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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开始相杀的第二十三天 ...

  •   尽管作出了一饮而尽的气势,须艽最终仅是先浅浅抿了一口碗中的汤药。

      果然一如他想象中苦涩。

      他不着痕迹地呼出无人听闻的叹息,方要继续啜饮,便听得门外传来橘的禀报:“王上,盛将军求见。”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本不愿再想起某个人,发生的一切却是更教他不得不想起那个人。

      南王持碗的手微顿,饮酒般又猛灌下一口,摆放酒盏似的将汤碗重重落在托盘上,示意蘼将其拿到一边,并让开床榻前的位置:“宣。”

      当盛清再次踏足寝宫内殿,难免想起数月前于此生死一线的境遇。再想到因解沉秋的胁迫即将再次作出的大逆不道之举,他几乎顿时生出退意。

      为何会答应……

      便是死在解沉秋手中,换得家小无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赫然进退维谷。他盛清难道当真要做那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谎言终有被揭穿的一日,到时王上盛怒,纵使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对他的家人,王上恐怕不会再如上次那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盛清不由苦笑,他大约真是往昔亏欠了解沉秋,被迫今日来还。

      那主动断臂的一幕着实令他惊愕到忘记拒绝,堪称恍惚地顺应对方安排做下一切,直到此时此刻才大梦初醒。

      太迟了,他已来不及反悔。或许这也在解沉秋的计算中,正因盛清并非忠直到迂腐地步,他背叛过第一次,便会比旁人更轻易地踏过那条界限第二次。

      橘重新合上门,盛清上前数步便双膝跪在榻下,却还不待他开口,南王便先出了声。

      “爱卿又做了什么错事,一回来便跪在此处?”南王言语中竟有三分笑意,好似不再计较盛清此前私开城门的违逆之举。

      家臣和奴婢面见而跪拜,因其身份卑贱且连性命都属于主人。盛清这般有爵位有实职的贵族则并非如此,单膝跪地以表尊重已是极致,除非是为请罪。

      “罪臣不敢。”盛清垂眸掩饰自己的动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沉默着打开手中的锦盒呈上。

      好在南王也已没有更多余裕关注他的异常,漫不经心的视线在触及锦盒的瞬间瞳孔紧缩,险险未在人前失仪。

      “做得不错。”高高在上的人道。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南王声音转冷,“你本应黥为城旦舂,但念在你戴罪立功的份上,盛清,黥刑便罢了,耐为鬼薪白粲,不可赎刑。”

      “再思及你往日功劳,不再牵连亲属,允你妻儿俱归母家,盛氏从此与你无干,可认罪?”

      盛清阖了阖眼,他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臣认罪。”

      以他的过错而言,此罚并不过分,甚至称得上轻描淡写。但更重要的是,与妻儿和族人断绝关系后,哪怕真到王上大怒那日,也再无理由牵连他们。

      反倒是若现在告知解沉秋未死的真相……

      他盛清,第一次全为公心,第二次只为私心,却是两次都只背叛了自己效忠的君王。

      不忠不义者,当奉主君之命以死谢罪。但在那日到来前,他自应服苦役再为南国尽微薄之力。

      “那便如此,宽限你归家三日处理后事,此后自去宗庙服刑。”南王侧过头,显然无意再理会他们。

      他的声音轻微地几近于无:“现在,出去。蘼,你也一起。”

      “王上……”巫医目露恳求之色。

      南王的情绪终究泄出一分:“出去!”

      眼见殿中归于沉寂,须艽单手撑住床沿,扭头呕出一口血。

      仿佛开启了什么坏头,他随即不住地呕吐,却因一日未曾饮食吐不出什么,最终只是呕出更多血来。

      即使是冬日,尽管盛清已竭力全程取冰保存,锦盒中的那节手臂经过漫长的时间也已腐败,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它就被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距离须艽不近不远。

      良久,须艽用衣袖抹过唇边的血渍,全然不顾雪白的里衣袖口上触目惊心的鲜红,再次伸长手臂拿过那个盒子,呈在自己面前。

      大约因为多由骨骼组成,哪怕其他部分业已腐败,手掌却偏偏还保持着大半的完好,只关节处有白骨裸露而出。

      须艽并不怀疑盛清欺君,他当然认得出这只手臂的主人,第一眼便确定了。

      ……

      南王不由攥紧自己心口的衣料。

      他想西国还能从哪里寻来名正言顺又众望所归的新王,想交易给北王的箭矢铸造技法会给北国骑兵增添多少战斗力,想怎样在浑水中插手阻止洛朝天子收回西国的封地,想东国的新王不知何时即位、届时五方格局又会如何变动。

      纷乱的念头半点掩盖不了心口剧痛,他被迫弯下挺直的背脊。

      覆在腰腹的锦被终于也沾染上一滴滴艳色,随后又添了几点颜色更深的湿迹。

      须艽在此时缓缓放下捂住口唇的那只手,不顾指缝间流淌的血污径直落在腹部。先前从未关注过,他低头,第一次清晰看到被下那道不明显的弧线。

      他有些恍惚地想,那人离开多久了?

      ……

      良久,内殿传来南王的呼唤,声音一如往常般低沉平缓:“取盆水来。”

      不久后有人端着铜盆和手巾入内,然此人并非守夜的侍从,而是早些时候为防万一被命令守在门口的橘。

      他亲耳听过殿内所发生的一切仍保有沉默的美德,只低头上前。眼角余光自然见得床榻边的满目疮痍,视线却无半分偏移。

      “你总是最懂寡人,也最知分寸。”南王道,似笑非笑。

      “臣不敢。”橘不曾抬头,他半跪下身,将铜盆和布巾一道举起。

      南王摇摇头,与心腹道:“放在一旁,你起身罢。”他将布巾沾了水,仔仔细细地拭去唇角、双手,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血渍,又道,“橘,你觉得我应当怎样做呢?”

      他换了自称,好似在暗示不拘身份,只欲听真心之言,视线却飘到了窗边。

      这种怀柔手段对橘并无作用,他听过太多、也经历过太多。有些话不该从臣子口中说出,他心知他的王上从来清醒至极。

      南王无需旁人在他举棋不定时助他下定决心,也拒绝任何人置喙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是僭越。

      事实上南王也确实从未做错过决定,唯独关于一人一事……橘不再多思,只重新从窗边拿来已经冰凉的汤药,既是顺应南王的意志,亦是状若无意地表达出自己的倾向。

      “哈。”南王终于擦净表面的血迹,他从床榻上起身,血衣被牢牢裹进一件件繁复的华服中,又是一派无懈可击的高傲模样,“不必了。”

      他伸手推开橘端来的汤药:“寡人决定留下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开始相杀的第二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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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纯xp放出,缓慢更新ing 讨论剧情是最好的催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