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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Beluk(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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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鲁克没太相信她的鬼话。
“魔女”这个词,听起来过于的通俗且普通。几乎在每条街道上,都会有那么几个人自称自己是“魔女”。
她们会穿着同样深颜色的、看上去十分繁复的长裙,捧着个巨大的水晶球,神神秘秘的拉着路人说一些听起来十分亥人的话,再收取一笔钱财,给予他们所谓“魔女的祝福”。
只是贝鲁克心想,自己既没有钱,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钱的人,她又何必如此言之凿凿的用着所谓“魔女”的话来介绍自己?
“你为什么想要看贝鲁克上台表演?”
先前的贝鲁克用着克罗尼的身体这样问道。
“嗯......为什么呢?”女孩儿仔细的想了很久,说,“总觉得现在的戏剧,少了些什么。”
她指了指台上,小丑先生正一个人卖力的逗笑,他偶尔会看看另一边空无一人的舞台,抛出的彩球尴尬的落在了地上,原本应当有着老木偶师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接住那掉下的笑点。
女孩儿说:“我只是想看一场完整的马戏罢了。”
“为什么非得是贝鲁克?”克罗尼又问道。
“呃、”女孩儿顿了顿,接着直勾勾的、用着她一如既往地、坦率到令人想要移开目光的眼神瞧着贝鲁克,说,“因为我刚好瞧见了你在练习,所以想看你的表演而已。”
贝鲁克将信将疑。
——他可从来没在棚子以外的地方练习过。
或者说,即使是马戏团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偷偷练习着老头儿教的木偶戏,他们甚至至今都还相信着克罗尼的身体里藏着老头儿的一丝冤魂这样的鬼话。
这世界上压根连神都没有,又哪儿来的鬼魂。
贝鲁克心想。
“说起来,我的姐妹们最近想去别的地方转转,我打算和她们一起走。”女孩儿伸手戳了戳克罗尼脖颈上的小蘑菇头,思考了片刻,又问道,“你真的不打算上台演出吗?你明明......”
“你明明是位那么出色的木偶师。”
“不。”
贝鲁克几乎想也没想的,就这样、仿佛条件反射的,拒绝了。
没有通过克罗尼,没有使用腹语,而是用着自己生涩而稚嫩的、有些不属于十几岁小孩儿的沙哑的嗓音,说出了这个否决的字眼。
“不可能。”他像是在努力的说服着自己、给自己的既定事实不断加固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女孩儿叹了口气。
“那如果,我为你提供一个属于你自己的舞台,你愿意出演吗?”她这样问道。
那一瞬间,贝鲁克承认,他有些犹豫了。
是的,是的。
他确实的,在羡慕着。
羡慕着高音女士,羡慕着小丑先生,羡慕着独轮车骑手,羡慕着杂技演员,他羡慕着能够登上舞台、为观众带来快乐的所有人。
尽管他们的生活不如意,尽管他们的老板是个阴险的吝啬鬼,尽管这马戏团破烂的好像会被一阵风吹走,但他确实在羡慕着。
他喜欢别人的笑脸,喜欢看到他们放下一切生活的琐事、来到剧场里忘却一切的轻松,喜欢那一声又一声的、放肆的、毫不掩饰的、善意的笑声。
也许——也许是因为这是他没办法拥有的东西吧。
他没办法拥有,所以不希望有人会和他一样悲哀,所以想要带给他人、以至上的快乐。
他也......
他也喜欢木偶。
不仅仅是因为那木偶师老头儿善待了他,而是那木偶,就好像是他的伙伴一般。
他们一起难过,一起受累,一起开心,一起生活。就好像克罗尼就是他,他就是克罗尼一样,即使是过着被人操控着的生活,却能够发自内心的、遵从本心的、一起带给别人欢笑。
他想——
哪怕只有一次,哪怕没有观众,哪怕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梦,但是、
但是他想上台演出。
“好。”
女孩儿露出了笑容,如此应道。
贝鲁克觉得,自己一辈子,永远、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仿佛梦境的现实。
红头发的女孩儿向后蹦跶着退了一步,她那长长的双马尾就好似在夜空中起舞的荧光草,有无数颜色怪异的菌群从她的发丝间咕嘟着冒了出来,再而飞往天空,如萤火虫般一闪一灭,组成了浩瀚的银河。
她笑着拍了拍手,原本空无一人的、由黄土石板拼接而成的街道上忽而弹出了数枚大大小小的蘑菇。那些个蘑菇色泽鲜艳,有些只有指甲盖大小,有些却巨大的顶得上那马戏团的帐篷。
贝鲁克看呆了。
他震惊的几乎忘记了呼吸,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了眩晕,直到他的手被女孩儿牵起带飞了地面,他都没回过神来。
红头发的女孩儿下半身不再是蓝色的裙摆,而是扩散成了无数张扬飞舞着的孢子,她笑了笑,把贝鲁克放在了正当中的、巨大的、好似舞台平面的蘑菇之上。
台下是被这惊天的蘑菇之路吸引而来的人们,他们议论着,探讨着,秉着呼吸,瞪大了眼睛瞧着一切。
台上是同样呆呆的贝鲁克,他抓着克罗尼的手,汗几乎浸湿了后背。
忽然不知哪儿来的灯光照射了下来,贝鲁克顺着看去,竟是一朵高高的悬挂在空中的、发着幽光的倒吊蘑菇。
有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那洪亮的音效不同于剧场里带着嘈杂电流的收音声,而更像是在那空旷山谷里、不断重复着的回音。
“女士们先生们,那么我们的马戏之夜,正式开始——”
高音女士缓缓地登上了台,小丑踩着圆滚滚的大球一蹦一跳的走了过来,独轮车骑手在人群里穿梭着暖场,杂技演员揪着长长的蘑菇头垂吊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又是那么热闹的可怕。
贝鲁克看见了,那红发的女孩儿在后面高高的蘑菇伞上坐着,正期待的望着一切。
魔女、魔女。
也许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也许那配合着他的演员们只是受了魔女的影响,又也许在结束了这一切后,他还会回到那破旧的、脏乱的、散发着霉味的马戏团里。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此刻他有无限大的舞台,有无限多的观众,有值得信赖的同伴,还有正在远处看着他的魔女小姐。
这是,属于他的舞台。
——也许短暂的相信一下所谓“魔女的祝福”,也不赖。
贝鲁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