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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戒大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有时候,蒋小福消停下来,清醒片刻。
      他知道严鹤在身边,总是在,即使他的眼睛看不清了,严鹤的声音还在耳边,即使耳中轰鸣作响,听不清了,严鹤的手还贴着他。好像在不断下坠的无限黑暗中,有一双手总是托着他,没让人摔得丢了性命。
      而在他清醒的时候,就能吃上一点热粥小菜,也能说上几句话。
      “你当初,也是这样吗?”他问严鹤。
      严鹤回答:“嗯,我不如你,差点就要反悔不戒了,反而费了更多功夫。”
      蒋小福虚弱地表明决心:“我不反悔。”
      “我知道。”
      蒋小福趁着有力气,和他说些废话:“你又知道了?”
      严鹤也有话接:“蒋老板岂是会认输的人。”

      这种废话说不了几句,多数时候,蒋小福都处于歇斯底里和茫然失神中。
      几日过去了。
      等他恢复正常时,已经变了模样。
      他瘦得几乎脱了形。往常虽然也是薄肩细腰的姿态,脸上却是柔润光洁,也因为有这份矜贵气质,才尤其适合贵妃戏,可现在,脸色憔悴,面颊也不再饱满,眼皮的痕迹好似刀刻出来的,深深勾勒出双眼,看着,就显得可怜了。
      周麻子给他熬了碗粥,并且往粥里放了大枣枸杞山参等十来样东西,希望给他来个大补。蒋小福看这碗里包容万物,万物粘稠,总之不大像粥,更像一碗煮烂的杂菜。尝试吃一口,更是有软有硬,有鲜有甜,难以下咽。
      他眼皮一撩,看向周麻子,就要说话。
      还未开口,严鹤在旁边探头一瞧:“嚯!这是放了多少好东西!”
      周麻子有点得意:“多着呢!有些小厨房里没有,我找人专门向药材铺里买回来的,全剁了熬粥,大补!”
      蒋小福看不上这种食谱,翻了个白眼。周麻子和严鹤都没看见。
      “嗯,给我一碗尝尝?”
      “哎哟!那可没有!”周麻子两手在胸前一拢,比了个圈:“就熬了这么一小锅,这东西多了熬不烂!”
      蒋小福听到这里,就问:“还剩多少?”
      周麻子回答:“就剩一小碗啦,你晚上再吃点?”
      蒋小福一手端着碗,一手就指了严鹤,对周麻子笑道:“人家六爷为我折腾这么些日子,还不配喝你一碗粥?”
      周麻子讪讪的:“哎!那不是!那我这就去端来!”
      严鹤往蒋小福身边坐下:“不用,我随口一说。”
      “不行。”蒋小福偏过头看他,不知怎么就挺高兴,非要他喝:“听我的。”
      严鹤陪蒋小福咽了一碗粥。

      天寒地冻,一天冷过一天。
      蒋小福仿佛大病初愈的病人,也仿佛酝酿冬眠的动物,在他那间跨院里蛰居不出,休养身体。戒烟好像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气,又或许是累积已久的毛病终于找到机会,一股脑爆发出来,让他总是消瘦而虚弱。
      屋里熏笼烧得格外热,蒋小福觉出了一点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个阴冷晦暗的天气,但没有风。有风的时候他不敢开窗,容易咳嗽。
      呼吸几口清冽的空气,他觉出舒适:“这天儿阴沉沉的,又这么冷,怎么不下雪呢?”
      严鹤坐在桌边沏茶,没有起身,但立刻接了话:“想看雪?”
      蒋小福当即转头看他:“没有。小孩子才喜欢看雪。”
      严鹤不与他争辩:“嗯。”
      这时候,周麻子两手端着托盘,用屁股顶开门帘进了来,一眼就看见大开的窗户,立刻皱起眉头,一面往桌上放托盘,一面数落:“哎哟小老板哟,祖宗哟,窗户开那么大干嘛呀!仔细吹风啊!”
      蒋小福回嘴:“没风。”
      严鹤吹了吹茶沫子,抿了一口,又道“这天气,适合烤肉。”
      “烤肉?”蒋小福笑道:“不行!你忘记了?有一次,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和花老板在院子里烤肉,先还好好的,后来忽然起了风,肉也烤坏了,人也冻坏了。”
      严鹤也朝他一笑,走过去把窗户往里收拢些,与蒋小福并肩站着往外看,这才回答道:“有我在,坏不了。”
      蒋小福有点意动:“那……”
      还没“那”出结论,周麻子听见“烤肉”二字,不仅皱眉,还苦上了脸:“烤什么肉哇!咱们去外面儿买回来吃不好哇?到时候再累着!就算累不着,冻着了怎么办?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本来就没几两肉……”
      背对着周麻子,蒋小福和严鹤对视一眼,双双闭了嘴。
      他们倒不是让周麻子说服了,只是不敢接话,怕惹出一整天的唠叨。

      周麻子还在说些什么,然而在这唠叨声中,蒋小福觉出了一种平静。
      现在,京城里正是唱封箱戏的热闹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着迎接新年,处处都呈现出纷杂吵闹的喜庆。梨园行都知道蒋小福遭了殃,现在是个又没嗓子又没人捧的货色,而且刚从牢里出来呢,怪不吉利。
      所以,尽管满京城都热闹极了,蒋小福却是落了个无人问津。
      他好像从锣鼓喧嚣、彩衣缭乱的戏台上抽身而退,到了台下,到了人间。
      人间也不是旧时的那一个,他也不是旧时的那一个。
      现在是什么样呢,尚且不知道,不过总是再世为人,有机会往下走一走了。

      最初几天,他还防备着佛荪再次发难,不过几日过去,一切如常,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蒋小福觉得佛荪好像把他这个人给忘记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在意。
      严鹤住回了楼下那间屋子,每日只管与蒋小福论些吃穿好眠的话,好似在家吃瓦片的富家翁。周麻子总觉得这位严六爷是赖在了这里,可再一想,人家先前受了小老板的连累,不仅没说什么,还肯照料小老板戒烟,也算难得,倒是不好赶出去。
      这日晚上,蒋小福才得知严鹤与董老爷做了交易,如今那广珐琅的买卖,全凭阿良和董老爷做主了,而其中那些难相与的海盗,也与他无干了。他这个开疆辟土的人,只占一小份不起眼的份额。
      “和吃瓦片也差不多。”严鹤告诉蒋小福:“你不是不喜欢这桩生意吗?正好我脱了手,乐得清闲。”
      蒋小福靠在榻上,搭着半截锦被,脚放在严鹤腿上,似睡非睡的同他聊天:“那怎么还和姓董的搅合上了?”
      “不知道。”严鹤似乎不大关心:“现在是阿良做主,都是他办的事儿!”
      蒋小福看他撇得一干二净,有点狐疑,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其实想问问严鹤,以后打算怎么办,可是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口。现在这个气氛太温暖静谧,让人不愿意增添思虑,只希望岁月不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冬日的风雪全攒在了过年那几天,仿佛爆竹孩童还不够吵闹,锣鼓戏腔还不够喜庆,非得下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才算新年气象。
      蒋小福这个年是和王翠一起过的,过得很清净。师徒两没有什么亲密的话可说,但经过这些年,也有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守岁那天夜里,蒋小福说起那场牢狱之灾,竟然得知王翠也为他出过力。原来他有个旧相识,叫做陈银官,是个隐退的老伶人。王翠就是找的他。
      “他现在改了姓名,叫做陈士云了。”王翠当着蒋小福的面,一刻不停地吃大烟,不是故意,是忍不住。“你是个眼里没人的,恐怕不知道他过去的风光。如今他虽然不在人前露面了,在有些旧人面前,还能说上话。”
      他为了蒋小福专程挪动身体,去找这位陈士云。回来后还染了风寒,病了一场,缠缠绵绵地至今没有好全,但不严重,只是没精神。所以他从早到晚地吃烟,比吃饭还勤。
      陈士云这个名字,蒋小福听着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不大在意。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您肯为我奔波求人,我心里很感激。”
      王翠笑了一声:“哼!”
      他觉得蒋小福这样感激,反倒说明没把自己放在心里。可这番话他没说出来,因为他也有对不住蒋小福的地方。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能掰开了细说,还是这样模糊着相处更好。
      他一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然而口水呛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蒋小福过去替他抚了抚,被他挡开。他朝蒋小福比划:“行啦!回去睡觉吧!”
      蒋小福问:“不守岁了?”
      王翠打了个哈欠:“意思到了就行,我领情啦!还真要拉我一个老年人陪你熬吗?”
      蒋小福本来也不想守岁,正好告辞回屋。
      而他走后,王翠又拿起了烟枪。

      蒋小福躺在床上,或许是比平时睡得晚了,反而没了睡意。
      他想到了唐衍文,但没有过分悲伤,随着记忆漫无边际地想起来一些旧事,许久之后,他总算进入了梦乡。
      翌日,他直接睡到了午时。
      睁眼时,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正洒在地上,冬日的太阳不烈,看着只是干净又亮堂。
      他懒洋洋地不愿意起来,心里想起来方才的一个梦。
      在梦里,他和严鹤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贴紧了对方,近到肌肤的温度和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清楚楚。一切就像这时的阳光一样,透着舒适。梦里的他也觉出了这种舒适,模糊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十分留恋,不愿醒来。
      蒋小福将被子拉到头上,盖住脸,心里觉得有点羞涩。
      哪怕是梦见床上那点事儿,他都不会羞涩,可这个梦——他觉得太亲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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