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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霜尽残潮荡月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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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江诉已成定局,渭州刺史的女娘与江诉成婚传遍了陇右各个地方,就连长安都能得一两风声。
既然目的已成,符生枝自然要开始他先前的打算和谋划,这第一件事就是让江诉取代渭州刺史的职位。
本来这一争夺,势必要闹得一场腥风血雨,可是还没等人开始往下下套,渭州刺史便上表给符生枝说自己年岁已高,只想安度晚年,让他找个人接替自己所坐的刺史之位。
枕清不由对这个人多了几分惊奇的狐疑,不知道是他这人自己真的不想当这刺史,还是之前她在信件上故意提点的几字,从而引起了警惕的作用。
不过此人做事进退有度,甚至还能搭上禹王这根线,势力定然是不容小觑。早在之前她就已经问过禹王这渭州刺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禹王却有嘲笑的意味:“是个纨绔的二流子,被逼到那个位置上去,竟还真有本事不掉下来。”
她也听过渭州刺史的事迹,据说是个运气极其好的人,所有的职位都是捡着上的,对于朝中或者是旁的,没有争来争去的劲,虽然人很风流,但是待家眷好友是极好的。
虽然她能倚靠渭州刺史行得便利,但这也不是禹王所给的面子,而是商震,商震与这渭州刺史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商震恢复自由,两人这么一拍即合,倒真是有养老的心思。
如此一来也是极好,不需要枕清来使什么手段和心机保全这位渭州刺史了,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没快哉多久,就又出了另一档子事。
有人来报,说仇羌全身颤抖,毫无血色,快要昏死过去,情况异常严重。
枕清神情大恸,当即唤了人前去医治,大夫说这是中了一种毒药,每月都需要服一定的解药,才能活,不然会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而这几日便是要服用解药之时。
自那日之后,仇羌便已经被严加管控起来。
枕清最后的那句话——你究竟是想害他,还是想帮他?
没有听到任何回答的枕清没再去见过仇羌,而仇羌在那日后,也没有再开口讲任何一句话,就连你是怎么发现的都没询问过,仿佛认了命,却又不像是所想的那般模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度和立场。
在上一世的枕清眼中,仇羌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更是籍籍无名,所以她的脑海中从未有过这样的身影。
而她也几乎没有来过陇右,对于这边的局势分析并不透彻,对于仇羌这件事更是无从下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大夫,说一定要把人救活!
大夫听到此话,初听没觉得什么,只是这符生枝一直盯着他,眸色愈发浓重深沉,仿佛想说点什么,却又碍于旁人,只能闭口不言。
即使这样,那眼神也不禁令大夫汗如雨下,频频点头道:“老夫一定竭尽所能!一定竭尽所能!”
这件事一发生,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仇羌这边,卷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看着枕清。
枕清目光不由变得极浓,神情却没有像卷柏那般躁动。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仇羌居然需要吃解药来维持自己的身体,所以上回的面色苍白不是因为练武急切,而是他的病快要发作了。
她忽然察觉自己好像能找到一点线索,梅海大概是仇羌的主人,因仇羌一直在她身边的缘故,所以梅海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熟悉,就是不知道这梅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自己的。
成婚那日,梅海给她的那份大礼,枕清只是轻轻一扫并没有仔细对照,可梅海既然知道这些事情,自然也会想到今日这样的状况。
枕清不自然地抬眸望着一处空荡的位置,旋即唤了一名青衣过来,让她把梅海所赠东西,登记在册的本子拿过来,枕清一一过目后,发现最后一行独独写了药字,她当即去库房对照地掀开匣盒,里面躺着已经制作成一枚小丹药,没有说其成分和功效。
青衣小心翼翼地看向枕清,枕清却把那药连盒拿了出来,转身回到仇羌屋子,递给大夫那大夫查看,直接问:“这个,他能不能吃?”
那位大夫定睛一看,神色从凝重变得从容,一拍大腿道:“可行!”
这位大夫是个聪明人,即使这药是枕清送过来的,她既没有问其中的来处,也不多话,一直勤勤恳恳地在仇羌的病床前医治。
枕清见得如此,恰也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她又淹没在人群中,暗自退了出去。江诉跟在枕清的身后,并没有说话,他知道枕清的心绪复杂。
他们两人静静地走在长廊下,风微微吹拂过身旁,身旁的一切都变得清冽柔软。
枕清突然慢下脚步,面上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悲苦,而是非常平静,她慢慢道:“江诉,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梅海给我解药吗?”
江诉如实道:“我不知道。”
枕清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会把解药放在我这里。”
这句话,她没有说假,她也是真的是那么想的,更多的是她觉得梅海和她是一样的人,所以她不喜欢梅海看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自己一般……
这件事她从未与人说过,至于其它事情,那么只能等仇羌醒了再谈及。
仇羌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身旁只有依偎在床榻打瞌睡的卷柏,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非常的疲惫,甚至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毒都已经发作了,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枕清依旧把他救活了。
真是厉害。
仇羌恍惚一笑,看向自己手中原本的蔓延生长的异色经脉已消失不见,便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再也不需要受这毒药的痛楚和折磨,也不必被他人所控制而在这世上苟活,他能完全当作一个正常的人。
他想要站起来,可是发现自己一点也动不了,好似每个地方都像是被拆卸下来了一样,他只能闭上双眸,曲起手指缓解这样的麻木。
细细簌簌的响动,让卷柏在警惕与惊疑中微微抬起脸,寻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睡眼朦胧的样子落尽枕清的眼中。
枕清弯下腰,轻声道:“小卷柏,不要在这里睡,回屋子里去。”
卷柏的眼角还有几道泪痕,她的双腿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血液不通,都已经变得麻木,她迷迷糊糊道:“北姐姐,大夫说仇羌明日就会醒来,我想看着他醒。你之前问过我知道谁是好人与坏人吗?我不知道,可是我思来想去,就是觉得仇羌是好人,你说你没有放弃仇羌,从你拿出药的那刻,我也确信!”
说话间,卷柏不禁越来越激动,方才迷离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澈透亮,就好像是满身都发着光彩,这样的光照着千疮百孔、满目苍夷的枕清,枕清难得有些愣怔。
卷柏又笑道:“到时候你能不能听一听仇羌的解释?上回我听薄姐姐说,你告诉大都督你怀疑仇羌的时候,你先说了无论凶手是不是仇羌,大都督绝对不能干涉仇羌的性命,我就知道北姐姐是最好的人!”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看起来极为好哄,也是听什么就信什么。
枕清略微出神地提起嘴角,然后伸出手指挑起她的娇嫩漂亮的小脸,故意板起冷脸:“如果你不回房间睡觉的话,你的北姐姐便要从最好的人变成最坏的人了。”
卷柏笑眯眯,抱住枕清的臂膀道:“北姐姐,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也是相信仇羌的对吧?不然为什么你这几日都那么伤心呢?”
枕清迟疑:“我伤心吗?”
卷柏点头:“有的,你都不笑了。”
枕清说:“我是很伤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欺骗了你,你也会很伤心。”
卷柏摇头:“不会!倘若有一天北姐姐骗了我,那么北姐姐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北姐姐,之前你还在长安的时候,我跟着陆小娘子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在心里想着,天底下居然还有跟陆小娘子一样好看的人!
“你这么漂亮好看,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你一起,或者是你能看得见我,那就好了,可是你的眼中只有陆小娘子,所以我一直想、一直想,竟然有一天能心想事成,你真的看见我了,甚至还和我说话,到了现在,我还可以很亲昵地叫你姐姐,我真的很开心!”
这些事情,枕清从来都不知道,也没听卷柏提起过。那时候卷柏还在陆佑善身边,她倒不是没有注意过这小丫头,只是那时候即使注意到了,又能和卷柏说什么呢?
卷柏心满意足道:“我自小就没有亲人,所以能遇到你一样的姐姐,遇到江诉那样的兄长,还有不苟言善的牧青以及嘴巴极欠心眼子贼多可人又不坏的仇羌,我就觉得自己好幸运,我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枕清顺着卷柏的话道:“那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卷柏,现在要不要回去睡觉?”
卷柏点点头道:“好。”
见人终于肯回去了,枕清瞧了一眼床上的仇羌,听那道平坦的呼吸变得一轻一重,甚至带着几分急促,枕清微微挑了挑眉,难得清明了些,并没有与卷柏在这里过多说什么。
方才的那些话,能听见几分就几分,即使全部听见了也没关系。
江湖之人,最忌讳情谊。
如果仇羌能被卷柏的感情所打动,那么如何让仇羌开口就变得容易了许多,枕清把人带了出去,便看到站在门外的江诉。
他青衣竹冠,墨发半束,似月中踏来,卿尘脱俗。
满院子落下一片雪,而他站在雪景中,好似比这雪色更盛三分绝。
卷柏看了一眼两人,微微瘪嘴:“我自己回去,不耽误你们美好的夜晚。”
枕清拾级而下,问他:“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江诉从善如流地走前扶助她下阶梯的动作,温声道:“不放心你。”
卷柏听到这话,牙齿都觉得在泛酸,她呵呵两声,小跑去了自己的屋子,没一会就出了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江诉淡淡道:“你怎么知道她会来这里?”
枕清收回视线道:“你知道吗?像卷柏这样的小娘子,认为谁重要,她就会想要陪着那人。”
江诉说:“你看起来很苦恼。”
枕清回:“江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卷柏说我很好的时候,我会想反驳,仇羌这件事是我和符生枝说的,七年前符生枝父母惨死的事情你知道吗?
“而这件事的手段却和七年前一模一样,我虽然有心隐瞒,却也没办法做到完全包庇,这么多年来,我自己一直都在渴求能给枕家一个清白,又怎么能在旁人身上,变成了隐瞒和包庇的罪魁祸首?”
江诉道:“你说了,这并没有错。”
枕清叹道:“可是,这始终不是我所愿见到的。”
“或许有内情,等他醒了,再问问。”
“他不愿意说,而我也没办法去逼问。”枕清抬眸望着漆黑的夜空,“江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走了,有时候我很想停下来歇一歇,可是这件事没有找到最终的结果,我便没办法停下来。仇羌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自然会帮他,只是怕他不愿意开口,到时候卷柏又要伤心。”
枕清看向仇羌那间已被关上门扉的屋子,微微侧身,好像是对江诉说的,又像是对屋内的仇羌:“那位叫梅海的商人,好似真的回河东去了。”
江诉几乎在下一刻就明白枕清这句话是对里边的仇羌说的,或许里面的人早已经醒来。
江诉只是轻轻扫了扫她肩头的落雪,微微一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