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流风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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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拓道：“本座尝听闻北平王膝下有一子名叫罗成，年纪虽轻却武艺高强，不想在此处遇见。”罗成奇道：“我自认方才并未露出罗家家传武功，你却是怎么认出来的？”宇文拓将弯刀刀鞘递给他道：“幽州北平王府骑兵彪悍，远用长矛，近用弯刀，这把弯刀上既镶嵌了十三连星幽州图腾徽记，看样子又十分珍贵，持刀之人必然是重要人物，本座便随口猜了一猜。”
林陌捂着酸麻手腕，怫然道：“难怪如此讨厌，果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罗成怒道：“你说谁娇生惯养！”宇文拓见二人转眼又要动手，便轻咳一声，二指相并，指尖缓缓凝聚内力。林陌罗成怕他又使出惊神指，果然不敢再吵。
宇文拓道：“你从东北孤身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水灵珠？此珠对你有何用处？”罗成冷冷道：“也没甚么大用，不过就是被我爹妈成天管束着在家读书习武，连出个大门都不让，我长这么大，北平街头也不让我上过几次，十分烦人，只要找了这宝物回去，他们便不能再小看我。”林陌嘿嘿笑道：“臭小子你当真幸运的紧，被这几位官爷半路截了死活拽回来，否则以你这两下子功夫，现在八成已经死在里面，尸体都找不回来啦！还不快谢谢大家罢。”
罗成大怒，刚要怒骂，却听宇文拓道：“如今水灵珠暂且归我所有，你又准备到哪里去？”罗成闻言一怔，不禁无话可说，他之前心心念念要夺得水灵珠，此事不成，却不知要再去哪里，但要他乖乖回家，却是决计不愿，忽想起刚才耳尖听到林陌轻声对宇文拓说的话，心中一动，便道：“方才你们说到东海龙宫，是甚么意思？”宇文拓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抬眼对张兆递了个眼色，张兆立时会意，挥挥手让众衙役仆僮一齐散了，自已也退了下去，留他三人自己说话。
宇文拓道：“我今来敦煌，是为取上古神器伏羲琴，如今伏羲琴已得。还需去东海海底龙宫取另一件神器，崆峒印。”罗成听得此言，不禁惊道：“龙宫？神器？你是谁？”念头一转，疑道：“方才我听他们叫你太师，难道说你便是……？”宇文拓道：“不错，本座便是当朝太师宇文拓。”罗成上下打量他，道：“关于你传言甚多，收集神器欲列九五之阵，是何意思。” 宇文拓摇头道：“世上没有所谓九五之阵，只有失却之阵，华夏大地不久之后会遭遇万年难遇的大浩劫，神州九天结界被妖星撕破。唯有找齐神器，列出失却之阵，方可在赤贯星现时弥补天痕，阻止魔界降临中原。”
罗成对甚么魔界、赤贯之类似懂非懂，但心里觉得此事关系十分重大，如能做成，不但爹妈要对自己另眼相看再不管束，日后行走江湖，人人听说罗成的名号恐怕都要敬畏三分，当下一横心，大声道：“我想与你一同去东海！”宇文拓不料他如此坚决，一时也十分意外，道：“我随便这么一说，你就愿助我一臂之力？倘若是骗你的，现下我就是要列那九五之阵，你又待如何？”罗成昂首道：“我非是要帮你，是自己想去海底一游。再说谁当皇帝与我有甚么干系，换一个也不见得能比现在这个更坏了。”宇文拓见他言语中十分桀骜不驯，心道难怪你爹妈要成天将你关在家，原是不愿你四处生事，便点头道：“我也不迫你，想走的话随时尽可以走，但若要与我同行，需得听我的话。”
一听“听话”二字，罗成登时大是头疼，他在家天天扮羔羊扮得实也够了，好不容易溜了出来，只想自由自在，做一番大事，不禁皱眉迟疑道：“这个……”林陌笑道：“若不乖乖的听从号令，宇文拓就修书一封，着人送去幽州你爹爹手上，让他带着锁链亲自来拿你，哈哈哈哈！”罗成被她一把捉住痛处，气结道：“你……”心里却想起父亲平素严厉，又难免惧怕。宇文拓道：“如此你可愿同行？”罗成左思右想，一狠心，终咬牙道：“好！听你便是！何时出发！”宇文拓道：“今日我等在此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先随我回大兴，稍作计议再去东海。”
罗成答应了，心里想道，宇文拓果然是武功极高，不得不服，只是这妖女十分可恶，非寻个空修理她一番，让她见识见识本少爷的厉害手段不可。林陌起初也颇不愿罗成同行，此时却暗忖，有这小子同去也好，路途漫长，正好慢慢找机会给他零碎苦头吃。两人各怀鬼胎，宇文拓只装作不知，自去找张兆安排干粮马匹等路上所需之物。
第二日清早，张兆与众清客齐来送宇文拓三人。他本要送到城外，宇文拓只道不愿妨碍郡守公务，几人自便即可，张兆坚持一番，只得应了，便送三人出门。林陌忽转身笑盈盈地问道：“张大人，不知这敦煌城里有没有卖武器的店铺？”张兆忙道：“有，有，就在市集，一家叫做断玉斋的，咱们这方圆之内百里，却数他家武器最好。姑娘是不是要买件伏手兵刃？我这便带姑娘去。”林陌笑道：“不劳张大人费心啦，”却转向罗成道：“臭小子，我问你，打坏别人东西要不要赔？”罗成哼了一声，道：“少废话！不就是两把匕首么，少爷我包管赔你便是！”林陌笑道：“好！宇文拓，你眼光犀利，也来帮我挑一件好的罢。”宇文拓心想，此去寻找神器之路颇多凶险，若无锋利兵器确是不行，便点头允诺。
张兆终是要送，便带同三人一起往闹市去。敦煌据于东西连通的要冲，虽与皇城大兴的富丽规整不能相比，倒也颇热闹，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其间往来多有高鼻深目的异族人士。几人行至一处作坊，乍看并不打眼，张兆却停下道：“便是此处。”只见门边斜挑一幅老旧不堪的招牌，上面三字寥寥草草，便是所谓“断玉斋”了。罗成打量一番，说道：“倒也未见得有何过人之处。”张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家店铺样子普通，东西却是极好的，连中原的侠义之士有时候都要不远千里到咱们这儿来，就为求一件上好兵刃。”宇文拓见他说的十分厉害，心下也十分好奇。
张兆拱手向堂内高声道：“敦煌郡守张兆，前来拜见黄师傅！”只听后堂里隐隐约约传来叮叮当当打铁声响，却无人应答。半晌，方见一花白胡子老头晃晃悠悠走出来，也不见礼，只松松散散向数人拱了拱手，缓缓道：“太守大人今天是自己来买兵器，还是……”说完瞥了宇文拓等人一眼，不禁眯起眼睛，目中精光一现则隐。宇文拓心想，这老头儿虽貌似年迈衰弱，却吐息均匀，神蕴暗藏，果然此地莫可小看。
张兆坦言道：“非是在下要用，乃是这位姑娘缺了一对匕首。”黄老头眉毛动了动，道：“哦，匕首。”便转身去取，不久，拿了两柄新打造的匕首，放在桌上。林陌罗成各取了一柄观看，只见触目所及寒光胜雪，委实锋利无比，堪称百中无一的利器，比之那两把昨日被罗成打断的匕首，实在是好了不少。罗成却撇撇嘴道：“像这般兵刃，虽是不错，我幽州的铁匠铺也能打造的出，若是专为这等货色从中原跑来这里，真是舍近求远，大大不值了。”那黄老头听他如此说，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这小伙子虽然狂妄，倒也称得上识货。不过也莫小看了老年人的手艺，你们且在这儿等着。”自拿过那两把匕首，又朝后堂去了。
不多时，只见他掀了帘子，从后堂出来，将手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长方锦盒放在案上道：“请看。”众人打开盒子，不禁都“呀”了一声，但见盒中躺着两把锋利短刃，一把略长，一把略短，均是晶采夺目，华光耀眼，刀柄竟由两整块墨绿玉石浑然雕成，林陌拿起一把，但觉触手伏帖无比，听其挥动破空之声，果然比之刚才那两把不知又锐利了多少倍。黄老头似也将这两把匕首当成自己得意之作，斜眼睨着众人道：“怎样，可还入得了各位的眼？”
林陌试着挥动一番，点头笑道：“老爷子手艺果然一等一的，不愧是当世翘楚。”黄老头淡淡一笑，刚要说话，林陌却又轻轻摇头，眉目间似是十分惋惜，轻叹道：“唉，这两把武器虽是绝妙，终是在当代而言，与古来那等传世名物，譬如纯钧，巨阙，鱼肠，太阿之类相比，毕竟还是稍逊了一筹。”
自古行行出状元，譬如书者莫不以王右军为毕生楷模，画者皆望自个儿画作也能同顾恺之笔下丹青一般名垂千古，及至打铁锻造一行，亦不能逃脱如此心态。这黄铁匠平素自视极高，一向以当代铸剑宗师自诩。他自认手中锻造种种刀剑之利，实已不逊于那些流芳百世的古代名物，惟待有能的英雄豪杰将其慧眼看中，用其建立一番不世功业，如此自己的兵器也能同其主人一起流芳百世，与所谓巨阙纯钧相比肩。他这一生之中最大心愿其实莫过于此，可惜这数十年来，武功高强者虽见了不少，奇人异士亦比比皆是，却始终未曾遇到真正可托付名剑之人，心里不免多有憾恨，时常生起那千里马未遇伯乐之感。却不料这许多年的心思今日却被一个年纪轻轻，修为有限的姑娘随口点破，不禁羞恼起来，怒道：“神兵利器却有，只怕你这小姑娘拿不动！”
林陌指指罗成，笑道：“那可未必，老爷子也不必担心我们赖账，我身边这位少爷可是大大的贵人，今日全是他结账，就算要花费金山银山也给的起。”黄老头心道：“罢了罢了，莫要英雄豪杰还未曾托付得，先被这小姑娘鄙视一番，做人做到这般地步倒真真没趣了！”想到这里，起立怫然道：“诸位稍等。”说罢拂袖自进了内堂。
宇文拓见那黄老头去时面带怒意，便朝林陌道：“方才这两把匕首已是极品，尽可买下，你又何必特意拿话去激那老人，惹得他生气。”他话中微有责备之意，林陌不虞道：“谁叫他总瞧不起咱们，一心只拿凡品来糊弄搪塞。我倒要看看他名头如此之响，究竟符不符实，再说了，我们这位北平王世子殿下人既慷慨，又最是识货，要买自然就要买最好的，”说着便拍了下罗成肩膀，笑道：“断然是不会赖账的，是不是啊？”罗成正暗自皱眉想事，突然间肩膀被拍，听得她问自己是不是，眉毛一挑，冷声道：“那自然了！”
话音未落，黄老头已又回来，这回手中却一无锦盒容器，只拿着普普通通一个灰布包裹。他一言不发，将那包袱解开，里面却又是一层，均是普通麻布。解了几层之后，两把细细兵刃现了出来，却浑不似刚才那番辉光四射，相反竟毫无光彩，乍一看简直可以说是黯淡无方。众人皆十分诧异，黄老头自在一旁抱臂冷眼而立。
众人观其形状，仿佛比寻常匕首还要细些，比之分水峨眉刺却又粗了不少。刀锋材料亦不似寻常武器所用精钢，刃口一点光芒也无。看似并不十分锋利，颜色却沉郁若水，仿佛间有大巧不工之态。林陌将其拿在手中，轻轻一挥，竟然无声无息。那乌木刀柄上除了防止手滑脱的一些凹槽，其余一无装饰，细细看去，惟刻了两个端整篆字，一曰“流风”，一曰“回雪”，林陌心中大为赞叹，由衷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日，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果不愧是神兵利器！老师傅，现下我可真要佩服您啦。”
黄老头捻须笑道：“小姑娘倒也不算白瞎了眼。这对回雪流风刺可是老夫生平得意之作，依你看，比之你方才说的那等古往今来传世利器如何？”林陌喜道：“我虽没见过那些宝剑，不过这两把匕首实乃神器，老师傅手艺绝不下于历朝历代的铸剑大宗师！大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既然已把它拿出来了，可不要反悔不卖给我!”黄老头笑道：“好罢，好罢，莫要再拿话相激，只望你从今往后好生对待它们，莫使宝剑蒙尘。”林陌嫣然一笑，说道：“谢谢老师傅，请恕我等唐突不敬，此物虽是无价之宝，但既要买卖，还请开一个价格。”
黄铁匠锻造此宝确是花了不少心血，虽则宝剑无价，但要价低了不合适，真要金山银山恐怕现杀了这几人也掏不出来，想了想，点头道：“那便白银五百两罢。”寻常的上等兵器多只需十来两，但这回雪流风刺实属千金难买，五百两也并不算过分。林陌微笑道：“谢老师傅。”转身睨着罗成道：“臭小子，付钱罢！”罗成哼了一声，探手往自己钱袋摸去，可摸了许久，众人也没见他摸出一两银子。林陌见他脸色忽青忽白，心里暗笑，催促道：“大家都有事在身，还是快些。”
罗成越发觉得面皮发烧，又蘑菇一阵，终是无法，只得低声道：“我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身上确实……确实未带多少银两……”他起初夸下海口，虽是因着一时气盛，也是想着寻常兵器要不得几两银子，足可买得起，不想真给弄出了这对回雪流风刺，故从刚才开始，心里便暗暗发慌，林陌拍他之时便是在踌躇此事。现在想要搪塞也搪塞不过去了，只得把那钱袋底翻了过来。众人看他手心摊开，不过几块碎银，至多不过十数两，不禁都暗自摇头。张兆忙道：“无妨无妨，不够的部分下官可以补上。”林陌却摆手道：“何劳大人破费。”她眼仍看着张兆，冷不防右手疾伸向罗成腰间。罗成武功本来甚高，但这当儿正心里发窘，大是不自在，反应比起平日慢了许多，抬眼一看，自己那柄弯刀已抄在林陌手中了。
罗成怒道：“妖女，把刀还我！”林陌却不理他，径将那把弯刀往案上啪得一拍，笑道：“老师傅，您看这把刀可值得些钱？”黄铁匠拿起那弯刀，只见刀鞘上花纹密而不繁，贵而不显，抽出刀刃，凝神细看，果是一把极品神兵，便捋须点头道：“这刀不知何人所铸，当真厉害的紧。”林陌道：“老师傅是明眼人，我们便以此刀暂作抵押，待以后取来钱再赎回此刀如何？”罗成立时大怒，心知她记恨昨日削断匕首一事，存心报复，但他一向心高气傲，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决不改变，故只狠狠瞪着林陌，却一言不发。
宇文拓心想，这黄铁匠如此目空一切，他说过得去想必便是很好，现在说厉害得紧，自然是极其的好了，若论起弯刀，恐怕全幽州头里便要数这把，抵在此处到底十分不妥，便开口道：“还是把刀还与他吧，我先付了银子，日后再做计较。”不待林陌答言，便自掏出钱囊。却听黄铁匠忽然颤声道：“这位大人，您的剑，可否……借老夫一观……”宇文拓一愣，只见他眼中忽而尽是激动，直直盯着自己腰间悬着的轩辕剑，只得解下，除了裹在外面的布套，递了过去。
黄铁匠颤颤巍巍伸过双手，接了坐下，将那古剑平放膝上，苍老的手指自剑柄缓缓抚至剑刃纹上，又摸回剑柄。如此抚弄一阵，众人但听他口中喃喃道：“我向来只道上古有神剑轩辕不过是民间传说，不想今日居然能亲眼一见……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农耕畜养之术，四海一统之策，果然同书中所说一模一样。唉……华夏江河山海，上下千年，尽在此间，众神之力岂是凡愚可及……岂是凡愚可及……”众人见他自言自语，时而感佩，时而又摇头叹息，一时也不好去打断。半晌，他才佝偻着站起，将剑递还宇文拓，缓缓道：“今日得见轩辕神剑，天意，果真是天意……”
罗成见他须臾之间竟仿佛苍老了不少，心里十分不解，终是念着自己的宝刀，便小声试探着问道：“那……晚辈的刀……”黄铁匠长叹一声，摇首道：“自铸之物能伴随轩辕剑左右，已是它无尽的造化。老朽这辈子心愿已足，休要再提银两之事啦。”众人面面相觑，皆大感意外，但一文钱不用花，实在是一件大好事，便一同告辞离去。罗成回首看时，只见黄铁匠茫然坐在案前，仿佛仍遥遥回忆着轩辕剑上种种花纹刻字，一时竟似痴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流风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