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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中有樵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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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刚才说,这是什么山?”
石宝君侧过头擦了擦汗,瞧了瞧跟在一边的青衣少女,微笑道,“山名烂柯——”
山名烂柯,群峰盘回而石奇崖险,再往内山去,走兽都不常见,诓论是人。昔年王质于山中遇仙,不过下了一盘棋的功夫,随身石斧已烂,人间又是数十载光阴。
亦云古早之时,炎帝雨师赤松子仙居于此,吸食日月,光华自成而润泽一方。
石宝君并非寻常樵户,依稀有一二分文采与人才,侃侃道来,于典故传说十分熟匿。
他将肩上皮担搁在脚边,指天画地,数故引典,恨不能将这山上山石花草各色奇窍一日说完。
青衣少女初时听得十分凝重认真,但石铁嘴的多舌岂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她听了半晌,忽而“哎呦”一声,蹲了下来。
石宝君吓得忙停住话头,手忙脚乱围着她转,口中疾道:“怎么了?怎么了?”
青衣少女双手抱头,低声道:“头......”
石宝君懊恼道;“定是又头痛了?啊,都是我不好,你这伤才见起色,我就带你走货,山里阴凉,别是着了冻的,落了病根,就不好了......”
青衣少女抱着头,低声哀哀道:“哦,这山原来人迹罕至么,你说我是从这山上跌下来的,莫非我其实是个野人?”
石宝君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瞧见她虽然面色发白,但目光清明双眉舒展,并无一分阴郁,显然并未真正将这些病痛放在心上,方才觉得放下心来。
这少女逾月前昏倒在山道上,浑身大大小小的擦伤也不知有多少,皮肉伤虽然好得极快,脑子却摔得糊涂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大记得,着实柔弱可怜。
石宝君见她一时也无处可去,便留她在家中,嘱妹妹宝儿时时照看,今日却是看天气渐好,想要带她出来散一散心,活动活动的。
少女痛得久了,极干脆就地便一坐,笑吟吟道:“说到这野人,我倒听说过个故事,是说一家人出去旅游......出去游山玩水,发生了事故,爸爸妈妈都死了,独独剩下个不足周岁的婴儿,孤零零一个人被丢在山里,衣不蔽体挨饿挨冻了好几日,这日机缘巧合遇见了只母猿——那母猿恰好刚刚死了幼崽伤心不已,竟将那小孩儿拣了回去,就当做小猴子来养。时间长了,那小孩儿慢慢长大,却不知道自己是人了,只当自己真的是只大马猴,吃食动作习性,无一处再似一个人了。”
石宝君忍不住道:“然后呢?”
少女笑道:“这猿孩在山中生活了好多年,后来有探险者......就是喜欢四处探秘的一伙人,无意中发现了他,便将他带了回来,慢慢教他说话识字,做人道理,如此好几年,他才慢慢变回了一个人。嗯,这故事可不是故事,真的有过这么一个猿孩儿,我们那边还有人写了戏本,还有人演了出来,挺有趣的,是不是?”
石宝君怔了半晌,道:“那......那他到底是只猴子,还是个人?”
少女点点头,道:“对啊,他究竟是个人,还是一只猴子?我可不知道。但我却在想,这人的心性,可是天生的吗?这个猿孩,做了那么多年的猿,内心深处是不是还是觉得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人呢?若有一日,我也不在生我养我的环境之中,甚至用了别的身子,别的名字,那我还是不是我自己?我会不会也慢慢变作了一只猿猴?一尾红雀?或是一匹野马呢?”
她一个一个问题徐徐问了出来,却也是不期待回答的,微微一笑,站了起来,道:"石大哥,我好些了,我们走罢。”
石宝君在后面苦笑道:“你的思虑太重啦,你这些问题,我可一样也不能回答。”
少女没答话,拎起裙摆,轻巧地越过溪水。
清风过处,她脚踝处有个细巧的银丝镯子铃铃作响,溪水清澈,她忽而低了头,不知是看自己双足,还是看那溪水中的游鱼。
石宝君纵看过各色美人,也禁不住在心中暗暗赞上一句真漂亮。
那少女却“咦”了一声,蹲下身来。
石宝君心念一动,道:“怎么了?”
那少女已将脚上镯子褪了下来放在手中,上头挂了个小小银锁,她指着那银锁,道:“大哥你看,这里写有字,刻字的人手可真巧,那么小一件物事,竟能刻得这么整齐细巧。”
石宝君踏步过来,却见她眯着眼睛轻声念:“思卿方知时日久,今夜会肯入梦否?恩,这下面还有个落款,夏......夏雪宜?”
她原先声音平稳,念完这个名字尾音却微微颤抖,几乎要摔下河去。
石宝君连忙扶住她,见她面色难看,以为是想不起来心中难过,忙安慰道:“总会想起来的。”
少女原地呆愣了片刻,收了链子,嫣然一笑道:“是,不急,总会想起来的。”
两人匆匆回家,及用过晚饭,石宝儿去后面烧水,少女忽而敲响了石宝君房门。
她站在门口,手中捏着那个银镯,衫角轻扬,目光尤其明亮,笑道:“大哥,我想起来了,原来我姓温,小名阿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