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绽青云端(科举)》花菇一朵

40、第 40 章

　　天色未明时玉凌霄就从床上起身，今日屋内的光线不在昏沉，玉凌霄还能听见书本翻页时发出的纸张摩擦声，他走出屏风隔开的私人区域，正好看见坐在桌前看书的虞宏。

　　灯盏散出的光照在他高高的鼻梁上，朦胧的烛光越不过去，在他另一侧的脸上投下淡色的阴影，让虞宏还青涩的五官看起来很具故事性，硬朗俊美的少年今日手上拿的不再是关刀而是小小的书本，配上他认真投入的表情，玉凌霄渐渐明白上位者为何喜欢儒将。

　　两种冲突的气质交加在一人身上时，确实美妙。

　　“起了？”

　　虞宏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浅浅的困意，但眉宇间却没有出现疲惫的痕迹，突然减少了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最开始的第一天时，身体总会发出抗议。

　　玉凌霄颔首回应后，问：“你今日到起得早，不练武了？”

　　虞宏放下手中的书说：“嗯，我本来就落后太多，这种事只能靠勤能补拙追上，我早起了些时候又不愿意吵到大家休息，于是我便走远了去练。”

　　“那你看书时在屋子里多点几盏灯，不然小心眼花。”

　　“嗯？不会吵到你休息？”

　　“无妨，我们共处一室生活习惯不相同，本就要互相磨合，再说我以后也要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闲聊间虞三和翠苔进来服侍两人梳洗，梳洗时这两人又取了牌子去饭堂取饭，两人用过了饭便和前一日般去料理农事，不同于虞宏的轻松，从田里返回房间的玉凌霄整齐衣冠后，还翻出了竹编的书箱，装着齐全的笔墨纸砚背在身上，才和虞宏一道朝着山顶走去。

　　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笙竹书院玉凌霄他们这一批新入学的学子已经习惯，毕竟选择了笙竹书院便对其中的规则早有心里准备，有了一次经验，各自便再不会手忙脚乱。

　　因为身上背了较重的书箱，玉凌霄并没有像第一天时和虞宏走在最前列，而是慢慢的缀在登山的学子队伍的末尾，登山这种事情最忌从开始就全力攀爬，等到了半山腰时，才是登山者开始发力的时候。

　　保持着三步一呼吸的频率，玉凌霄一路都无需别人帮忙，倒是让一路关注他的虞宏心里倍感失落。

　　他的一身神力，往往身边人搬运重物时，都会需要他的帮助，这玉凌霄看着岁数比他小，但从细处看却是处处比他强，这让虞宏总是想从玉凌霄的短处上找出自己擅长的方面，也让玉凌霄佩服佩服他。

　　可玉凌霄行事都是心里有数，从不会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这让虞宏佩服的同时又想捉弄他。

　　于是。。。

　　“哎！？你干嘛？”

　　快到书院时，玉凌霄的脸上通红，热气阵阵从衣领中冒出，正从袖中拿出手帕擦汗时，没想到身边的虞宏快走两步站到他身前，把他一把抱起来，看这人轻松的模样，玉凌霄觉得自己的几十斤的体重仿佛虚得像是棉花。

　　虞宏抱起玉凌霄掂了掂说：“负重爬山对你来说还是勉强，等后面你再慢慢来吧，我看你喘气开始急促了就别硬抗，不然第一堂课你光忙着喘气了。”

　　“凌霄你和我客气些什么？”

　　那还真是多谢你啊，玉凌霄用手帕按住自己脸，在心里安慰自己青春期的小男孩罢了，算了算了自己不要和他计较，也没和虞宏站在山道理论，让这人把自己抱进学堂去了。

　　玉凌霄虽说不在意，但是眼神和先到学堂内的夫子一对上，脸色还是泛起红晕。

　　唉，心里年龄大，身上的包袱就重。

　　虞宏和玉凌霄坐下后，夫子看到虞宏时，忍不住冷哼一声，这傻小子今日怕是又要呼呼大睡，也不知道他来书院干什么？

　　听到这声冷哼后，玉凌霄对虞宏使去一个眼色，你可千万别睡啊，小心等会儿被打手板心，虞宏点点头表示自己收到后，就伸手过去从玉凌霄桌子上拿纸。

　　他小声说：“太久没有生出向学之心了，我纸带得不够，你借我点。”

　　虞宏的手生得很大，五指修长，骨节突出但不明显，指甲修得很短，是一双典型的男人的手，掌心与指腹还生着厚厚的茧子，温柔又厚重。

　　挺好看的手，但为什么要在桌上伸伸缩缩，借纸就借纸搞得这么偷偷摸摸干什么？

　　玉凌霄眼角一抽，看不下去虞宏这每次拿个七八张后，估摸着又伸手过来拿的模样，夫子已经开始连着自己都一起瞪了！

　　“直接给你一半，下次不要再这么磨蹭了！”玉凌霄悄声快速说完这话就不理虞宏，坐正身体目不斜视。

　　行吧，得到一半纸张的虞宏消停了，他其实不是磨蹭，不是看着玉凌霄昨日记下的东西很多，想着自己也抄点老师讲的东西，然后又怕自己拿太多了，玉凌霄不够用么。

　　每当玉凌霄板着脸不理他时，虞宏就特别想过去招惹他，但想到玉凌霄正在学对他有用的东西，便压下了躁动的心思，跟着玉凌霄开始研磨提笔，等着夫子开讲。

　　最开始听课时虞宏还很精神，等到了讲学的夫子换到第三位夫子时，虞宏就撑不住了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他这一睡，让以为他改好的夫子讲课的声音都停顿了片刻，玉凌霄也跟着夫子的停顿止住手上抄录的笔，转头去看身侧坐着的人。

　　行吧，刚开始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位夫子也是今天最后一位讲学的先生，等到散学后玉凌霄在他严肃的眼神下，一脸尴尬地想要推醒还在睡的虞宏，却被夫子阻止。

　　“丁夫子，还是让我把他叫起吧。”玉凌霄努力地想为虞宏找个台阶。

　　丁夫子皱眉说道：“你别动，我倒要看看他能睡到什么时候。”

　　啊，这是要被骂的前奏。

　　昨日玉凌霄先走是因为这人损坏公物，不关他事，但是今日这场合，玉凌霄觉得自己若是不管他就走，未免有点不仗义，自己还是在这里等等，虞宏等会儿要是被骂，自己好歹帮他说说好话。

　　轻轻叹了口气，玉凌霄也没走，反倒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整理自己记录的课堂笔记，边抄录边在心里祈祷虞宏快点起来，他这替朋友尴尬的老毛病要在虞宏身上复发了。

　　其余学子都从学堂中走了出来，只有他们家的两位公子没出来，虞三和翠苔都凑到门口去看学堂里面的场景，这一看之下，虞三身体就僵住了。

　　阿郎，这重燃的向学之心可真不持久啊。

　　又看玉凌霄面上的尴尬表情，还有夫子站在虞宏桌前的冷脸，虞三惭愧地看向翠苔。

　　翠苔倒是没想这么多，自家公子看着待会儿也不会被骂，留下求情也没什么，反而还说明自家公子讲义气顾惜朋友之情。

　　丁夫子从第一天就注意到新入学的学子中的玉凌霄和虞宏两人，因为他们是学子中年纪是最小的，玉凌霄小有才名还是未满十岁的童生，虞宏则是背景不凡，出于对其父兄的尊敬，对他会留有两分的关注。

　　玉凌霄倒是不负他的名声，不仅听课认真，还从第一天入学就抄录夫子所讲之言，这虞宏么，就让夫子们生出了极大的不满，这从头睡到尾的学生，他们是多久没有见过了？

　　站了半晌这桌上趴着的少年还是未醒，丁夫子足下发酸便走到玉凌霄的身边看他在写些什么，这一看之下，丁夫子便对玉凌霄心生喜爱。

　　玉凌霄笔下不是单纯的抄录先生之言，而是有条理的抄录整理，先用笔把每位夫子讲的内容誊抄，后拿出朱砂笔把把每位先生讲的不同之处圈起来标注着后续研究后，再拿出细小的毛笔逐句标识，每一句内容出自什么典籍都一一标注，不知道的地方呢，他就画个小小的疑问表情。

　　在纸上把学到的东西细分梳理，整理完全，使人看起来清晰明了，又和先前所学相互串联，实乃用心至极，对于这样的学生，丁夫子是极其喜爱的，所幸某人一直在睡，丁夫子便走过去指点玉凌霄纸上写的不明之处。

　　丁夫子讲得极细，在玉凌霄提出前一天所讲的内容后，还鼓励他不懂的就来他们住的学舍请教，别担心打扰他们，同时又问了些玉凌霄平日里的作息，一时之间师生其乐融融。

　　两人论学的讨论声都没有惊醒虞宏的好眠，他只是朝着两人说话的方向转了一个身，以玉凌霄和丁夫子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见，虞宏脸上的墨印子。

　　脸上赫然写着中庸里的半句话，不明乎善不诚乎半个身字，这倒是证明他今日是有认真听课了的，但在此情此景下未免太过于气人了。

　　玉凌霄暗暗瞧着丁夫子的面色，见他胡子下的唇角都似乎抿直绷紧了，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又看见丁夫子伸手像是要拍在虞宏肩膀上，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玉凌霄眼疾手快的先一步出脚踢向虞宏的小腿。

　　睡都已经睡了，夫子的说教虞宏是逃不过的，但可千万不能让这人伤着夫子，不然他说不定会被劝退啊。

　　玉凌霄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得丁夫子伸手的动作一顿，等他定睛看向少年们的方向时，正看见玉凌霄的脚踝被虞宏抓在手中，先前趴在桌子前熟睡的少年，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的射向丁夫子的方向，无情且带着煞气的目光打在身上，丁夫子觉得自己身上即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愧是将军的儿子，他、他不会杀过人吧！？

　　丁夫子禁不住为自己的想象后退一步，直到玉凌霄出声才把他从自己血腥的联想中惊醒。

　　“虞兄醒了就松手，我这腿可不是你的关刀。”

　　不用猜，凭借着体感，玉凌霄便知道今日回去后，自己的脚脖子铁定乌青一片了，痛就痛吧，总比发生学生打夫子的事发生。

　　“嗯？”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后虞宏松手，看见眼前一脸紧张的夫子和玉凌霄，才发现自己不是好像，是绝对要挨骂了。

　　他急忙站起来，向夫子行了一礼，抱歉地说道：“是小子失礼了。”

　　丁夫子的气势早在虞宏的眼刀下被削去了一半，也不好在学生面前露怯，丁夫子咳嗽了两声后，才沉声说道：“讲学很无趣，你怎么连着睡了两日，现在你正是青春年少时，不要虚耗光阴啊。”

　　没想到没被骂，反而被耐心的劝解，虞宏愧疚上前轻声地说：“学生知错。”

　　见现在的机会正好，玉凌霄也上前打圆场道：“夫子莫怪他非是虞宏不学，而是他以前只看兵书，对于典籍文书都没有涉猎，夫子们讲学内容高深，虞宏从前没有学过，现在从头开始，难免跟不上进度。”

　　先说了好话，玉凌霄再把虞宏昨日看书习武到深夜，今日鸡鸣时分便起来苦读的事情添油加醋地给丁夫子说了一通，极力地为虞宏争取尽可能的宽大处理。

　　丁夫子见虞宏认错态度不错，听玉凌霄所言，他也是抱着赤城的向学之心，于是情绪便缓和了许多，他安慰虞宏道：“有向学之心，你什么时候学都不晚，我会为你给其他夫子说情，以后每日下学了你就来学舍找我，我再按照你的进度单独教你。”

　　“啊？”虞宏完全没想到道歉后，还给自己添加了其余课程，一时便忍不住眉毛耷拉下来。

　　玉凌霄看他这样子，只好由自己描补道：“啊什么啊，你这是找到人教了，还不谢过丁夫子。”

　　这下就落实了，虞宏也只好行礼谢过丁夫子的用心。

　　丁夫子那不知道这两个少年的小心思，又见虞宏脸上表情委实好笑，便说道：“也不是立刻要教你，张载先生留下的学问，我研究的也不深，等三日后你再去学舍寻我。”

　　这意思是他还要为了自己去学习张载先生的学问，见夫子是为了自己专门去学习新东西，而不是拿课堂上自己听得发昏的东西再给他灌一遍，这些虞宏的脸上是真的红了起来，他很少不好意思。

　　他难为情的握了握拳，随即放松了手，这次再对丁夫子行礼时，便显得比之前的态度更加恭敬，“劳烦夫子了。”

　　丁夫子和蔼地笑着说：“那里那里，既然来了书院便是学生，夫子教授学生知识又哪里算得上辛苦，本职而已。”

　　好意被虞宏记在心里，之后不论他能不能学会，夫子这份心他是感激的收下了。

　　“不过，今日我在众人面前把你留了下来，还是要给你点惩罚，不然不能服众，回去后你就把你脸上那半行字所属的段落抄写十遍，明日下课后再交给我。”

　　嗯？他脸上有字？

　　虞宏伸手摸脸后转头向玉凌霄投去询问的目光，得到玉凌霄一个肯定的眨眼回答后，深深觉得早知道他就不学玉凌霄记笔记了，这困意上涌时趴在桌面上睡觉时，谁知道就恰好地睡在了未干的墨字上。

　　丁夫子说完了话也不耽误两人时间，拿上自己的东西后就先一步的离开，留下玉凌霄看着虞宏在磨蹭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还探头探脑的去看丁夫子的背影。

　　心知他是不想和丁夫子同路，玉凌霄倒是不催他，这知道怕，就是把老师的位置摆正了，这丁夫子倒是难得的好老师，也不对虞宏说什么重话，也不玩先夸后但是的话术。

　　“唉，刚才有人说我从来没学过四书五经，你说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虞宏收拾好东西并排和玉凌霄边走边说道。

　　玉凌霄抬眼看穿这人又想皮了，于是问：“什么东西不认真学就等于没学过，民间俗语有云半壶水响叮当啊。”

　　虞宏讪讪地笑了一下，这大实话说的，不过自己倒是不讨厌，这会儿心里的别扭恰恰是说明了自己的不如，要是因为自己不如别人而生气，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的。

　　心下不服输，虞宏便准备用心跟着丁夫子学，总要让玉凌霄对他刮目相看才是，嘴上又打算撩起别的话题和玉凌霄闲聊时，却发现玉凌霄停在了一处野草旁边，他弯下身子盯着那丛草看了半天后，就伸手去一把把拔了起来。

　　虞宏走过去看着那青色如同麦秆拼凑的野草问：“这东西是什么，你要带回去准备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