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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他人眼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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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件事还是搁置了。
刚回来没几天,越家就邀母亲和她们一同去做客。
越家是她母亲的娘家,这次也下了帖子邀请另外几家的夫人一起,说是蟹肥了,邀大家一起尝尝。找个由头聚上一聚,也是这些在家里常常闲着的夫人太太们仅有的娱乐了。
因为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她还穿着晨衣,此刻正坐在桃花心木制成的精致的小梳妆台前,把玩着一些珠宝钗饰。
柔软的发丝上了头油,在泻进窗内的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站起来,解开晨袍的系带,在这秋日的暖阳里,丝质的晨衣从她圆润的肩头滑落在地上。她穿着裹胸,从雪白的晨衣上踏过,拿出早已备好的一袭天青色的长裙。
那是最时新的款式,薄如蝉翼的轻纱笼在她腰际,上面是繁复精致的刺绣,花朵层层叠叠,美不胜收。那微微晃动着的裙尾在她的走动中无声勾勒出她大腿的轮廓,显得流畅优美。
她转过头,拢了拢柔软浓密蓬松长发,那乌云般的头发重又披落在雪白的肩颈上。
今天女客多,她得打扮得抢眼一点才行。
在长身镜前打量了自己一番,苏锦转了个圈,确定每一处都妥当了,才推门出去。
“表姐!”苏锦到隔壁厢房推开门,探出半个头来。
越玲也打扮好了,正静静在床边坐着。
只是这毕竟是第一次归家,越玲还有些紧张,连忙站起来,问:“怎么样?”当时是姑母把她送到小洋楼去的,后来才和自己母亲说,她无法预料家里的情况。
“怕什么。”
苏锦勾住她的脖颈,两人亲密地贴着面,她吐气如兰:“你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也算是我半个徒弟。越家,是你的主场。你肯定能让所有人都为之惊艳的。”
苏锦满意的看着,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眼缘,她对越玲,就是越看越喜欢,现在真的当是知心朋友了。
即使内心看得出她还是有些忐忑,但打扮一点儿没落下。她正穿着一袭玫瑰色古典长裙,耳上配着一对带有银色线条的猫眼石,二者搭配相得益彰,很是惹眼。
“这下你妹妹看见了,恐怕又要到你娘面前说三道四,你可别理她们。”想起她那个骄纵的四妹,苏锦头有些疼。
“好。”越玲看出苏锦满意,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苏锦伴着越玲一起出了门,叫了个黄包车,很快到了越家。
门前早就有人等着了。
被仆人引着跨过高高低低的门槛,苏锦走向前,亲昵地挽住越菁的手臂,她正穿着一袭牙色的旗袍,和一个太太聊天,眉眼带笑。即使是四十多了,也显得温润美艳。
日常感叹一番母亲的美貌,要是自己到那个年纪保养的能到母亲一半就可以了。
“锦儿,你来的正好。这是张太太,就是张培元校长的妻子,你也在联大读过一年书,说起来你可还得称呼一声师母呢。”越菁朝她招手,把她揽到身边,介绍道。
苏锦点点头。
在联大那两年算是缠着二哥去的,当时自己才十多岁,不想在家读书,也不想考学,就在联大旁听了两年,也算是半个学生,尊师重道还是要有的。
不过苏锦恭恭敬敬叫了,那张太太却并没显得太热情,眼神暗暗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在回想她是哪一号人物。
啊,她在联大也算是有名,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苏锦知道她想什么,也不戳破。谈恋爱,分手,随时随地,都是她自己的事,别人无权置喙。
所以这张校长的夫人虽然笑脸相迎,神色里却仍旧透出一丝不屑来,不过是照常敷衍恭维了几句套话,母亲就被哄的笑开了花。
只要别人夸她女儿,天底下的母亲就没有不高兴的。
真心实意或是虚情假意地夸了苏锦一番,她便把后面穿着学生装,打扮得素素静静的女生叫到前面来,让她给大家问个好。
“这是小女爱华,今年十七了。她也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本来还担心,没想到这丫头争气,一次就考上了。她是我手把手看着读书的,功课竟然做得比她哥哥还好。近来我就想着,是不是把她送出国留个几年洋,也学点新知识。可又实在舍不得。”
“哟,要是这件事,你可是找对人了,苏太太女儿不正是今年才回来的?你看这模样,还是这般俏。”一个穿着墨绿旗袍打扮时新的夫人凑上来插了一句。
“可不是吗,几年没见,锦姐儿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要不是我家那小子皮,怕不称锦姐儿的意,我非得求着越姐姐应了这门亲事,八抬大轿给抬到家里供着,定然不给她一分气受。”
这些夫人们聊着聊着话就偏到她身上了,苏锦也不答话,只是微微抿着嘴笑。
要是真的把她这尊佛给请回去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耍不起做婆婆的威风,恐怕还真只能供着了,到时候恐怕又是另一副口吻。苏锦觉得,能离了家独自在外生活的男人才有真本事,光靠这家里,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哟……光顾着聊锦姐儿了,这位是……”
“这是我表侄女。越玲,你母亲刚才有些事去了,叫你回来就赶紧去见她。”越菁看着她,有些慈爱。自己女儿果真是有本事的,看着比以前要精神多了,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给她再结一门亲。
那几个夫人嘴上不说,内心里却惊讶连连。天哪,这越玲她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和现在完全是两样儿。
还有,不是听说和人私奔了吗?这光鲜亮丽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被抛弃过的。看来传言果真难以相信。
那张爱华一直在旁边站着,其实并不耐烦听太太们聊这些家长里短的。
不过这里也没有别的同龄女客,只还有几个小丫头片子怯生生的在旁边坐着,都没有大声玩闹。
于是她左右打量一番,就走过来邀苏锦去逛园子。
苏锦也好久没过来了,不知道越家变没变样,自然也就同意了。
说起来她是这里的表小姐,倒是张爱华带着路,苏锦有些奇,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
两个人走在青石板铺着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走到了荷花池边。
刚入了秋,现在荷花基本上都落了,只开了零星的两朵;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莲蓬举着,也别有一番风味,倒是让人想摘几颗尝尝。
越家依着水畔建了个亭子,现在那儿正坐了三五个人,还摆着棋盘,旁边一套茶具,一人都端个白瓷的茶碗喝着。
她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直不怎么活泼的张爱华却扯了她衣袖,指着那边,低低在她耳边说道:
“苏锦姐姐,我说这一路走过来竟然没见到男客,还纳闷呢,原来是在这躲着!”
她明显是话里有话,怪不得刚一路都心不在焉的,恐怕都暗戳戳找了一路了,直到刚刚才找见。
她又说:“要么我们去看看?你瞧,他们聊得真开心。不知是什么趣事儿呢!”
苏锦看她说的急,斜睨她一眼,心中了然。明显是那边有这妮子的心上人,怪不得拉着她这刚见面的一同躲开她母亲,原来是在这等着。
可她难得起了闲情去逛逛院子,不相陪这刚认识的小丫头会情郎,便说:“他们是男子,我们是女子,男女毕竟有分别,我们还是逛逛院子赏赏花,别凑那闲热闹算了。”
张爱华急了,把她手一甩,带着些怒意:
“姐姐,你这也忒迂腐了,亏你是留过洋的人,怎么思想跟个旧时的夫子似得,男子是男子,我们怎么就过去不得了?他们上过学,我们没上学不成?现在男女间推崇的是平等、独立。你要是不去,就算了,反正我是要去的。”
张爱华作势往前走了两步,等她追上来。
苏锦偏就真没那个兴致,就是站在原地不动。
张爱华话也撂出来了,即使现在有些后悔,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那男人堆里去。
“邵棠哥哥。”
见到张爱华过来,一个穿着藏蓝西服的男子笑着朝旁边着白色中山装的男子挤了挤眼,然后便假作若无其事地喝起了茶。
他们都是华东联大的同袍,这张校长可以说是他们几个的恩师,肚子里颇有几分真才实学,就是在家庭教育这方面做得不够好。儿子是个败家玩意儿,总往那红楼里跑,用棍子抽多少回都管不住,女儿呢,说不上才女,但连她父亲的一分才学都没学到,却总喜欢卖弄。一次两次还好,一旦听的多了,便惹人生厌。
听到有人叫自己,那白衣服的邵棠风度倒好,只是有些无奈,也站起身来去迎了。张爱华喜欢他众人都知道,不过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不缺这一个。
他现在正留校当讲师,天天早上课桌上都是女学生的表白信,真是让他发愁。他偏偏不喜欢太主动的,温婉一些带着古典味道的女子才是他最想追求的,可惜现在还没遇见。
那蓝西服呢,可懒得卷入这场是非,只是庆幸被看上的不是自己。
逢年过节他还得去老师门上拜访呢,要是被自己不中意的女子这样追求,按他的性格,那只能暗暗说一句抱歉,以后恐怕连老师门都不敢再登了。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倚着栏杆把玩着,一边暗自同情着好友,又惬意地欣赏着美景。
这风轻轻吹在他脸上,又是水边,温度清冷凉爽。
现在荷叶还绿的很盛,要是像昨天那样下点雨就好了,豆大的雨点儿打在荷叶上那声音,不知该美成什么样。
可惜自己家业小,养不起这么大个院子。欸,要么真和大伯哥去经商算了,和洋人贸易,银元哗哗就来了。程柏来心中暗叹一声,喝了口茶。
透过层层叠叠的荷叶望过去,远处岸边隐隐约约站了个女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还看不太真切,她的衣裳是像是青色,只有领子还透出一色牙白来,整个人竟然就像是融在莲池里了。
他一向喜欢美的东西,特别是隔了一层,带着些疏离感的景致,那就更喜欢了。
越是看不清,程柏来倒越想看清楚,于是时时抬眼看着。
他瞧着那一抹碧色慢慢上了拱桥,整个身形渐渐显露出来。忽然一阵风吹的猛了些,裙摆透出一抹夺人心魄的红色来,不是浓烈的正红,要深色一些,这么砸到他眼里,仍令人惊艳。他忍不住把身子再朝前倾了倾,可那女子好死不死正背对着他,除了鸦青色的发丝在风中飘着,连一个侧脸都瞥不见。
程柏来把茶一口饮尽,就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