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只鱼游过》马励

29、鱼和熊掌

　　还没等看着她上车，秦渺便拉起我的手向路边走去，拦了一辆出租车，把我拽上去，报了地名，我没有听清，也不去理会，扭头看着窗外。

　　车子在一栋楼前停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离我们学校不远的一条街，这条街上有一所大学，是我们过去曾经一同来过的那所大学，在这所大学周围近几年兴起了很多镭射厅，比录像厅环境和设备都要好一些。而我和他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一家镭射厅门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曾经来过这里，那一晚，欧洲杯决赛，我们和其他很多球迷一起在汗流浃背中观看了法国与意大利那场富有戏剧性的决赛。

　　正在我愣神间，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我本能的想要抽离，他却抓得更紧。手掌传来的温暖感觉包裹着我，多么熟悉的感觉，这双手曾经拉着我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曾经我以为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便是被这样一双手牵着一直走下去。

　　我踢打着，激烈地挣扎着，却总是无济于事，女人和男人的力量对比真的不是同一个级别，我的拳打脚踢对于他来说丝毫构不成威胁，他轻松地将我拉了上去，沿着窄窄的楼梯一直上了二楼，“陆笑妍，到了这里，你还矫情什么，你以为你能跑得脱吗？”

　　我颓然地坐到了一张沙发上，高高的靠背遮挡了我的情绪，他过来，坐在我身旁，我面朝着屏幕，全身紧绷。

　　居然在放《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在三年前开始在中国上映的时候我已经看过，那个时候完全被宏大的沉船场面和那种惨烈的生离死别所震撼，看完以后只觉得压抑地难受，很久都难以纾解。这时正演到两个人在甲板上亲吻，船体碰撞冰山，迸溅出的冰山碎块哗啦啦地倒在船板上，jack迅捷地拉过rose，看着前面的人被冰块砸到在地。从这个情景以后，前面的所有幸福画面已经过去，巨大的灾难步步紧逼，音乐也急促凝重起来。

　　Rose亲吻jack早已结了冰的手背，说了再见，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这一次，我看得很平静，但是到了这里，却还是不由得流下了泪。一双手伸了过来，拇指轻拂我的眼角，我用双手格开。

　　“你还是这么多愁善感，容易受外界影响。”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着屏幕，没有说话。

　　“我记得你以前说你的理想是周游世界，像你这样多愁善感，怎么能够无拘无束地四处流浪？”

　　我心中一动，在一起的时候，谈及理想，我很是骄傲地对他说过，我的理想是周游世界，像吉普赛人一样自由流浪，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我定定看着前方，“只要坚持，有什么克服不了的？”

　　“能够坚持自己想要的，不改变初衷，确实难得，我也不希望你不会因为其他事情改变自己的坚持。”

　　我一怔，我知道以他的能力，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我强装镇定，“有的事情想要坚持，却只是半途而废，就像我发誓永远不和你再说一句话，却也轻易破了誓言。”

　　他轻笑，“刺猬的刺碰不得，但是火一烧，它一样会死。外表再坚固，只要让人看到弱点，也一样被人攻破。”

　　他是在说我吧，我苦笑，当初我那样轻易地答应和他在一起吧，不就是因为喜欢他吗？而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把最大的弱点暴露在了这个人面前。

　　他又问：“通常想要四处流浪的人，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现实。”

　　我淡淡一笑，“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我觉得走出去，想要看得更多，了解得更多，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认识自己的生活。”

　　秦渺淡淡一笑，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又开口，“肆无忌惮地坚持自己想要的，这样的生活态度确实是让人羡慕，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很多人都会因为责任、因为顾虑得太多而放弃了本该坚持的东西，有时……”他的声音一顿，目光直视着我，“也许自私会活得更好一些。”

　　我又是一怔，我熟悉的秦渺万事笃定，傲视一切，从不会流露出这样的无奈，我点点头，“确实，就连我妈也说过我活得很自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也许我可以把这些归咎于年轻，我还不是特别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只是不想被别人左右，如果本身就摇摆不定，又怎么会得到想要的？”

　　他微微点头，直视着我，“那么除了理想，你还想要什么？我想，你之所以会来亚辰，本来是想要寻个答案，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于是让你想要看清我这个人，从而彻底死了心，却没想到会和我纠缠得更深，那么，我给你这个机会，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也好让我们以后可以明白各自该走什么样的路，不要偏离了方向。”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话说得太直白，直白得像一把刀，“既然你心里都明白，又何必在乎我要怎么样。”

　　他依然直视着我，“你想要一直在心里打着结，让自己每天都活得不舒坦？”他不再平静如水的眼神让我恍惚以为他真的关心我。

　　“你是想为了自己舒坦还是为了我？一个人得了熊掌，又来可怜鱼，怕她会被自己的泪水淹死吗？这个人可真好心，不过他大概没想到有了这些泪水，这个鱼会游得更欢畅。所以秦渺，你不用担心，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不会让自己困在那里太久的。”我缓缓说着，用左手握着右手，伸展右手，右手的食指因为握笔的缘故，经年累月，微微向□□斜，和无名指紧紧靠在一起，而一个人想要和另一个人靠在一起，究竟得要付出多大的努力？

　　他直直盯着我的眼睛，我也回视着他，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止了下来。半晌，他的眼神微动，手伸进裤兜，拿出一盒烟和打火机，看向我，似乎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有些诧异，“秦渺，我记得你不吸烟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熟练地将烟放在唇间，然后点了打火机，轻吸了一口，低头看着夹在手指间的香烟，“不知道从那本书上看了一句话，说学会吸烟就代表学会了成熟。”

　　“可是让我理解的话，成熟就代表有很多烦恼。”

　　很长时间，他没再开口。房间内又静谧地似乎只听到彼此的呼吸。许久他才又缓缓地说，“我想起来以前和你去动物园的时候，你问我觉得自己最像哪种动物，我那时大概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高，觉得哪一个都形容不了自己。现在我才明白我才像是一条鱼，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大海里，活得自由自在，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被人养在鱼缸里的一条小鱼，四处碰壁，却总逃不出那几尺见方。”

　　如果不是亲自领教过，我很难理解他的话。就像我和他相遇在茫茫人海，以为遇见了就可以在一起，最后才发现，我们两个人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他是生活在水里的鱼，而我是生活在土里沙，偶尔落进了水里，和他有了近在咫尺的接触，却因为浑浊了清水，而被清理，重新落回泥土。我和他是这样，宋钰和栗夏也是这样，宋钰那样呵护他和栗夏的感情，小心翼翼得如履薄冰，却也从偶尔和栗夏的联系中得知宋钰的家里对他们的恋爱干涉得很厉害，让人不由得对他们感情的结果持着悲观的态度。

　　他的眼中凝结着显而易见的沉重，“这次汪凌说起的你家里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想开，虽然人们常说上一辈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但其实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受着他们的影响，既然无法避免，不如下定决心去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盲目往好处想，也许事情的结果会让你更失望，你现在应该学会心平气和去面对这些问题。”

　　我心中凄然，虽然他只和我相处了一个多月，却太了解我了，遇到事情我总是盲目乐观，往往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知道你来亚辰受了很多委屈，都是因为我的任性让你承受这些，我现在向你说声抱歉。”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无奈地笑了笑，“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任性的放逐了自己一个月，就不会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想到这些，我又觉得是值得的。”

　　看着他的脸，我竟有一丝恍惚，仿佛他真的是难舍那段记忆，心中也不免伤感，“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却很快乐，虽然可以列举的事情很少，但是每一件都会让我回味很久。其实为什么分手，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开始我会怨你，后来我想明白了，是我们都太年轻，根本没有能力去谈感情，人生路上的风雨都还没有经历过，却还妄想着得到心中想要的，就要接受上天给予的挫折考验。”当薛苏出现在我面前，我所有的坚持瞬间便被击溃。我抬起头看着他，千万种情绪在胸间激荡，“秦渺，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我也会把你忘了的，我一定会把你忘了的……” 胸中满溢着的汹涌夺眶而出，语调也渐渐哽咽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似乎只是那句话，一直重复着、重复着……直到一双手捧住我的脸，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朦胧中我看到他弯腰站在我面前，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越来越近，他的嘴唇代替手指吻去我的泪水，缓缓地移动着位置，最终移到了我的唇上，我轻轻闭上眼睛，只是轻轻地触碰，我的唇便一阵酥麻，当他的唇完全覆盖了我的时候，只感觉唇间一阵甜蜜，一股电流直串入胸间，将我胸中的苦闷完全击碎。他越吻越深，而那股电流越来越强，随着身体的血液直达四肢百骸。当我的呼吸渐渐急促，意识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终于结束了这深长的一吻，我睁开眼的时候，才发觉我正躺倒在沙发上，而他多半个身体覆在我的身上，他微微低喘着气，眼神黑幽，薄薄的嘴唇泛着好看的淡粉色，我的头脑渐渐清醒了起来，正要推开他，却见他嘴唇轻轻上扬，低沉的声音说了句，“笑妍，我累了。”说完翻身躺在了我的身侧，头枕在我的胳膊上，调整了姿势，就这样闭上了眼睛。我的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微侧过头看着他的脸，他的呼吸低浅，微热的气息轻轻扑打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感觉让我的心突然柔柔的。过去我虽然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却知道他的家教很好，一起乘公交车的时候，即使只剩一个座位，他也不会和我叠在一起坐。两个人在公园的亭子里乘凉的时候，周围的情侣卿卿我我，他却正襟危坐，很少做出亲昵的动作。现在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他才能完全放开自己，展现他最真切的样子。

　　他的头发很硬，我不由更加怀疑所谓的头发可以代表性格，这么硬的头发代表这个人应该非常的刚直倔强，而我所知道的秦渺却是那样善于取舍。他的眉毛不粗，却很有形，单单拿出来也能一眼看出这是一个长相帅气的男孩子才拥有的眉毛。睫毛长短有序，每一根都很笔直，从两边到中间排列出好看的月牙弧线。他的鼻梁很高很直，嘴唇稍薄，弧线却同样优美。他的皮肤光洁，没有瑕疵的让我这样的女孩都要嫉妒。抬起手，很想去触碰他的脸，却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心中有个声音喊了停，再不舍也要舍，否则也只能像葳葳说的那样，剪不断，理还乱。正要将手收回，一只手突然将它握住，紧紧地，放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