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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下旬的雨里带着十一月的凉意,严樊旬早早地加了衣服,右肩膀处因为前几天的货品拉了筋,到现在还暗暗地痛。最近他睡到夜里会有腿和手指抽搐的现象,据说是这些都是缺钙的反应。
工作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送快递、收快递。做这个工作做了这么久,严樊旬清楚每一个要注意的地方:去商务楼里必须用货运电梯,如果货运电梯有故障不得不使用普通电梯时,要学会站在角落里,让快递远离那些穿白色衣服的女生;到达目的地之前要给收件人打电话,但很多时候还是会遇到对方不在家的情况,必须事先就做好反复跑几次的准备;在工作中遇到脾气差的顾客,一定要尽量快点送到,如果无法在要求时间送到,一定会被对方以“工作都做不好”为由责骂……
当初在找这份工作时,没有告诉别人腿不好的事实,后来入了职,工作态度也不错,上级抱怨了一下,没有再说。不过如果遇到脾气差的顾客,被骂“瘸子也来送快递”,除了说“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早点送到”没有任何办法。
高二受伤之后,一直以为以后就这么站不起来了,晚上一个人躲在黑暗中放声哭泣,哭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地步。
能承受被殴打的痛苦是因为知道那些痛苦总有一天会过去,可是一想到以后也会这么痛苦,就无法止住下落的眼泪。
自己的人生到底会驶向何方,未来到底是什么模样,就连梦也没有给出一个光明的方向。
现在值得宽慰的是,还有家的存在。虽然它狭窄、阴暗,很多人不屑住进来,但就是这个地方,给了自己十足的保安心感。
家中没有其他人,每天踏进门便开始沉默。这些年来,一个人生活并不会觉得孤独,然而,见到左贤之后,每天回家都会觉得寂寞。
每到晚上九点的时候,严樊旬就会守在床前,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等待左贤的短信。从十月三日开始,左贤每天晚上九点钟就会发来短信,内容不外乎是今天干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又或者是简单地描述天气。
等待左贤九点发过来的短信,是每天的大事;从第一条开始重读这些短信,是临睡前例行的功课。严樊旬背得出左贤每条短信的内容,背得出每条短信的位置,甚至背得出那些短信的发送时间。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几个月后短信容量不够了怎么办,但转念一想,左贤在短信尚未储满之前就会放弃发消息过来了。
因为严樊旬从来没有回过那些短信。
他想告诉左贤今天自己送了多少份快递,又收了多少份,但这些内容在左贤看来一定非常愚蠢。就这样,严樊旬从来没有把那些编辑了很多遍的短信发出去。
给左贤添麻烦是不必要的,和左贤接触也是不必要的。生活轨迹不同的人,不会有交集,是小时候就懂的道理。能够和左贤做这么多年朋友,已经是对自己的恩赐。
这些年,严樊旬不止一次地想回到过去,就算被父亲殴打得更凶也无所谓,只要左贤在那里,就足够了。
只要他能对自己说“ 不要紧”,只要他能用手抚摸自己的头发,只要他能在下雨天为自己撑伞,只要他能抹去在病床上哭泣的自己的眼泪……只要这样,在那个过去中被殴打致死也会觉得幸福。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严樊旬拿起电话,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按下查看短信的键。
“发件人:左贤
今天我看到了一只颜色很奇怪的狗。”
严樊旬把这条短信读了几遍,开始想什么样的狗才能被称为颜色奇怪呢。
是灰色、褐色和多种颜色相间;还是被时尚的主人染成了红色和黄色;又或是它过去受过伤,后来伤口愈合,长出了奇怪颜色的皮毛;还是说有个喜欢画画的主人,把水彩沾到了它的身子上……
严樊旬缓慢地思考着,一点一点地让那些可能性在脑中排队。
等到那些可能性排齐了队伍,他开始想象左贤的脸,左贤看到那条小狗的神态,左贤抚摸它的右手。
这些想象中的画面,让严樊旬无比得痛苦,也无比得幸福。
他关上灯,窝进床褥中,像狗一般用前肢虔诚地捧着手机,一条一条地看左贤之前发给他的短信。只有把它们都翻看一遍,他才有可能睡得着。
这种过激的感情是什么呢?男人和男人之间应该存在这种感情吗?
严樊旬无法在学过的知识里面找到回答,刺痛的幸福仿佛山洪一般堆满了他的心头。
那种痛苦到全身抽搐的幸福。
读完了短信,严樊旬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他两手相交放在胸前,向那素未谋面的神明祈求。祈求这些短信能持续得再久一些,祈求左贤和他的家人健康幸福。
十月下旬已经很冷了,在医院值班的左贤和旁边的医生聊着天,两人讨论着刚刚吃的夜宵,聊聊新鲜的黄段子。
左贤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看看表,等时间到了九点,他拿起手机,把早已想好内容的句子输入手机,按了发送键。
左贤放下手机,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和旁边的医生继续刚刚的话题。
这种没有意义的举动,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就算那个人不再记得以前的事,左贤却任凭这些自我的想法孤独地行动着。
发送永远收不到回复的短信。和已经不记得自己的人诉说每一天。
即使知道自己愚蠢之至,但依旧无法不把自己的每一天告诉严樊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