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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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矜那天晚上做了噩梦。
可能是因为临睡前顾叔对他说的那番话，也可能是，他已经太久没有做过噩梦了，连天公都看不下去他夜夜安眠。
那是八十七口人的血海深仇啊。
梦里的慕容矜还是十三岁的模样，他那个时候还没开始蹿个子，也还没有力气能拎得动鬼头刀。
他匍匐在烈火和灰烬当中，呛咳。
四顾都是茫茫的火海，火海之外是浓到化不开的夜色，一片漆黑。慕容矜拼尽全力想要找到一条生路，但是四顾无门。
耳边是喊杀声，椽木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他娘的声音，他娘叫他快走，他大哥的声音，他大哥让他赶紧上马，还有他们家从前的伙计和丫鬟，他们都在叫他，他们冲着他喊，小公子快走。
可是能走到哪里去？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双腿像是灌了铅，热辣辣的烟气顺着口鼻呛进肺管子里，从身体最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干呕的冲动。
伴随着那干呕的冲动，还有无法言明的惊惧。
慕容矜怎么也逃不出信陵侯府的那片火海。
烈火熊熊，刀戟铮鸣，冤魂夜哭，而慕容矜，像从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深陷在记忆的泥沼，无法自拔。
他记得当时有人来救他。
为什么这次没有人来救他了？
他的阿姐呢？他的阿姐难道就打算这么把他一个人留在火海和废墟当中，任由他自生自灭了吗？
为什么呢？是阿姐生他的气了吗？
阿姐...阿姐在哪里？
阿姐...阿姐你再不来的话，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慕容？慕容？”黑暗中有人轻轻拍打他的脸颊，慕容矜猛地翻身坐起来，汗流浃背。
“怎么了？做噩梦了？”顾叔坐在他边上，替他把被子掀开一角，“一直唤你阿姐。”
慕容矜强定心神，原来只是个梦。
他擦一把额上的汗，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嗯，做噩梦了，把顾叔吵醒了么？”
“没吵醒我，年纪大了，睡觉本来就轻。”顾叔伸手去摸慕容矜后背，触手冰凉，慕容矜整个后心都被冷汗打湿了，“之前都好久没再做过噩梦了，今天这是怎么了？”
之前慕容矜也常常做噩梦，尤其是在十三岁刚刚和顾长风一起生活的时候。
那时候两个人还住在一间房，慕容矜常常晚上噩梦缠身，不自觉地蹬被子，嘴里喃喃唤阿姐。顾长风在睡梦里听到了，便就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顾长风边上，轻拍他的脸颊，把他从噩梦中唤醒。
“阿姐在这儿呢，不怕。”
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慕容矜之后就再没怎么做过噩梦，之后又年岁渐长，男女有别，他也和顾长风分了房间睡。一晃已是五年，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慕容矜晃一晃神，他撑着炕沿，轻手轻脚翻身下了地。
“顾叔，你快好好休息，我出去走一圈透透气。”
“大半夜的，你又一身冷汗，担心吹了风着凉！”顾叔在慕容矜背后叮嘱，眼见着慕容矜已经抄起外衫走出房了。
慕容矜走出客栈房间，走到院子里，被凉风一打，神思便清明许多。
现在是二更天，正是星辰高悬的时候，也是人睡梦最香最甜之时。
慕容矜信手摘了片柳叶，抬头看着他阿姐住的那间上房的窗棂，把柳叶贴近了嘴唇，开始吹一支曲儿。
这曲子还是顾长风教给他的。
顾长风交给他许多东西。怎样使刀，怎样在颠簸的马背上挥刀，怎样看地图，怎样把那些曲曲折折的山溪和小道都记在脑子里。
自慕容矜十三岁往后，顾长风就是他生命的绝大部分。
之后也会是的。但是他不要再做那个被阿姐护在身后的慕容矜，他已经长大了，之后该由他来护着阿姐了。
慕容矜就站在院里吹了一夜的柳叶，知道远处东方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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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风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边正泛白，她先起身看了下卧榻边放着的更漏，瞧见时候尚早，然后便听见了熟悉的用柳叶吹奏的曲调。
顾长风披上外衫，腰带松松挽了个结，墨发还没来得及束，就这么披散着，赤脚踩在地上，“哗”一声推开了窗。
推开窗果然看见慕容矜在院里吹柳叶。
“怎么起的这么早？”顾长风探头，眼梢带点笑，看着慕容矜。
慕容矜停了吹奏，把柳叶从唇边移下来，仰头看着他阿姐。
“睡足了就醒了，阿姐也起来了？我回房间也去把弟兄们叫醒吧。”
顾长风在心里盘算一下时间，今天他们要走很长一段山道，山路嶙峋，极其难走，还有遭遇山匪的危险，早些出发，晚上就能早些找到地方住宿，省去许多麻烦。
“也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让大伙收拾好行装，吃过早饭就去马厩牵马。”
慕容矜道声好，把柳叶往衣襟里一揣便转身进了客栈前堂，顾长风合上窗子，先打了盆水洗脸漱口，然后把自己的长发扎起来，束好，然后再插上一只乌木簪。
收拾完这些之后，顾长风把鬼头刀往肩上一背，最后回身检视一下客栈里有没有拉下的东西，就转身出了房间。
顾长风先去敲了商队领队的房门。
商队与他们在同一处客栈歇脚，领队就住在顾长风的隔壁。
顾长风轻轻扣了两下门，那商队队长便走过来开了门。原来他们早已经起来收拾好行装候着了。
这商队领队姓王，单名一个纶字，虽然做生意，但却是个老实人，一路上都对顾长风尊敬有加，他带领的整个商队也都按照约定，严格遵守镖队设定的规范，一路上一点幺蛾子都没闹，两方人马相处的非常愉快。
“王队长，”顾长风对王纶微微抱一下拳，“镖队的弟兄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再等半刻便可以出发，楼下厨房简单备了些早点，王队长不妨让商队的兄弟们也下来一起用点？今天的路途比较长，路上可就难再找到能吃饭的地方了。”
王纶也对顾长风回了一礼，“谢谢镖头美意，我们商队已经用过早饭了，镖队兄弟们的早饭钱我们也结清了，既然镖队的兄弟们已经在收拾行装了，那我就去叫他们先到楼下前堂候着。”
顾长风抿抿唇，“镖队与商队素来是食宿两开，怎么使得王队长掏腰包给我们付早餐钱？”
王纶冲着顾长风摆手，笑容敦厚，“镖头不必与我们客气，这并州最近不稳，少有镖队敢过并州，所幸我们遇上了长风镖局，也多亏得镖头对我们照料有加，一顿饭钱镖头就不要与我们推脱了！”
“如此这般，”顾长风唇角微扬，冲着王纶再一抱拳，“那我就先替镖队的兄弟们谢过王队长美意了！”
“镖头...”王纶看着顾长风，欲言又止，有些犹疑。
“嗯？怎么了？你说。”顾长风拍拍王纶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紧张。
王纶吞咽了一下唾沫，“镖头，听说这条山道上有一伙流寇，很是厉害，他们据守着山道口，自二月之后就没有商队从这条道走通过，是真的吗？”
顾长风的眼神凝定了一瞬，然后又哈哈笑开了，“王队长您上哪里听说的这些？没有的事儿！”
王纶看着顾长风飒爽笑开了，心里安定几分，他向顾长风一揖，有些汗颜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只是朝廷日朽，并州这段时日着实不安生，心里头难免多想。”
“王队长放心，”顾长风提一下背在自己背上的鬼头刀，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就算真的遇上了流寇，长风镖局与我手里这把鬼头刀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答应了要把王队长和商队顺利送到凉州，那我长风镖局定然是说到做到！”
王纶看着顾长风眼中光芒灼灼，顿时心下大定，“那就仰仗镖头了！”
顾长风与王纶再简单交接过几句之后就下了楼，楼下饭桌上已经点上了灯，热粥，馒头，酱牛肉也一齐上了桌。镖队收拾好的弟兄们已经陆陆续续上桌开吃了，见到顾长风来，一一与她打过招呼。
慕容矜已经给她晾好了一碗粥，看到她来，先替她把凳子拉开了，冲她招手，“阿姐，这里！”
顾长风走过去，笑着坐下，开始喝粥。
“今天要走的这段山道挺险的，不好走，”顾长风一边吹着粥，一边慢慢悠悠开了口，“兄弟们把眼罩子给马戴上，马队之间的绳都给栓好了，走道的时候也都仔细着点。”
马走山道易受惊，所以要给马戴上眼罩子，让它们看不见悬崖峭壁和万丈深渊，由人牵着走。
马队的每匹马之间还要连上绳索，这样就算一匹马失足要滑下山崖，整个马队也能把它再给拉回来。
“绳索和眼罩子都备好了，镖头放心。”七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生鸡蛋，用筷子头在蛋壳上敲一个小洞，然后一仰头把生鸡蛋给喝了。
“嗯，”顾长风喝一口粥缓缓点头，“走山道我们自己小心些就成了，我担心的是山匪。”
顾长风放下粥碗，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叩在桌面上，她半身前倾，压低了声音，“先前王队长问到山匪的事情，我没跟他说实话，怕他知道有山匪会影响我们正常的脚程行进。”
“但是我接镖之前问过亮子，亮子跟我说，我们今天要走的这条道上的确有山匪，而且自二月之后，就没有商队再从这条道走通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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