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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天回地转春犹在(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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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中大乱,脚步匆忙,宫人宫女掠取钱财,四处逃窜。
郁华隐在前一晚就带着裴聿怀一同到了大雁塔,据枕清说,佛门圣地,好去处。
她听着众人说皇宫内的动静,心中不禁为枕清捏了一把汗,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如今的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怀中的裴聿怀探出脑袋问:“阿娘,师母呢?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跑?”
郁华隐说:“你师娘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她要留下来保护很多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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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清再次坐在太极宫内,但这一次来的人不是江诉,而是沈昌砥。
沈昌砥走进来,挡住了她旁边桌案上的大部分光彩,可即便如此,枕清的眼神也未曾动一分,她缓缓站起身,拿着烛火依次将烛台点燃。
太极殿登时亮了起来,好似要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晰。
做好这些,她再次坐于梨花案前,纤细修长的手从侧匣中取出一支香,立于卧香炉中,冉冉升起一缕青烟,殿内浸满馨香。
沈昌砥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的面容,心中是说不出的欣慰与感慨。
这一次,他对枕清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好似终于可以做一回正真的父亲,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再也不用看着她嘻闹地唤着旁人“阿耶”。
他笑着,温和问:“这最后一局,你想如何做?”
枕清慢道:“你这一招走的太久也太远了,我分不清。”
前几日还是争锋相对,一下子变得如此平和,沈昌砥居然有些迷茫,他从来都是远远望着,望着她笑,看着她哭。
枕清抬手挥动香薰,香味扑鼻,充斥在殿内。
“你为什么要逼死阿姐。”
沈昌砥回:“她不愿意符生枝死,就如同你没有杀禹王。”
枕清这才望向他:“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沈昌砥眼眸一沉:“因为我怕你不受我的控制。”
很诚实的回答,但枕清并不满意,不仅不满意,甚至还有发怒的趋势。
她等了许久,想要把那股情绪压制下来,可是她发现无法抑制。她憋了许久,痛恨了许久,在心中一遍遍质问,一遍遍痛苦,翻来覆去,鲜血淋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气息逐渐平稳,可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她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你在我小时候就算计好了,知道这抹毒药是皇宫之中才有,而我身旁能接触到皇宫里的人只有禹王,所以你想要我与禹王互相残杀,走向上一世的惨状。
“我原以为上一世我是胜利的,因为后面有商震支撑着,可是我终究是算错了,这一切的幕后之手都是你!因为你觉得我不认识你,找不出你,所以你肆无忌惮。枕淮啊枕淮,你可真坏!枕家死了,所以你也想让我身边的至亲至爱一个个在我面前死去吗?”
他冷眼看着枕清逐渐失控,就好像是看到枕灵一般,在他跟前也是如此。
他冷漠的神情逐渐变得温和,想要做出一个慈父模样,“你这是在说什么?你的阿耶不是还在吗?你期待了那么久,想要见到的人在你眼前,你不开心吗?枕清。”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枕清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她心中悲愤万分,“沈阁老说错了,我的阿耶,始终都是禹王一人。”
她轻轻一笑,眼中浮起猩红,扯笑道:“你以为我会向阿姐一样,任由你将利剑抵在我的脖颈上吗?说把命还给你?我不是阿姐,你也不是我阿耶,沈阁老你姓沈,而我姓枕!
“当初你想联合吐蕃与阿之奎江整个河西、陇右降伏,又入侵大震关,对关中地区形成威胁。可是你没有想到,阿之奎居然节节败退,而吐蕃的消息早就被截留了。
“你说我为什么一直要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事情,要做的如此激进,你当真以为我想不到么?当初河东如此严重的军情,江诉给我的信件,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手,太后的侍女早就是你的人了,因此将消息截留。在宫中我如履薄冰,我假意做了那么多事情,就是为了让你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假的?
沈昌砥竟然不知道枕清谋划了如此之久,即便被枕清识别出来,可是他依旧不慌不忙。
枕清眼神晦暗,她说:“还有的后招究竟是谁?我知道。左金吾卫,石棠磊。”
沈昌砥突然低笑了起来,原来枕清都知道,他看着枕清望着外边的目光,他也随着那道目光一起探远。
见到了无数血肉横飞,杀声震天,无数的恶劣情形,好像都触及不到他们。
昨日枕清派遣包改常、施祝登上前殿,召集各位尚书前来,揭发了这件事,派遣尚书令包改常持节统率丞、郎以下官吏,命令全都手执兵器,守卫省阁,将所有代表帝王和朝廷的符节收集起来,送进内宫。
又派遣施祝率领左右御厩的骑士、羽林卫士,以及都候所属的剑戟士,共计一千余人,和司隶校尉一同包围谢冠的府门。派光人向谢冠收缴了他的大将军印信。
谢冠和他的妻子,当天双双自杀。
秋迹在此以前已经去世。
沈昌砥看清了原本在刑部的罗长观,缓缓回神。
可是他依旧不曾死心,眼神逐渐浑浊:“你们都重生了,代表你们都输了,可是我从未有过上一世的记忆,那么我是赢了吧。既然赢了,我想换一条路走一走,我也想当一个好父亲。”
听到此话,枕清简直像是听到了弥天大谎,她直视枕淮的双眼,笃定道:“我赌你没有后招,枕淮,你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们彼此留着一样的血,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能猜到,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即使有没有上一世的记忆,我也要赢。”
枕淮问:“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吗?”
枕清回:“什么意思。”
他抬手点点熏香,见枕清吐血,忽然赫赫地笑了起来。
枕清轻笑,明知故问:“上一世也是你?”
沈昌砥微笑:“我一直活到最后,怎知什么上一世。”
枕清蓦地哈哈大笑,她抬手擦干净血渍,站起身垂眸看向他,眼神逐渐迸射出灼热,就好像很快、很快就能过去,就能结束这一切。
她道:“那你呢?身体可有不适?”
沈昌砥面露古怪,在下一秒,他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枕清的衣裙之上,枕清冷冷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模样,也露出满意地笑容,“我身上的毒早就解了,而今日,是最新、最猛的毒,上一世你如何对我的,我也一并还给你。”
说罢,枕清利落转身从一旁提起一个头颅,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她脚边,而她抓住头发,将其扔在沈昌砥的面前,她残忍道:“你府中的令爱。沈昌砥,你也应该尝尝这种滋味了。”
“你.....”沈昌砥觉得胃中一股翻江倒海,甚至要活生生把他疼死。
她这是要把自己曾经受过的伤都还给他。
沈昌砥骤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感受到一股股的血从喉咙中涌出,腥甜无论如何都无法压制,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想要伸手碰上自己孩儿的手,枕清当即把那颗头颅踢得极远,力道极深,滚出一地血迹,她笑得猖狂又恣意,得意地说:“枕淮,你不配碰到她。”
“为什么?她是无辜的。”枕淮痛苦道。
枕清仿若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她眼神逐渐变得狠厉,随后她慢慢地,一字一顿道:“她无辜,就只有她是你的孩子么?那我阿耶呢?我师父呢?我阿姐呢?北叔父呢?以及那些死在战争的将士们呢?!难道他们就死有余辜?难道他们就天生该死?!”
枕淮知道自己再也碰不到了,他闭上双眼,起伏的胸膛逐渐没了任何动静。
最后,见他真的断了气,枕清不死心的在沈昌砥心口扎上了一刀,喷溅得鲜血在面颊上直流。
身旁的小女娘看清枕清的动作,泪流满面,见枕清如同鬼魅一般朝自己看来,又惊又惧,她慌不择路地朝外边跑去。
倘若要是能看得仔细,那头颅的模样,与这跑走的小女娘的面容一模一样,这头颅是假的,可惜只有枕清一个人看得清楚。
许久后,宫殿逐渐变得寂静。
长夜将尽,天光破晓。
两世恩怨,两世迷糊,终究有了去路。
枕清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色,如同天边暗下的晚霞,是那么的璀璨瑰丽。
这一局,她用尽了全力。
枕清掠过满地的尸体,看着鲜血染红的白墙,这样的血好似没有尽头,她一步步踏下台阶,回头看望来时的路,原来她走了那么多步。
她听到有人喊他,朝前去看。
前方的郎君美如冠玉,松形鹤骨,一双眼眸犹如潺潺春水,也似黛青色的远山,让人难以接近,偏偏含笑的唇瓣,如沐春风般拉近距离,叫人觉得他若即若离,辨不明亲疏。
不是江诉,还能是谁?
“你没有走么?”
江诉牵过她的手道:“我没有走。”
枕清笑着,她已然是精疲力尽,忽地倒了下来,江诉接住她。
枕清问:“我赢了吗?”
江诉答:“你赢了。”
枕清小声道:“可为什么我梦见我输了......”
她目光远探,仿佛看见很多人的身影,有阿耶、师父,有阿姐、卷柏,还有叔父,殿下,以及儿时的陈琅,他们正笑盈盈地站在前方,仿若她走出这条长阶,那些人依旧在前面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