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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身世非比昔人前(七) ...

  •   夏日的暑热未完全消散,枕清走在长街上,身旁经过来来往往的过路客,她并没有去留意,直到有个人脚步匆匆,即将要撞上了她。

      枕清往旁边走去,那人也跟着她动作而动,枕清当下明白这个脚步的主人是故意的。

      若不是身体虚弱,枕清还是能躲开的。

      不过因为身形太过疲惫,便也只能瞧着那人生生地撞了上来。

      枕清突然受力,与这人一同倒地,头上的帷帽垂纱因摔倒而被翻开,露出半张侧颜。

      那人并没有关注身下的枕清,余光一直瞥向外边搜寻的小厮,最后待人走后,才松下一口气,当即和枕清道歉道:“多有得罪。”

      枕清并没有在他的语气内听到愧疚,她略微垂下脑袋,伸出一只手扶住帽帷,淡淡避开这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并没有想与这个人多说的意思。

      那男子注意到枕清一直扶住帽沿的手。

      这只手不仅细长,肌肤倒也白皙,这种白并不像天生丽质那般细腻,更像是很久很久没有晒过太阳,因此在阳光下,被照得发光,也没有任何血色,是一个病了很久的人。

      大概是位病美人。

      从方才那句话中,以及模糊的轮廓里,枕清已经认出这人是谁了。

      有过几面之缘的郡王李酌赋。

      李酌赋突然出声诶了一声,见枕清并没有停留的意思,他当即走前跟在枕清的身侧,突然凑近问道:“小娘子身上好香,可是用了什么熏香?”

      枕清没想到这个人这般难缠。

      刚才撞上她,枕清并不是没有帮他挡下那群人。

      她并不想身份被发现,于是摇了摇了脑袋,加快步子往前走,不料李酌赋更是难缠,他慢悠悠跟在枕清身后,像个阴魂不散的怨鬼,甚至还打趣她道:“原来是个哑巴娘子,让就让我猜猜?这花香,是海棠吧!”

      枕清面无表情地朝他的方向睨了一眼,这个季节哪里来的什么海棠花?

      什么季节开什么花都不知道。

      枕清也知道自己这样也甩不掉这人,于是放缓步子,权当自己看不到这人。

      没想到她这动作适得其反,李酌赋抓住了她的手腕骨,将她拉近,靠近自己的胸膛道:“适才我没有看清你的样貌,你走得这般快,是怕我吃了吗?还是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枕清眼眸倏地一暗,她想要挣脱李酌赋的桎梏,力气却小,并没有挣脱开来,于是就这么僵持不下。

      “难不成你真是个哑巴?”李酌赋微微抬眸,伸手就要拨开枕清的帷帽垂纱。

      微风微微吹动发梢和纱面,千钧一发之际,枕清特意压制嗓子,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我竟没有想到小郎君有喜欢看男人的癖好?”

      “你是男人?”李酌赋发出疑惑,可他并不相信。

      李酌赋的手依旧搭在枕清的帽沿上,发出讥讽的笑意,既像是哄又似骗般道:“你可千万不要诓骗我,如果让我发现你所说的是假的,我真的会欺负喜欢撒谎的小娘子,特别是漂亮爱撒谎的小娘子。”

      枕清冷静避开他抵在帽檐下方的手,认真道:“我何故要骗小郎君?倘若我真的长得美若天仙,定不会天天戴着这副帷帽遮面,我带着这个东西,自然是因为我相貌丑陋,见不得人,郎君看上一眼,今夜必定,不,是今后的日日夜夜,都难以入眠。”

      李酌赋听完后,抚掌笑道:“这么厉害?那我更要瞧瞧了,我要看看你长得是何模样,还能让我日日夜夜睡不着?”

      夕阳西下,高楼的城门外开始击鼓,表示城门关闭,即将宵禁。

      枕清站在夕阳内,和身前的李酌赋僵持着,眼见这个局面破解不开,枕清也断了旁的念想,或许让李酌赋看上一眼也未必不行。

      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太学的那群人,便也没多少人看过她的真颜。况且她现如今都已经瘦得脱相,少了少女般的稚气,风韵也大不如前,可以说是换了一个人。

      大不了,到时候再叫阿耶寻个理由把他打发出了长安。

      李酌赋恰似知道枕清已经放弃了挣扎,于是站在一边抱胸等待枕清的动作。

      枕清正想要掀开帷帽,突然有一道声音出现,那人信步而来,朝李酌赋拱手道:“当下快要宵禁了,郡王何故在此?”

      那人眼睛微微一斜,留意到枕清被李酌赋桎梏在一旁,仿若身陷囹圄。

      他若有所思垂眸,后笑着打趣说:“原来是有美人作伴,看来我的不巧了,打扰二位雅兴了。不过郡王不去红花楼里陪着张娘子,而在这里寻欢作乐堵着旁的小娘子,张娘子若是知道,怕是要生气了。”

      “上不得台面的人,生气便生气了。”李酌赋漫不经心道,“盛状元这些日子风头无两,竟也能记得起寡人,甚至连寡人在红花楼里点的哪位小娘子都记得,果真是面面俱到啊。”

      这话说得讥讽。

      好听点就是面面俱到,难听点可不就是把他里里外外都查了个干净吗?

      这样的人果真是要叫人留意小心。

      盛松言微笑道:“郡王谬赞。”

      枕清并不想参与他们争锋相对的一言一语,悄悄地想要离开时,李酌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帷帽,当即掀落在地。

      帷帽声钲然落地。

      冷风漫卷,冷意逐渐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如瀑布倾泻下来的青丝盖住半边容貌,只显露三分容貌,便也能叫人依稀看清是一个皮肤白皙透亮,容貌绮丽的漂亮女郎。

      枕清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是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平静。

      盛松言看到枕清的模样,先一步反应过来,当即站在枕清身前,挡住了想看得更加清楚的李酌赋。

      李酌赋脑海轰隆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他在官场和情场浪荡多载,自然能知道这女娘有古怪,只是没想到这小娘子古怪地漂亮,他还还沉浸在枕清的美貌与欺骗中,却被盛松言挡住了视线。

      “好啊!好啊,当真是个既漂亮又说谎的女娘啊!”李酌赋冷笑一声,怒视盛松言,“你给寡人让开!”

      枕清自然听出李酌赋的盛怒,她并没有傻愣站在原地,而是走前几步拿起自己的帷帽,镇定地戴在自己头上。

      她能确定李酌赋没有认出自己,如果真的认出来并不会是这般表现。至于盛松言,她并不在意和担忧,她本就和盛松言没见过几次,更别说如此素净的时候。

      方才悬着的心随即放下。

      既然有盛松言为她挡着李酌赋,枕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地方,甚至在走远的时候还听见了李酌赋怒骂的声响。

      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因为一个女子而得罪郡王得不偿失,可盛松言还是这么做了,并不是他不知道权衡利弊,而是那个人很像他在上一世见过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居高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气度也与旁人相差甚大。

      在上一世的盛松言并不知道应钰还认识这样的人物,他原以为应钰是雷州人,后来了扬州做生意。

      虽说应钰并不是高门出身,但她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孤身来扬州开了一间小铺子,逐渐有了名气,当即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店铺,应钰管治下属有方,善用人才,懂得利他的心,甚至将事业扩展延申到了别的地方。

      再后来,全扬州人都知道有位叫应钰的女商人。

      他和应钰相识于宣和元年的微末,那日正巧一同在寺庙屋檐下避雨,他们两人一言一语地开始攀谈了起来。

      想来缘分也真是奇妙,他们二人自那次分开后,总能在别的地方相遇,不知不觉间,他们也在日渐相处中互相欣赏与喜欢。

      记得他能和应钰成婚,也是克服了百般阻挠。

      族中长辈皆觉得应钰配不上他盛松言,就因为他熟读圣贤书,要考取功名利禄,因此不该去娶一个从商女,理应跟名门贵女成婚,好打开士族路。

      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真的考取功名利禄,族中反对声不大,直到他获得了极好的名次,母亲和家中长辈便对应钰越来越不满意,百般挑剔。

      自古有孝义,他夹在中间,难以抉择。

      他不知道该如何同母亲说,却也不舍得应钰跟随他而受伤难过。

      那时,有位县令家的女儿想同他成婚,母亲满意极了,甚至私下联络这位县令家的女儿,二人相处亲密,攀谈甚欢,更是觉得应钰上不得台面。

      起初应钰看在盛松言的面子上会处处忍让,可是母亲几番行为太过频繁,甚至称得上过分,应钰便也不待在府内。

      照应钰的话说,她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经此一事,母亲时常同他诉苦道:“哪有成亲的女娘还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你都不知道外边的人怎么编排你的,他们说你养不起一个小女娘,还要女娘在外面去挣钱养家。”

      盛松言则是笑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这说明我娶的娘子既有才华能赚钱养家的本事,也有照顾好家中的能力。”

      盛母觉得自己和盛松言说不通,许多话断在喉咙里,也断了跟他开口的心思。

      盛松言知道母亲又在考量和算计,只好警醒道:“阿娘,儿子很爱应钰,我不想她嫁入我们府门后过得不开心,况且她与我,本就是我高攀了。倘若再让我知晓您与惊玉关系不好,那么我会带着她出去住。”

      郁母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也安生了好一段时间,偶尔会旁敲侧击让他去看看那位县令小娘子。
      可是他不喜欢。

      他觉得这辈子只要有应钰便够了。

      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安稳地走下去,可是让盛松言没想到的是,应钰死了。

      母亲曾跟应钰曾提过要把那位县令小娘子纳入府中,既然应钰不愿意做小,那就纳为平妻。

      应钰仍旧不答允。

      因为盛松言在娶她的时候便说过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此生只会娶应钰一个,更不会有纳妾的意思,第二件便是他不会阻挡应钰生意上的事情,只要应钰想要做,任何事都可以放手去做,他绝不会让应钰拘泥于宅院内。

      母亲气急败坏,听从了县令小娘子的想法,真的悄悄把应钰给害死了。

      应钰死后,盛松言自然心有愧疚,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身为皇后的枕清也来了,查清楚事情的始末,枕清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盛松言。

      那时候的枕清,盛松言到现在还能记清。

      身居高位,有不可反抗的强势。

      枕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就喝了这杯毒药,下黄泉去陪她吧。”

      盛府的夫人和县令里的女眷叫苦不迭,只有盛松言甘之如饴地喝下那杯毒药。

      他和应钰死在同一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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