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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宁远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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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苛怔了怔。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鹊吟山的弟子都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掌门和那昧妖,不是才被师祖铲除吗?这怎么就又重新出现了?!
有些弟子不明所以,差点惊呼出声。毕竟在众人看来,宁远川是被昧妖所蛊惑而寄生,最终不得已才与昧妖一道灰飞烟灭。
可如今,他怎得又出现在虚空之上?
另外,他口中所说的那句他要宁濯死是什么意思?
宁濯不是掌门的亲生儿子吗?这世间哪有父亲要杀儿子的道理?
这话中情绪冰冷,话中意思也令人顿觉毛骨悚然——这到底是昧妖,还是宁远川?
周明涧定睛看了半晌,而后试探性地反问道:“这是……唤灵术法?”
他并不是很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但是记得早年在师父的一本古籍当中看到过,大抵是个古老的术法,说是可以在人死后魂魄不灭的情况下,将这人魂收集召唤回来,短暂地恢复这人的神智,看他是否还有什么未竟之愿。
“不错。”一直不动声色的风无量开口应道,“就是唤灵术法。所以这不是什么幻象,而是他自己的魂灵。”
唤灵术法早年在上仙界常见,但会的人不多。传闻这术法操作极为精妙,若是一着不慎还会反噬自身。没曾想,当初在上仙界都未曾得见一回的术法,如今在下仙界倒是开了眼了。
想到这里,风无量将视线投注在前方一人身上。
先前师父叫他小仙君,看样子也不是个简单人。只是……风无量眉心微皱,看着这人有些恍神。
他给人的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难不成是……风无量的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了看凤晏回,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无路如何,宁远川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之上,又说了那么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自然引得所有人的视线。
九冶城城主褚烽大惊之下,站出来指着宁远川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声音震耳欲聋,但宁远川置若罔闻。
“褚城主,不要白费力气。”周明涧抬手拉住正要往前的褚烽,叹了口气,“这是掌……宁远川死后的魂灵,只有生前最重的执念,并未存个人的神识。换句话说,他现在只能说他自己想说的东西,你问他什么他都是听不到的。”
褚烽双眸大睁,作为未入修行之道的人,今夜有太多东西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难道,宁远川修行半生,所历者众,最终留在脑海当中的执念就只有让自己的儿子死吗?
说完先前那句耸人听闻的话后,宁远川的魂灵半晌未曾再发声。他似是遥遥地看着某处,但视线虚无缥缈,并不真切。
琼月下意识顺着宁远川所看的方向看去,那是东北向的层层山峦。而在那山峦之间,琼月骤然回神,有师娘的墓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远川的魂灵又说话了,声音里仿佛带了几分呜咽。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小殷。”
褚烽心头一震,宁远川口中的小殷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结发之妻、宁濯的生母,也是褚烽的义妹。
小殷死在临盆的那天,如今算算也已经白驹过隙。
褚烽心里一酸,同为丧妻之夫,在场诸人怕是没人能比他更能理解宁远川的这一声哀叹。他眼角泛湿润,脑海当中尽是当年景象。终了扶额惨笑一声,明知宁远川已经无法听到,但还是说了一句:“你如何这般痴心成魔?”
于发妻之情算情,可这发妻留下的骨血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在场众人皆知宁远川不喜宁濯,从降生之时起就被他送去了山下农家,直到褚烽于心不忍将之寻回,重新送还到鹊吟山。后又认为是因得宁濯先天痴儿,日常不言不语,不被掌门所喜也是正常。
可不喜便不喜吧,可怎能这般置人于死地?
就在此时,第一缕日光正好照入南山雅舍。兴许是这缕日光所刺激,半空中宁远川的魂灵逐渐淡去,但却又不知为何强烈挣扎一番,嘶哑的声音断续传来。
“……若是我早些遇见那妖就好了!若是我早些拔出那孽畜的三魂七魄就好了!若是我当初强行让你堕去这孽畜就好了!若是……若是我当年不遇见你,就好了……”
声音渐弱,随着旭日高升,终究湮灭于天地风林之间。
与此同时,脸上原本毫无血色的宁濯缓缓地睁开了双眸,渺茫地看着天边浮云,直到视线扫过人群前方的曲无韵时,才总算有了一些焦点。
他定定地看着曲无韵,片刻之后惨笑一声。阖上双眸后,眼角仍旧有水渍蔓延。
不远处的桑风北叹了口气,顺手将萎靡在地的天玄道人收了起来。
但也已经无人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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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可注定这鹊吟山和九冶城的不少人得过一段夜不能寐的日子。
夜里的南山雅舍与以往没什么不同,撵走了非得要侍奉左右的风无量后,桑风北转身关上了屋门,施了一道法术将整个厢房防御在其中。
尚未转身的时候,就听凤晏回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小仙君,茶否?”
桑风北敛目而回:“你既然能用得飞花散刃,区区煮茶一小事又如何问我?”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桑风北还是径直走到了凤晏回榻边,俯身拉过凤晏回的手腕子,将袖子撸到最下头,然后对着灯细细端详。
嫣红色的痕迹从小手臂处开始延伸,脸上自然是不必说。
“所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桑风北皱眉,他的视线盯着凤晏回手腕处的朱砂痣,若有所思。
“知道,也不知道。”凤晏回答得干脆,“知道的是我体内的囚龙突然异动,居然将四散而出的妖力收了回去,这才让我不至于被当成妖怪,当众被挫骨扬灰。但我不知道的是,这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发生。”
凤晏回抽回自己的手腕子,远远地对着烛火端详手腕的朱砂痣——这是囚龙所在的封印结界。
虽说在自己体弱之时,囚龙总想着冲破囚笼反制,但它素来都是混沌莽撞的状态。凤晏回也会在必要之时借助几分囚龙的力量,却也只是强行征调抽取,从未引发囚龙的太多异状。
可这次不同。
在凤晏回头疼着到底怎么样度过这次危机时,却突然发现因得经脉断裂无法控制的妖力居然变得可控起来。不仅如此,凤晏回体内的经脉也被暂时修复,这才能姑且在众人面前用得出飞花散刃,彻底镇住了场子——虽然此时他体内的经脉早就碎裂成了原样,甚至比之前还糟糕几分。
但无论如何,囚龙的莫名异动一直让凤晏回惴惴不安。
“反正,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将经脉重塑提上日程,要不然我怕是只有被控制和宰割的份。”凤晏回说话之间慢条斯理,虽然话中意思严峻,可嘴上半点慌张也无,“宁远川的前车之鉴你可是亲眼看到了,万一……”
“你不会!”还不等凤晏回把话说完,桑风北蓦然发声,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你不会像他那般。”
“……”凤晏回无语之余确实还是被感动了一点,“我也不觉得我会想他那样,你倒也不必把我跟他相提并论。我只是觉得,若是还有妖魔如昧妖一般蛊惑人心,以邪门歪道之举暗中侵蚀仙门各派,那怕是不好处理。早恢复早安生,不是吗?”
桑风北怔了怔,耳根子有点发热。
而后他岔开话题,问凤晏回:“你当时如何确定宁远川身上有昧妖?”
就在招魂那天,凤晏回就告诉桑风北看好了宁远川,并告诉了他应对昧妖之法。不过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当时却并未告知。
凤晏回抬手点了点手腕上的朱砂痣,解释说道:“你知道囚龙被称为万妖之王,总归还是有些本事的。虽说如今在封印禁锢之中,不若往日。但近在咫尺的妖族之气,他还是能感知得清清楚楚并有所反应。那日焉息妄的传信被人截获,虽说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端倪,但是我与你说过,上手一触碰就感受到了几丝残存的妖气。我原本还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但这妖能拦截焉息妄用上仙界之法的传信,那想来八成是昧妖。”
桑风北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鹊吟山修行之地,素来干净清幽。若是这山里有妖,还是大妖,不可能隐瞒得如此严密。”凤晏回再道。
听闻此话,桑风北问道:“为何?”
“原因有二。一来,虽然大妖可以隐匿自己的妖气,不被寻常弟子发现。但这鹊吟山还是有风无量这般人坐镇,哪怕他闭关修行不问世事,可自己这地盘上若是有个游荡的大妖,他断然不会一点也没有察觉。而来,这大妖更是需要修行。就算是平日里隐匿山野不被察觉,可它总得修行。所以,若是完全不被人发下你的大妖,那必然被这仙门中人所庇佑。”
桑风北再问:“为何觉得一定不是风无量?”
凤晏回失笑回道:“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这人在乱世之中难以保持本心,他的能力也稀松平常,但是能教出仇苛那般心地赤诚的徒弟,总归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他话中一顿,接着说道:“我随从未见过宁远川,但确定宁濯缺失的魂魄是降生之后被强行抽取的。抽取魂魄之事少说也得耗费半月之数,而我之前问过仇苛,他确定自从宁濯降生后并未有过片刻丢失。满月之前在宁远川的一手照料之下,满月之后发现天生痴傻,就被送到了长老阁。”
桑风北脸色忽明忽暗,咬住的牙关带着两颊略有抽动。良久之后,他沉声说道:“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狠心如斯,偏执如斯,一切都是情之所起。”凤晏回也颇觉无奈。
宁远川丧妻之痛时,被潜伏在鹊吟山的昧妖所惑,昧妖以可以将他妻子小殷复活为诱饵,成功寄生于宁远川体内。
昧妖让宁远川亲手抽取了儿子的一魂一魄做引,名义上是以亲缘之力重塑小殷的肉身。实则为吞噬宁濯的先天灵魄,以达成自己的修行之道。
而后,昧妖就一直寄生于宁远川身上,因得吞噬了宁濯最纯净的仙根灵魄,它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汲取宁远川的修行灵力。作为一只妖,有仙门之人心甘情愿地供奉,它的修行速度也愈发迅猛。
所以,昔日褚烽所遇高人说,宁濯并非天生痴儿而是有鬼作祟,是大实话。
寒来暑往,昧妖的修为愈高,对灵力的渴求就越多。宁远川一人之力已经供养不了它,于是才有了那次九冶城之乱里,鹊吟山大部分弟子无端被妖瘴所害,差点全军覆没的意外。
这一切,宁远川心知肚明。
比起自己的发妻,师门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原本因得昧妖吞噬了宁濯的魂魄,对于褚烽的招魂提议,宁远川始终是严词拒绝。但随着昧妖的本事愈大,它觉得已经到了可以把宁濯的所有魂魄整个吞噬,炼就至高妖身的时候。
但没曾想,褚烽那个多管闲事的居然真找来了玄灵一族,试图在它对宁濯动手之前,先把魂魄找回来。
可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凑巧,此时它居然拦截了一封上仙界的传信,上述提及万妖之王囚龙的所在!
对此,昧妖欣喜万分。
若是能借助天玄道人的手,将重伤隐匿的囚龙一并吞噬炼化……那它岂不就是下一任的妖王了吗?!
于是,昧妖打算略施小计,祸水东引。
“所以,褚璟体内的蛊也是昧妖所下?”桑风北若有所思,“但这是为什么呢?”
说实话,他至今也尚未真正明白这蛊到底意欲为何?若说只是想让褚璟直接爱上什么人,这也未免太……
“未必。但我目前也不清楚,还得再看看。”说罢,他抬眼看着桑风北,“我让你收好的玄灵在哪儿?”
有些疑团,还是要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