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番外》灿澈

40、卫儒孟×宋泽一

　　今天是情人节，应该是年轻人喜欢的日子。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我们不能收送礼物，更遑论出门，所以我并没有去找她。

　　当然了，去不了的理由有很多，这只是听起来不那么刺耳的其中一个。

　　听说我们小组昨天出任务回来了，行动依然有些危险，但幸好没人受伤，归队之后汇报结束就行了。

　　今天大家难得能休息一天，虽然依然不能申请出去，但有了打电话拨视频的机会。

　　我看到很多人对着手机屏幕挥手，随后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言语之间都是有情人的浓情蜜意。

　　回想我的曾经，尤其刚来队里的那阵子，我好像也对着手机屏幕这样笑过。

　　只是，那时候，我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张张静态的照片，笑得很灵动，但总归是静态的。

　　那时我的室友还怂恿我找个时间带她见见大家，我拒绝了，我说她有些认生，不怎么爱和陌生人打交道。

　　室友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反正以后都是弟妹，提前见见有什么不妥？

　　很难否认的是，那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趁假期带她见见我的战友们，也在想应该如何跟她解释我的这些疯狂行径，还在想应该怎么解释那些照片的来源。

　　但总归，我没这么做。

　　我舍不得她身处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尴尬境地，就算那些人是和我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对她来说也都是陌生人，她会不适应，甚至会害怕。

　　因为这阵子我在父亲的队里待着，离大院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队里也说了可以回家休养，但我不想被特殊照顾，还是住在队里，也没怎么和父母见面。

　　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提前跟队里的这些师父打过招呼，他们坚决不让我碰手臂复健机械，每次的理由都是“还不到时候”。

　　我也不知道“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昨天祝廷来了。

　　起初我以为他和前几次一样，是为了我们心理疏导小组的导师培训来的，因为我知道导师们都是他的门下弟子，他很厉害，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心理专家。

　　但他说，他是来找我的。

　　我们坐下来聊了聊，我以为只是单纯喝杯水聊聊天而已，却没想到聊了一整个下午。

　　他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能不能分享一些曾经做过的对我来说很有冲击力的事情。

　　我问他，怎样才算是“有冲击力”呢。

　　他说，这个“有冲击力”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要我追随我的内心，真正随心所欲地去理解。

　　我想了一会儿，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当初我坐在家里卧室的窗台上，犹豫了很久，盯着院子里那棵老树看了很久，然后给她发短信，说我喜欢她。她不信，以为我在开玩笑，然后我打电话过去了，起初还被她挂断了，最后总算通了。

　　我亲口跟她说“我喜欢你”。

　　那时候，我受到的冲击是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她。

　　把真实情绪说出口的感觉太好了，能让喜欢的人明白我的心意太好了。

　　第二件事是我和她分手后的第二天，我受伤了，在医院病房里躺着，王叔那时候没退休，不肯让我回家休养，我只好在医院里待着。那天兄弟几个来看我，但不知道是谁跟她说了，她之后也来了。

　　我们进行了一通没头没尾没意义的对话，然后我用装睡来回避一切，她碰了我眉骨上的纱布。

　　那时候，我受到的冲击是我发现我爱她。

　　把一切憋在心里的感觉太难受了，尤其那个时候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爱她，我不能给她任何心理负担。

　　我们就这样没有了然后。

　　祝廷问我为什么觉得我爱她，却我给不出理由。

　　在我眼里，“爱”就是我父母那样的关系，他们彼此相爱，彼此了解，彼此尊重。凡事以对方为先，无论做什么都会想着对方。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看着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长大，我心里对于“爱”的定义几乎对标了他们。

　　所以在说出我爱她的时候，我也在对比。

　　我真的做到了我父亲那样吗？我们的关系真的像我父母那样好吗？

　　既然是爱，那我为什么会在分开之后才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我问祝廷，由对一个人的同情衍生出的对她这个人的好奇，再到对她内心真实想法的探究感，再到因为她的性格着迷，这算怎样的感情呢。

　　祝廷说，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或许一开始我确实只是对她有保护欲或者好奇而已，但到后面了解了她的真实性格之后，那种保护欲和好奇会慢慢转化为对她人格层面的着迷甚至依赖。

　　说白了，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分泌很奇妙，奇妙到难以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程度。

　　我看到她就会开心，看到她哭会下意识共情然后生气，看到她笑会一下子心软，看到她坐在阳光下读书写字会呼吸困难。

　　都是多巴胺作祟。

　　祝廷要我给他提供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名词，并且简单说明这个词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原因，说不出来也没关系。

　　我提供的词是“纸玫瑰”，来源是我第一次去她办公室见她，余光看到了她桌上摆着的纸叠的川崎玫瑰。

　　之后院里帮她收拾东西，收拾出来了一盒子那样的纸玫瑰，徐御荣打电话给我，问我要不要，我说麻烦都寄给我，麻烦快递包装得小心一些。

　　我本来想干脆过去一趟亲自取来，但那时候已经被桎梏在队里进行复健，假倒是好请，我在这里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拒绝我，只是我不想让父亲难办，还是没申请，就在队里等着。

　　徐御荣自己留了一些下来，剩下的都寄给我了。

　　他说这是她亲手叠的，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做一些小手工活来让自己的手保持敏感。另外，她跟祝廷说过，折纸的时候很平静，所以这个习惯她就一直保留下来了。

　　纸玫瑰有不少，我都好好收起来了。

　　只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巧手，粗糙得连最基础的针线活都只能做个勉勉强强，更别提叠纸这样需要耐心和毅力的小兴趣了。

　　她的手，能从腹腔里取弹片，能缝合鸡蛋薄膜，能做饭，能穿针引线，能写一手漂亮字，能捏我的耳朵。

　　我很喜欢，也学不来。

　　祝廷问我过去十年里最幸福的瞬间是什么，我想了想，应该是我的衬衫扣子落在她手心里的那个瞬间。

　　就好像我漂泊了很久的心又一次跌跌撞撞地归了位。

　　时至今日，我依然在想，为什么当时不告诉她。

　　可能是因为我不敢吧。

　　当初她在瓢泼大雨里说的那些话着实让我惶恐至今，虽然和我最大的噩梦比起来已经不足为奇，但我就算只是想想也还是会害怕。

　　我曾经并不是个害怕失败的人，但我从那之后居然开始害怕从她嘴里听到“不”。

　　祝廷说我还需要静养，至少得保证相对安静的独处空间，同时每隔一段时间要进行情绪发泄。他说我依然不愿意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需求，进而导致我们的沟通不具有心理学意义上的一致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现在的我需要什么。

　　表面上看，我需要好好复健，积极接受疗愈，尽快恢复右手的部分功能，让自己重新回到行动自如且可以出任务的状态，不耽误队里的安排。

　　祝廷让我问问自己的心，问问我需要什么。

　　在我第无数次试图和自己的内心对话的时候，外面的晚饭哨声响了。

　　我才知道我居然已经和祝廷在一个空间里独处了五个小时。

　　我也才知道以往我引以为傲的时间嗅觉好像在我受伤之后就不作数了。

　　队里曾经有个读秒大赛，我刷新了十年来的最准记录，并且还在不断地挑战。领导说我似乎有特技，几乎每次的误差都很好地在零点零零几秒之内。

　　只是，这次漫长的五个小时，在我看来，居然只不过是一眨眼而已。

　　所以，祝廷最后的那个问题，我自然没回答上来。

　　他问我想不想去见她。

　　我给他列了很多听上去很奇怪但又的确如此的理由：队里不允许这样的外出申请，队里不允许收送礼，我不想让我父亲在队里为难，我本不该享受这样的特殊待遇……

　　但祝廷离开的那瞬间，我明白了我的真实情绪。

　　我不想去，我不敢去。

　　我不想面对，我不敢面对。

　　我不知道要怎样在那块冰冷的石碑前维持本该有的体面，也不知道应该怎样看着墓碑上的那张看上去有些紧张的证件照。

　　逃避可耻但有用，所以我一直逃避到了现在。

　　父亲也问过我想不想去看看她，我以“队里还在等我手臂康复”为由拒绝了，“他们应该现阶段不会让我去吧”这个理由也用过，其中“他们”指的应该是我自己。

　　有些蹩脚对吧，我知道。

　　我和她好像没有什么关于情人节的记忆，小时候读书那会儿，情人节大多被糅合进了春节假期，但在那之后，我们两个人有了名为“灯展”的共同回忆。

　　她在暖光灯下笑得很温柔，心情也很放松，思考的时候似乎很纠结，但最后换了奖品回来的时候一蹦一跳，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不点。我抱住她的时候就能感受到，她的骨架真的好小。

　　要是真的能永远长不大就好了，人永远不会长大，也永远不会走散。

　　今天是情人节，外面很冷，连着我右手手臂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不得不站起来缓缓。风里飘来了一片玫瑰花瓣，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一会儿去把它清理干净之后夹进书里。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应该是喜欢玫瑰的吧，我会试着学习应该怎么折纸玫瑰，也会在我拥有自由时间的时候学习种植真实的玫瑰花。

　　只要有她，我什么都能接受。

　　可惜。

　　宋淮，情人节快乐。

　　——卫儒孟

　　她走后的第一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