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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首又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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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看到门口标有的“手冢”门牌,心中警铃作响。
夏目在身后磨磨蹭蹭地看手机:“302。姓‘手冢’。诶,对。就是这一间了。”
等了等,不见男生有动作,又询问:“越前君,怎么了?”
越前没有说话,因为眼前的房门缓缓打开。
那个人英挺的身形整个浸在阳光里,镜片下的眼睛看不清楚,只有淡淡的余辉在眉间。即使逆着光,也能感觉他严肃的神情。身着青学蓝白相间的运动服。
这是十五岁的手冢国光,一米七九的个子,比十三岁的越前足足高了二十八厘米。
这是越前看过的一个最长的慢镜头。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忘记这个人。在一起三年,分开七年。记忆和爱情一样,都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被消磨殆尽,他甚至已经无法描绘出那人的轮廓。
直到再一次以这样微妙的形式看到他,就如同有人在越前脑中按下一个开关,关于这个人的过往潮水般涌上来。
他喜欢鳗鱼差,听贝多芬,每天一丝不苟地写日记,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定期会到神奈川海边钓鱼……脑中全是这个人。
夏目说,越前君明明很厉害。
迹部问他,为什么不认真打网球。
为什么。
这是越前羞于承认的——因为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交集。被摆脱什么青学支柱也好,为了他损伤一支手臂也,和他偷偷摸摸交往也好,这样的事情,再也不要发生。
七年之痒,是夫妻之间的一道屏障,再浓烈的情感,都逃不过时间的打磨。
可他逃避了七年,却依旧懵懵懂懂思念了七年。不敢让人知道,隔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他对他还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相见不如不见。
越前浑浑噩噩,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手冢爷爷的病房里。老人正在吃东西,气色红润,鹤骨仙风,看不出来前一天晚上竟然中过风。
手冢微微弯腰,向两人道谢:“谢谢你们帮助爷爷。”
夏目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她指了指身旁的少年:“越前君才厉害,其实都是他帮上了忙。”
“啊。”手冢点头,一双深邃的丹凤眼看向越前:“听护士说了。真得非常感谢。”
手冢爷爷难得露出温情微笑:“看不出,少年你很有医学知识。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是多亏了你。”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刺鼻的消毒水味。手冢爷爷的面容。手冢国光的面无表情和一成不变的生硬音色。
越前觉得天旋地转。
他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应的,也不知道怎么离开病房和,直到离开医院,和夏目分道扬镳,一根绷紧到接近断裂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他又怎么会忘记那位老成持重的手冢爷爷。
十七岁那年,手冢爷爷专程在越前放学路上拦住他。老人庄严肃穆,口气强硬不容质疑:“是叫越前龙马吧。我要求你离开国光,也就是我孙子。”
越前在看到老人的一瞬间,便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直白。
他愣着没说话。
老人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打网球,也准备以这个作为职业,有那种丑闻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而且国光是家中长子,要继承家业,我不希望他和同性在一起。”
他说得仿佛处处为人着想,可一口一句地“同性”,“丑闻”太伤人。
越前压低帽檐,无法直视老人肃然的眉眼。如果再早一点,他也许会像言情小说里,向对方的家长理直气壮地喊:“我是真心喜欢他。”
或者抓住心爱人的手,说:“我们私奔吧。”然后不负责任地抛下所有社会责任,远走高飞。
如果再早一点。
只是几天前,已经在东大就读医学的手冢回青学找到越前,他开门见山:“我家人知道了。”
越前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平静:“所以?”
手冢看着他,如同看一辆慢慢远去的火车,“越前,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陪伴你。”
越前睁大眼睛,金棕色的瞳孔饱和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我们……年轻时候,大概都有些性取向模糊,我想你也是这样。所以……”他总是一本正经,落落大方,很少会如此失态,不知怎么堆砌措辞:“你的人生路很长,会遇见更好的人。”
他是如何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家里压力所以要分手也好,因为不喜欢所以要分开也罢,这些越前能够理解,但这其中不包括置疑他的情感。
什么性取向模糊。都是自己欺骗自己又欺骗别人的借口。
越前怒极反笑:“所以你准备滚回去做你的孝顺儿子,孝顺孙子?”
手冢皱眉头,“越前……”
“你难道不敢稍微抗争一下么,就这么认命……你……”
下一刻越前说不出话来,因为手冢说话的声音里含上了无奈:“越前……你别这样……”
这个人纵容他任性了很多年,唯独这一次,他摆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说越前你别这样。
越前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他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什么也不剩。
手冢妥协了,他无法不迁就。
越前告诉手冢爷爷:“我和他分开了。”
老人一愣,似乎没想到孙子在自己之前快刀斩乱麻,他神情里松了一口气,终究又不忍心,“那你……好自为之吧。”
他当然会好自为之,怎么能够让人看出他是输家。越前戏谑地反讽,“我一定会活得有滋有味,乐以忘忧。”
老人曾经要求越前和手冢分开。而如今他却救了老人一命。
孽缘至此,越前也已无话可说。
重生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只是不要再见这个人。
阳光在眼前明晃晃。视线里进入一个高大的身影。
对方伸手在越前眼前晃,玩“这是几根手指”的游戏。越前直愣愣,然后唤:“桃前辈……”
桃城吓一跳,“哈哈”笑出来,“没想到你记得我名字啊……”
他突然伸手拖着小孩向台阶上走,“你来这里是打网球的吧,发什么呆啊……”
越前回过神,双脚像是有记忆般的,代他走到了这座破烂的街头网球场。
桃城丢给越前他的惯用拍子,“我看你没带球拍,就用我的吧。今天这里没什么人,很少有哟。我就勉为其难陪你打一场。
他抿嘴一笑,“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青学正选呢。”
越前右手捏紧拍子,放开手掌,又捏紧。吸汗带滑腻。
他拍了拍黄色小球,用力“啪”地一下打出去。
那个人问他,越前,你为了什么打网球。
彼时头顶上列车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潮湿的水汽漫过眼睛,硬地网球场上有颗粒摩擦着膝盖,天空被飞机带出一道白色轨迹,风吹草地。
那个人说,越前,成为青学的支柱吧。
他突然耳鸣,像是有飞机在身边轰然叫嚣。
这一句话,捆绑了越前龙马之后不算很长的生命。他再也没能逃脱。
他像言情小说中的悲情女主角,自怜自哀,骗己骗人地过着之后的日子。什么事情没做过——传绯闻,堂而皇之进GAY酒吧,被狗仔队拍到和老板进酒店。
他无意高调,却有意做给他看。
无非想告诉他,无需有他,自己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越前狠命地抽击着网球。
他想到那个人一丝不苟的脸,仿佛很专注,又仿佛无所谓的神情。
他曾经站在十三岁的越前龙马面前,如同一座无法攀岩,无法逾越的高墙。越前终其无法瓦解这堵墙。
“啪。”黄色小球落在底线边缘。
桃城额角一滴汗水蜿蜿滑落。
不知哪个人来围观,喉咙“咕噜”了一下,喏嗫道:“六比一。这边这个小个子获胜。”
桃城面无人色,这么难看的败北,他连强颜欢笑都挤不出来。
“你……”桃城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其实也是冰帝的正选吧?”
越前抬眼看他,“不是。”他说,金棕色瞳孔沉淀着厚重的夕阳,“只有这个,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