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44、第五章 夜谈

　　“说起来……今晚还真是漫长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莱昂百无聊赖的仰躺在地上，数着夜空里的星焰。突然，他像是看到什么惊异的东西似的猛的坐的起来，手指着火堆大喊，“罗！火焰变成妖怪要扑上来了！”
　　坐在火堆边的金发青年没有一丝犹豫，霍的站起身，拔刀砍向了火焰。锋利的刀锋带出了丝丝火星，却丝毫不见莱昂所说的‘妖怪’。

　　“噗哈哈哈哈……”身后的始作俑者已经笑翻在地，被罗严肃的眼神一瞪，莱昂捂着嘴拼命忍笑，却还是憋不住，“罗，真有你的，这招从我们认识开始我用了起码超过百次了，也难为你每次都中招啊。”
　　“莱昂，你是我信任的人。”罗微微一蹙眉，将长刀插回刀鞘。
　　“所以就算我说出火焰变成妖怪这样的胡话，你也会深信不疑？”莱昂走上前来，和罗坐到了一起。
　　“难道不该是这样？”罗侧头反问道，“既然已经是信任的人，就该百分之百相信对方。”
　　“这样的答案，果然是罗。”莱昂释然的耸了耸肩，像火堆里丢了块木材，“有些时候真羡慕罗啊，可以这样干净利落的把世界分为黑白两边，黑色不惜一切代价去战胜它，白色则毫不保留的为之奉献出一切。”

　　“只有分清楚方向，才能拼尽全力的前进。”罗也坐了下来，侧头看了看有些神游的莱昂，“你也需要明确自己的方向，毫无保留的前进，才能战胜龙骑士这样强大的敌人，莱昂。心存犹豫者是会拖累同伴的。”
　　“我明白啊，但是真正能将世界彻底划分为黑白两色毫无干系的人，又有几个呢。”莱昂微微叹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记忆。

　　“莱昂，你不该留有这样的态度。”看着同伴难得低落的情绪，罗皱了皱眉，“别人不一定，但只有那个人，你一定要划分清界限，誓死战斗到底。”
　　“我明白……的。”莱昂将脸埋进了臂弯之中，一声轻叹。他的声音里带着恨意和无奈，就像此刻看着满夜的星焰，即使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到分毫。

　　“不过说起划分界限，罗，你应该比我更为难吧？”许久，莱昂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同伴，“我记得……最初你曾经是帝国龙骑士团的成员？”
　　“我说过，只要我认为是对的东西，就会誓死捍卫，反之亦然。”提到曾经所在的旧组织，罗的神情并没有变化。
　　“那当初为什么放弃龙骑士团，反而选择帮助曾经的敌人，加入革命军呢？”莱昂有些好奇的追问到，“要让你这样的人改变信念，一定是非常惨烈的事吧。”

　　记忆中的罗德诺西亚•梅扎罗斯是七年前才加入到革命军里的，并且在入军后短短几年便凭借着过人的军事能力坐到了三大队之一队长的位置。借由罗所带来的情报与策略，革命军在那几年着实取得了几场不错的胜利，声望空前高涨，一举成为最大的反龙骑士势力，而罗本人也快速的取得了德库以及军内众人的信任，成为革命军的灵魂人物之一。

　　莱昂还记得当初罗原本为龙骑士团成员这件事被曝光之时，在革命军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然而这个沉默的男人依旧一声不吭的用行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从此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这么说起来，革命军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罗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啊。

　　“我之所以改变信念，导火索是一次名为‘猎鹰’的任务。”罗抿了抿唇，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里，“在那之前我一直只是一名军人而已，视国家的命令为自己唯一的使命，然而那次以后，我开始思考作为一名军人，到底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诶，这么简单就告诉我了，罗？”有些惊讶的看着罗，莱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还以为这是什么不堪回首的秘密呐。”

　　“你是我选择信任的人，莱昂。再者这不是什么不堪回首的秘密，敢于正视过去的错误，才能更加坚定的迈向未来的目标。”罗仰头，芒月的夜空中只有满幕的星焰，犹如那个血腥之夜，“‘猎鹰’其实是‘猎婴’的意思，顾名思义，那个任务的内容，就是要找出有着琉羽血脉的人杀掉，哪怕是婴儿也不能放过。”

　　“最开始我也只当是战争完结后的清扫行动而已，可是某一次战友不小心划开了被处决者的衣服，我才发现那些人根本就只有一条脊椎——众所周知，琉羽的血脉霸道，一旦继承便会生出标志性的两条脊椎以承受双翼的伸展，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琉羽的血脉。
　　“我将这个发现报告给了上层，却丝毫没有回音。后来的情况愈演愈烈，琉羽的屠杀令在全境公开，动不动就有人以琉羽血脉之名杀死对方，却不用负任何责任，于是恶霸在街上耀武扬威，贪官打压忠义之士，强者欺负弱者，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后来我又发出去很多报告，希望改变这个现状，却收不到任何回音。现在想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那些所谓的龙骑士，那些只是有着思考功能的武器，又怎么可能真正的在意这块大地的衰亡，它们不过是把人类当成玩具罢了。”

　　罗顿了顿，声音有些细微的疲惫，“在一次‘猎鹰’任务之中，我和搭档路法·维尔德奉命带队处决伯伊将军一家。龙骑士团查明他私通外敌的罪名，所以判下处决全家的最高刑罚。然而在这之前，我却听说伯伊将军是因为在会议上公然顶撞第二龙骑士·风尘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们这一代几乎都是听着伯伊将军的故事长大的，那样一个时代的英雄，一个几乎一生都住在军营里，家中也不过一座普通民居的将军，真的会舍弃一生荣耀，私通外敌？

　　“那场任务的最后，只剩下了伯伊将军的儿媳。她带着怀中不足满月的儿子在家中众人的掩护下逃走，最后被我和路法逼到了苍林岛的边缘，纵身跳下了云海。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她最后的眼神，那双红瞳里充斥的不是仇恨与愤怒，只有彻头彻尾的悲哀。
　　“她对我和路法说，原来这就是军人的刀，用来砍杀妇女婴儿，用来血刃曾经的英雄。”

　　“罗……”莱昂张了张嘴，却被罗打断，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之后，那个女人的话一直盘旋在我脑中，让我眼中原本色彩分明的世界变了颜色。我想我一定要去弄清楚伯伊将军到底有没有私通外敌，到底是不是仅仅因为顶撞了第二龙骑士就落得了灭族的下场。正好这个时候，第二龙骑士·风尘也来到了我们的营地之中，说是很关心这个任务的结果。

　　“我和路法主动请命汇报，就是想确定伯伊将军确切的罪名。然而见到风尘之后，那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只问了一个问题，伯伊将军家的儿媳，也就是最后被我和路法逼的跳下云海的女人，最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风尘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有些无聊的挑了挑眉，问道，没了？原来不是琉羽血脉啊，我还以为她最后会长出翅膀飞上来，所以特地赶过来看，白让我劳神费力的解决了伯伊啊。

　　“他……只是为了看那个女人会不会长出翅膀？”莱昂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问道，“只是因为这个，就杀了伯伊将军全家？”

　　“对，不是因为通敌卖国，甚至不是因为公堂顶撞，那些龙骑士，居然只是因为一个‘想知道据说有琉羽血脉的将军儿媳会不会在危机关头长出翅膀’，就下了这样一个命令，轻易的抹杀了羽之境的英雄，就这么放任，甚至助长恃强凌弱的风气。

　　“风尘的话彻底截断了我和路法对龙骑士团的最后一丝信任。现在这个所谓的‘新政之国’，不过是一堆会思考的武器肆无忌惮的耍着人类，和一帮自认为拿着无敌武器的人忙着敛财而已。羽之境不需要这样的政府，这片被羽初山与雪诺海祝福着，被无数人热爱着，牺牲了无数先人英灵来守护的土地，决不能就这样被人毁灭。”

　　“所以你就直接加入反抗龙骑士团的革命军，甚至毫不惜本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情报都贡献出来了？”莱昂蹭了蹭鼻尖，若有所思。这几乎是他们认识这七年以来，罗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一直以来罗都像是个没有情感的战神，守护在战场的前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算不能胜利，也能保证全军尽可能的全身而退，却不想这样一个冷面的战神也有这样一段回忆。

　　“那你的那个同伴，路法？他后来怎么样了？”许久，莱昂终于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

　　“在离开军队以后，他就放弃了原本的一切，说是打算做个普通人。现在估计还在苍林岛上某个小店里打工吧。”提及曾经的同伴，罗微微勾了勾唇角，“其实他的想法也不错，但我不能放任自己什么都没尝试就放弃。如果这一次真的能彻底战胜龙骑士，让羽之境回到三十年前的繁荣景象，大概……我也会和他一样，放弃现在的一切，尝试着做个普通人。”

　　“我们一定会胜利的，罗。”似乎有些受不了平日里的冰山露出现在这样略带羞涩和向往的表情，莱昂突然跳起，右臂一把揽住了罗的脖子，一边嬉笑着将那头金发揉的乱糟糟。

　　“别说这些正经事了，我们来聊点高兴的吧，反正夜还长着。”莱昂松开手，与罗的脸近在咫尺，饶有深意的看着他，“说起来，罗，你家的兔子怎么样了？”

　　“它很好，只是有时晚上睡觉会打鼾。”罗默不作声的与莱昂拉开了距离，不明白他突然之间在打什么算盘。
　　“睡觉？！罗，你们什么时候发展到那地步了，身为你的第一好友我居然不知道。”猛的听到劲爆词汇，莱昂惊愕的转身，盯着一脸淡然的同伴。
　　“它一直都睡我床上，你不知道？”罗奇怪的反问，“最近我有带它去看医师，医师说只是吃的太杂，多喂些叶子就行了。”
　　“等一下，多喂些叶子，罗你说的是你家那只蠢兔子？”莱昂猛的挑眉，随即放下心来，“早该明白你这世界里只有黑白的木头怎么可能真把雾纱给睡了。”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名字，罗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沉默了下去。

　　“喂，罗，你该不是真就准备一直和雾纱保持这状态了吧。”看到同伴的萎靡样，莱昂恨铁不成钢的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都到了养只兔子去纪念她的程度了，你就一直怎么耗着？”
　　“……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离开她的，既然离开了，就没有再回去的理由。再者现在的第一任务是取得战争胜利，否则一切都是泡影。”
　　“真搞不懂你啊，明明雾纱还在等你，你又还爱着她，为什么不去追回来？”莱昂用手撑着脸，有些无言的看着罗，“就算是打仗，抽空让你们结个婚的时间还是有的。”

　　“你说，雾纱……她在等我？”似乎听到了意外的消息，罗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莱昂。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莱昂伸手在罗的眼前挥了挥，看他一脸呆滞，明显被这个消息震撼的神色，莱昂一脸没救了的表情，一掌捂住了眼睛，“天啊，让北迦女神给你一道闪电吧，你没看出来？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没在等你的话，她一个女人家好端端的做什么军火贩子，还三天两头的往营地里跑？”

　　“我……”罗低下头，有些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我以为……”

　　“好了，别那么多‘我以为’，趁现在还不迟，赶紧的把她给追回来。”莱昂愤慨的拍了拍罗的肩，“你们结婚的话，革命军就能会以比现在足足低两成，搞不好折半的价格收购到雾纱的军火，德库老板一定会举双手赞成的。”

　　“结……结婚。”似乎想到了什么画面，罗白皙的脸上浮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晕，“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
　　“是是，大爷，能请你别变脸变的这么快吗？”回想起刚才那个一脸悲情严肃的回忆者，在看看眼前这个明显陷入新婚瞎想的小白青年，莱昂有些挫败的向罗举起了双手。

　　“莱……莱昂，我想请你帮个忙。”犹豫了半天，罗终于红着脸向莱昂开口，让完全被震惊的莱昂只恨自己没随身携带定影的光系术法咒语纸。如果把罗现在的样子记录下来，以后肯定怎么威胁他让他请客都行。

　　“第一次战役以后，如果我们胜利的话，我……我决定去找雾纱和好，能请你陪我一起么？”

　　“当然没问题了，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嘛。”莱昂哈哈大笑，又一把揽住了罗的脖子，笑眯眯的盘算起了那一天的具体内容。

　　话题变换的貌似有点快，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