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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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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通常有很多令人费解的户型或者私自改造。
例如我这家和邻居紧密相连的阳台,两户阳台隔断的水泥墙面只到腰部,再往上便是一整面常见的老式防盗网,缝隙疏松,一眼能望到隔壁种了哪些花、晾了几件衣服。
为避免与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挂上了一面尺寸略大的银色遮光布,严严实实盖住了这半面毫无隐私可言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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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猫是液体。
我觉得,也可能是液态水泥。
我掀开遮光布的底部,露出防盗网的宽阔空隙,方便元宝回去。被抱上洗衣机顶盖的元宝脸朝来时的方向,身姿优雅敦厚,任我一直推搡它的屁股,自是巍然不动。
隔壁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落地纱窗被推开,金属轨道摩擦的声音。
你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我加重力道,元宝不满地喵呜一声,终于挪动尊臀,大脸探入缝隙,不紧不慢地送去半个身子,直至尴尬地卡住。
一双裹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透过被撩起的遮光布一角,出现在我有限的视野里。摸着猫屁股的我,以及被卡住的元宝,不约而同静止了一秒。
对面一声轻笑,打破尴尬:“元宝,回来。”
新邻居与我近在咫尺。
那声音低沉磁性里还保留一点少年人的清朗,我听得更加真切,心毫无由来在他开口的瞬间漏跳了一拍。同样激动的还有元宝,它撒娇般喵了几声,努力拱动胖乎乎的身体,当场演示猫的液体状态,原路返回。
我看见新邻居的衬衫衣袖连同钢质腕表闪过,修长手掌抚上我刚刚摸过的地方,指甲边缘修剪得很干净,他不重不轻地拍了拍元宝的屁股,那力度不似惩戒,更像安抚。
这是一双很符合我审美的手。
如果这是电影画面,我会截图,甚至会把手部特写镜头砍下来,加入手控福利视频里。我在某个亚文化盛行的视频平台有账号,里头齐集各种主题的摸鱼混剪,粉丝已快超过八万。
可惜这是现实,我只能扮演文静,在社交距离内默默欣赏。
“抱歉,没看好猫。”
新邻居礼貌道歉,用那双好看的手抱起喵呜喵呜不停撒娇的元宝,转身走开,体贴地省去了我思考客套话的麻烦。
我还立在原地,手心被夕阳烘得微微发烫,有种把遮光布一把掀开的好奇冲动——他刚刚摸猫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旧钢表,表盘是一种很眼熟的浅绿色。
我高中疯狂迷恋迟瑞的时候,曾经很想知道他手上钢表的品牌。
我记得表盘中间有几个外文字符,看着像德文,但对比了德国知名制表商的所有绿色系表盘,款式都有差别。最后靠着记忆,用一张手绘图在某个钟表论坛求助,有爱好者告诉我这是已经停产的德国小众品牌,连品牌网站都无迹可寻了。
新邻居的手表与迟瑞的那只非常相似。
我回过神,重新整理好遮光布,掏出手机点外卖,却被小姑妈接连发来的好几条60秒满格语音消息打了岔。我耐着性子,一条一条点开听,归纳中心思想:她吩咐我好好化妆,把胎记盖住,发几张漂漂亮亮的自拍过来。
一听就是要帮我找相亲对象。
我挑了一张天线宝宝晕倒在草坪的表情包回复:“小姑妈,这叫照骗。”
小姑妈直接打来视频通话:“什么照骗,讲得难听,小姑娘哪个不化妆的嘛。你发给我那生活照,素面朝天的,好多介绍人一看你的胎记,哎哟给介绍的男孩子那叫一个乌七八糟。”
我安静听训话,心里已经在庆贺我的躲避相亲计划通,没等我回答,小姑妈盯着我的脸开始灵魂拷问:“昨天多少点睡的?又熬夜了?还要不要嫁人了?”
“昨天隔壁吵架闹分手呢,我没睡好。”我心虚,举着手机寻找光线自然一些的地方,好显得脸色没那么憔悴,“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一辈子赖着小姑妈,给你养老。”
本意逗乐的话起了反效果,小姑妈笑我傻,慢慢地嘴角却垂下去,“你老实跟小姑妈说,是不是你爸妈离婚早,你对婚姻有了不好的想法……”
眼看经典节目重播,她开始追忆我这棵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的悲惨童年,我赶紧转移话题,保证等下就发几张美艳动人靓爆镜的自拍。
小姑妈脸色由阴转晴,笑眯眯收线。
我知道她这是在套路我,但我乐意踩,就跟她当年乐意用辛苦攒下来的工资带我去大城市做激光去胎记手术一样,虽然后来收效甚微。
半小时后,我画好一丝不苟的精致全妆,换上已经不再流行的往季紫色碎花连衣裙,对着镜头拍下七八张毫无灵魂的自拍,点击全部发送。发出去的照片里,眼底的红色胎记被自然的遮瑕和底妆盖住,眼妆恰当好处,勾勒微圆的杏眼,衬着一点腮红,更显得明眸善睐。
小姑妈给我回复了一排长辈专用的玫瑰花表情符号:“歆歆,漂亮!”
我因为社恐而错过了很多机会,恋爱、同学聚会、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和收入;
我也因为社恐而学会了很多事情,换灯泡、修理抽水马桶、处理电脑常规故障,乃至于独自吃饭、逛街、看电影、跑步,都已经成为稀松平淡的日常。
我恐惧社交,但不抗拒生活。
眼看忘记叫外卖,我干脆抓上钥匙,下楼去经常光顾的面馆吃面。
等我吃完饭,去超市囤完货,却在自家楼下遇到了一点应付能力外的小状况。
我的老破小是独立一栋,没有保安,只装了一道门禁系统。现在门禁旁边,蹲着个黑衣黑裤、看着不太脸熟的青年男人,周围地上散落着零星烟头。
我的独居女性警报响起。
看看时间,21:55,不早不晚,似乎也不是犯罪分子出没的好时机。我干等了几分钟,没有看见同楼栋的居民回家,抬头观察,四楼新邻居的阳台正亮着灯,有人在。
我决定碰一把运气。
我抱着装满日用品的购物袋走过去,用手机软件打开了蓝牙门禁。蹲在地上玩手机的男人抬头看我一眼,也站起身,跟着走进了电梯。
狭小的加装电梯里,我与男人一前一后站着。
我按了四楼,男人奇怪地迟疑了一下,按了五楼。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很多耸人听闻的社会新闻。电梯楼层的数字在慢腾腾地变化跳动,每一下都像我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叮”,四楼到了,我迈着还算镇定的步子走出去,余光看到男人还在低头看手机。
是我想多了,我松一口气,低头掏钥匙。
男人突然按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大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脑袋空白,调转方向,抬手按响405的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
没有应答。
再按一遍。
“叮咚,叮咚叮咚。”
还是没有应答。
四楼的过道除却门铃声,安静无比,连平时楼上楼下经常听见的小孩哭闹声都消失了。我手有点发抖,连着按下第三遍。男人就这么近距离站在我身后,无声观察着我的举动。
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或者说是短暂的十几秒,就在我思考是从安全通道逃跑还是打110比较快的时候,“咔哒”一声,新邻居那扇厚重的、安装有电子密码锁的门终于开了。
暖黄色灯光随着一股冰凉的空调冷气倾泻出来。
我几乎是直直地挤进去,腿有点软,就这么扑进了他怀里。
新邻居肩上搭着灰色毛巾,黑色短发还滴答滴答地淌着水,有些错愕地兜住了我。
我视线所及是他突出的喉结,距离之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水汽如何被空调冷气争分夺秒地冲淡,只留一股沐浴露香气,随着一呼一吸,流连在颈间。
他英俊锐利的五官轮廓与我记忆里眉清目秀的少年慢慢重叠。
我应激的大脑不合时宜地跑了个神——我怎么总是在狼狈不堪的时候遇见迟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