萧长宣面孔。

      回忆速度快了起来,徐家地宫、地下煌城、无妄海畔,楼寻迄今为止所有磨难与波折、爱恨同瞋痴、坚韧和犹豫都在他眸中迅速闪过,他脸上出现些许惘然,随后又沉默下来,把楼寻记忆里有关于徐月生的部分全部剥出。

      以强权逼迫,以险境验身,用神火灼烧,凭冷情伤害,上神的声音在楼寻的记忆里永远带着比刀刃还锋利的刺,凉得人寒彻心扉。

      “……月生,怎么这样对你呢?”来人无意识喃喃。

      话音未落,来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银剑剑尖贴着他脖颈划过,若不是他如今没有实体,只怕半个脖子都要被削下来。

      他愣愣地摸过自己脖颈,抬头看去,楼寻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神力束缚,正喘着气,一手扶额,一手撑剑,精致面孔上毫无血色,只有冷意。

      被抽出的回忆全部消散,来人放下手,目光平静地盯向楼寻,轻声道:“阿寻,好久不见。”

      楼寻被他强行抽调记忆,如今脑海针扎般疼,他稳了稳气息,咬牙朝周围看去。

      周遭一片白茫,萧长宣何天涯他们全部消失,整个空间被神力包裹,只有他跟眼前人。

      “他们呢?”楼寻撑起身,横剑身侧,神情里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感怀。

      “你与我久别,重逢便为无足轻重的人与我刀剑相向,”那人似乎完全没察觉楼寻的敌意,嗓音照旧温和,“是否不太妥当?”

      楼寻不欲与他废话,“我再问你一遍,他们呢?”

      “被排除在神识之外了,见你昏迷一个两个全部慌了,现在你正在回神都的路上。”那人解释道,说罢,他沉吟一会,“如果你不愿意称呼我父亲的话,像以前一样直呼我名字也可以。不用对我如此戒备,虽只是残魂,但我也是货真价实的重红,是你的……创造者。”

      楼寻面上表情毫无变化,藏在衣袖里的手却悄然攥紧剑柄。

      他没有预想过自己和重红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一时甚至都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只能紧绷着自己神经,戒备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没有一个父亲会在与孩子见面的第一眼不顾他痛苦抽出他的记忆,也没有一个孩子会在夺回主导权的第一瞬间剑尖直指父亲头颅。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温情显然不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但若说一个确切的态度,楼寻又给不出来。

      于是重红表达了他的期望,“你和以前一样对待我就行,不用想太多,你与我血脉相连,合该亲近。”

      “……”楼寻沉默须臾,“你说的不用想太多,是指灵力仿生和仿生人的仇恨,还是指什么?”

      “这些年你真是被教坏了。”重红摇头叹气,“灵力仿生和仿生人不过就是机械造物,你何必关心他们的生死,即便我当年选择的道路对某些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但阿寻,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从这些伤害里孕育而出的生命,怎么会没有关系?

      楼寻眼眸微眯,心里突然像压了一块重石,沉重的郁闷堵塞着他呼吸——他面见徐月生时也是这样,无力无奈无所适从。

      与他血脉相连的两个人,从人格到思维,都在全面的否定他。徐月生为徐家复兴视凡人生命如草芥,指责他存有余情优柔寡断,重红为创造他无视仿生人苦痛,暗示他何必仁心那些因他而生的枯骨血河。

      不愧是夫妻。楼寻想,顶级的世家思维里养出绝对的自私。

      也不愧是父母。
      血缘大抵真是什么玄妙的关系,换做别人,哪怕指着鼻子骂他眼皮也不会动一下,偏偏这两人,随口敲打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他难以呼吸。

      哪怕他也是重红口中的“不过就是机械造物”,哪怕徐月生拿神火千百次烧灼他七情。

      “……你把他们排除在神识之外,独留我一个,”楼寻偏过脸,额发遮挡他眉目,“就是为了跟我吵这个?”

      “阿寻,你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与你发生争吵。”重红低眉纠正他。

      楼寻斜睨他一眼,没有说话。

      重红向他走近两步,“我见你仅是因为想念,毕竟自我死后你流落凡间,与我分别百年,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的常情包括翻看别人脑子,那实在敬谢不敏。”楼寻讽刺道。

      重红“唔”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在魔界,身边还混了那样一群人。何氏倒是情理之中,可那个失败品,仿生人……以及那个谈不上凡人,更不属于仿生人的东西,该出现吗?”

      楼寻眼神骤然冰凉,手中剑划过地面,这带着威胁的凶煞警告叫重红微拢长眉。

      “你真是学坏了。”重红叹了口气,“为不该犯险的人犯险,为不该在意的事在意。帝都天重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吗?两百年前你拿刀刺穿自己意识,两百年后你还要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没有灵根再给你做一次复活装置。”

      “不需要你管。”楼寻沉眉,“放我出去。”

      “阿寻,”重红苦口婆心,“我当年为你取字为‘寻’,是望你平安顺遂,寻美满之道,并非让你走上你母亲的旧路。”

      楼寻早就懒得听重红废话,正不动神色寻找着神识空间的突破点,那句“旧路”却打断他思绪,他看向重红,嗓音冷得像被冰捂过。

      “旧路?”

      “我看完了你的记忆。”重红拢起袖,“登仙成神,阔斧改革,颠覆阶级,哪怕以性命为代价。这不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楼寻没有否认,有些不可置信问:“这些事,徐月生也做过?”

      那个为复兴家族而无视一切,高傲得仿佛天地无物的上神?
      怎么可能。

      她甚至连自己偏向凡人一点就会起杀心,洁癖到连七情六欲都不允许存在。

      不然他何至于被神火烧千遍万遍?何天涯又何至于在戳破他立场的窗户纸后如此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凡心与徐月生,明明是两个相驰万里有余的词。

      “我知你难以置信,毕竟你母亲这样对你。”重红淡声说,“但她如此也是事出有因,她当年已经在这条路上吃尽苦头,几乎付出一切才保下自己上神之位,不想你重蹈覆辙罢了。”

      楼寻不跟他纠结徐月生做法,他直切正题问:“当年发生了什么?徐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研究灵力仿生是否跟其有关?”

      “……”重红看了他一会,“阿寻。”

      楼寻心底涌现不好的预感。

      “在我告诉你之前,”重红缓声,一字一句说,“你先以神识发誓。”

      “……什么?”

      “以九重天雷发誓,”重红看着他,“发誓以后只能再为你母亲犯险,不再想改革、改动、为仿生人、凡人做无谓的事情,如有违背,雷销神灭。”

      神识空间内沉默下来。

      楼寻长睫轻颤,听见自己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重红很坦然,神情嗓音如常柔和,“我已言明,阿寻,这是为你好。”

      面对所谓父亲、面对自己的造物主的纠结无措像退潮的海浪,从楼寻心底缓缓消失,他望着重红,只觉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灭去,让他从此不会再对父母血亲之情产生任何期望。

      他往后退了两步。

      “不用你告诉我了。”

      银剑攥得太紧,刺痛他掌心。

      然而下一瞬神力重新裹了上来,掐住他四肢,楼寻一时恍惚躲闪不及,被牢牢按在空中。

      楼寻睁着一双微红的眼瞪向他,手中银剑刚动,身体里就传来剧烈的绞痛。

      他霎时脸色剧白,银剑哐当落地,只见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重红步步走向他,神识凝结的手拂过他耳侧。

      “滚……”楼寻嘶声咬牙。

      “阿寻,”重红恍若未闻,“我创造你,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你离不开这里。也是我为你取字‘寻’,若你寻到错误的道路,把你拨回正道,是我的职责。”

      “誓言,我会刻进你神识,就像仿生人的程序指令。”重红指尖再次放在他眉心,“而路途,你自己去看,你看完便会明白我。”

      “阿寻,你记住。”

      楼寻眼皮逐渐沉重。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我待你更好,月生也是。”

      *

      九重天玉白的光晃动楼寻眼前。

      他睁开眼,只见血迹在白玉阶上拖行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线,白发苍苍的长老遍体鳞伤,他不断喘着粗气,眼眶如血鲜红,却落不下一滴泪。

      烂掉的血肉不断从他四肢坠落,他护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孩,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徐氏……屠戮始神,”他声音嘶哑,“罪责万死难辞其咎,如今……全族已为始神殉葬,嫡系尸首被凡人分食,被世家瓜分,此债……于始神已清。”

      “请放过徐氏最后血脉。”
      他朝白玉阶尽头的机械苍阳磕头。

      “请您放过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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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周考试,主修文~ 本文内容总共四卷,已经进入第四卷“霓河悬流”章节。全文练笔免费不保证日更,推荐收藏养肥~ 近期主要修第三卷内容,每周会保证1w2-1w5字数的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