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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景阳宫上的乌云压的很低,殿外刮着阴冷萧瑟的风。

      廊檐上的白绫被风刮的胡乱拍打着柱身,空气中年久失修的霉味夹杂着被木料被大火焚烧后的焦味,时不时的被人吸入鼻腔。

      玉眠坐在廊下布满苔藓的石阶上,手中抱着瘪平的布包,背对着西偏殿忙里忙外为皇后沐颜扩发、更衣、陈设祭奠事宜的宫女太监们。

      此时殿内走动的宫女太监皆身披麻布,腰系白绫,掩面哭泣,却不见一点泪花。

      大殿内停放着一口描金嵌云珠通体乌黑的檀山玉棺椁,棺椁内皇后双手交叠搭于小腹,毫无生气的紧闭双眼。

      棺椁两侧分别站着四名来自六局的女史,她们替皇后上妆,其余人则默声低头。

      主殿被大火烧毁后,一切礼制只能先于西偏殿内施行,景阳宫向来冷清,如今进来的人多了,却显得没来由的吵闹。

      三日前,温沅皇后薨于景阳宫主殿的一场大火中。陛下大怒,处死当值宫人数十余名,又命礼部议定丧礼,以皇后礼制,葬入皇陵,百年后与帝王合葬。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雨,玉眠回头瞧了一眼偏殿,仰面任由雨水拍打着脸颊,迟迟不愿离开。

      一个年长的宫女端着一盆替皇后净面用过的水,大步流星的走到玉眠跟前泼了出去,不耐烦的催促她道:“你怎么还没走?”

      玉眠并没在意溅到她身上的水,开口道:“我想见娘娘最后一面。”

      “去去去,赶紧走,今儿宫里事本就多,别在这碍事儿了。”

      说完,她不耐烦的推搡了一把,正想再开口催促时,眼尖的瞧见了远处往这儿来的人,看服饰是司礼监的人。

      她怕生事儿,立刻端着盆走了。

      “玉眠姑娘,走吧,随咱家去养心殿回话。”

      玉眠闻声抬头,遂站起身来,来人是司礼监的吴公公,奉命领她觐见。

      待吴忠看清玉眠,脸上有一瞬怔愣。

      这姑娘竟有几分像故去的皇后娘娘,也不知是福是祸。

      高高的红墙内,玉眠淋雨跟在吴忠身后,她衣衫单薄,被风簌簌吹着,浑身颤栗。

      想不到这外头竟比景阳宫内还要冷。

      吴忠察觉她的脚步慢了,忍不住提醒道:

      “快些走,耽搁了时辰你我谁也担待不起。”他本意只想催促,却不知为何接着说了下去,“待会儿见了陛下如实答话,切勿自作聪明,触怒圣颜。不然,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玉眠不禁愣住。

      前方正在杖毙宫人,翻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受刑的人嘴里紧紧塞着布团,纵使再痛也只能呜咽出声,个个憋的青筋暴起,眼含热泪。直到最后一人在长凳上断了气,他们才被草草裹起尸身,由人抬着往宫外的乱葬岗去。

      玉眠嘴唇颤抖强行压住胸口的恶心,恭顺的回了声“是”。

      她此刻才明白,为何今日为娘娘小敛的宫女见了她皆窃窃私语,言她好运,罪臣之女有朝一日也能脱困出宫。

      也是眼下她忽然想起娘娘曾许诺为她谋一份出路,出宫——不就是最好的出路吗?

      玉眠眼眶湿润,指尖微微颤抖。

      吴忠转头瞥她,“行了,你也不需太过担心,放你出宫是陛下亲口下的旨意,只要不出什么差错,酉时你便能出宫门了。”

      皇后薨逝,陛下于景阳宫大火中抢出皇后的遗体,下令将当值的宫人一律处死,偏偏只有她这个在皇后身前伺候的人被赦免,甚至被特许出宫。

      她瞧着只有十四五岁,至少比寻常宫女的出宫年纪要小上十岁,这也正是吴忠最为吃惊之处。

      不过吴忠哪里敢揣测主子的意思,只当是这玉眠运气好吧。想多了说多了,倒霉的只有他自个儿。

      “多谢公公提点。奴婢可否求陛下允奴婢晚两日出宫?”今日小敛后,皇后娘娘的棺椁要抬回坤宁宫,若是今日出宫,她便不能明日前往大敛处为娘娘致奠。

      吴忠诧异道:“你竟还想在宫中多留两日?这偌大的皇宫,哪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陛下既说了今日放你出宫,你就不该横生别的心思。”

      “你待会儿面圣时可莫要胡言乱语,若说错了话,惹陛下恼了,你不仅出不了宫,咱家也会被你拖累,切记!”

      玉眠本想再说些什么,听到这番话后,便生生咽了下去。

      吴忠指了指乐华门,“接下来咱家带不了你,进去后会有人带着你。”

      “是。”

      从乐华门进入,穿过琉璃雕花影壁,便有一名内侍带她往养心门去,走过短廊一路至主殿后的暖阁,是圣上小憩之所。

      将她带到后,内侍先嘱咐她端正跪下,转而进门问陛下的意思。若是不用她立即进去回话,玉眠便要在外一直候着。

      “进来。”

      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从内传了出来,方才那名内侍替她打开门,自己弯身退了出来。

      玉眠低头进了暖阁后便跪下行礼,目光只敢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面。

      室内的紫金兽炉内燃着凝神静气的软金香,本应叫人安宁舒心,玉眠的心却跳的更猛烈了些。

      许是陛下正小憩着,并未将所有烛台点起,阁内显得有些昏暗。玉眠跪下后,迟迟没等到问话,一时的静谧无限放大了雨声,激的人心惊胆战。

      平白无故的畏惧之意贯穿玉眠的五感。

      良久,屏风后的人开口道:

      “知道朕为何叫你过来吗?”

      玉眠将头埋的更低,答话的声音却不敢太小,“奴婢愚钝。”

      屏风另一头,赵怜筠靠在榻上,以手撑额,眼神停在玉眠身上不久便挪开。

      不过是个瘦小无用的宫女,竟也值得温沅专程替她求情?赵怜筠思及此,便觉得额穴生疼,怒意横生。她未曾留给他什么,倒是为了这宫女不惜以命求情。

      他倒要看看这名宫女凭什么叫她如此惦念。

      “到朕跟前来。”

      玉眠心一惊,按说回话只需要远远跪着,她想不通,却也只能照做。

      待回完话,她仍想求陛下恩准她留宫两日。

      吴公公的话她固然听得,可若是能求得陛下留在宫中两日,她便能送娘娘入敛,以全娘娘对她的恩情。

      玉眠穿过屏风,眼始终低垂着,直到她在软榻前跪下,榻上之人方才开口。

      “皇后出事那日,你在何处,在做什么,如实说。”

      “回陛下,奴婢……”

      “等等,抬起头说。”赵怜筠的目光放在地上那明显因恐惧而轻抖的身体上,声音一贯的冷漠。

      “是。”

      玉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然后生生楞了片刻。

      她意识到此为冒犯,慌忙错开眼神,将身子再压低了些,“奴婢该死!”

      赵怜筠眯了眯眼,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向面前这个跪地求饶的女子。

      下一秒,他微微弯腰,一手扼住玉眠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声音明显带着愠怒,“朕叫你抬头……”

      被迫仰起头致使玉眠眼角的泪滑落,本就瘦削的脸被一只手掐着,便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一双婆娑的双眼。

      赵怜筠话说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她双目错愕,死死盯着玉眠那双与温沅七分像的眼睛。

      “奴婢……知错。”玉眠艰难的开口。

      她在宫中十年,遭许多人欺压过,却不曾像现在这般害怕。

      赵怜筠的眼中泛起冷光,手却下意识的松了劲儿,玉眠不受控的跌倒在地。

      膝盖吃痛她却不敢出声,任由疼痛蔓延,咬着牙坚持。

      赵怜筠别过头去,眸中晦暗。

      既然温沅不愿活着跟他认错,那他为何要让她如愿?

      不过只是一个奴婢罢了。

      一个奴婢活着走出去同百年身死后被抬出去皆是出宫,与他而言无甚差别。

      酉时已至,天越发的昏暗,狂风骤雨像是吃人的妖怪,不断裹挟着乱枝残叶撞击着门扉,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空气中,似乎还卷着一丝血腥味。

      玉眠没来由的想到那草帘卷着的惨死之人,或许那些人从前也曾与她擦肩而过,一同当差。

      这时,她突然听到赵怜筠说:“朕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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