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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大漠苦寒,猎猎旌旗作响,恶风卷地,铺面黄沙,七十二路铁骑军行数日驻入漠北腹地,安营立马。
      此值盛元十二年,蛮夷屡探锁崖关,朝廷派增兵,镇守边疆,以保山河。
      远处一阵马蹄飞奔,扬沙走石,径直闯入营房,若入无人之境,一旁看营的将士拄着长枪抻了个长长的懒腰,和同僚多嘴闲谈:“这是今月第几封?”
      一旁那人掐手心算,压着嗓子:“第三封,都是火烧加急,真不知朝廷到底给林将军下了什么死令,逼的这样紧。”
      两人相望一眼,不知该从何说起。
      于此时,那封加急的“密令”已被人送入将军帐中,郑重其事般放在书桌上,四个龙飞凤舞的“马上飞递”扎眼的很,不知是累惨了多少匹马才从桦阳城加急飞奔而来——而林将军却是神色如常,只点头让送信的驿使退下。
      驿使拱手作揖,倒也不急的退下,温声道:“林将军,小侯爷的意思是,让您抓紧回信,他——”驿使把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把桦阳传来的那句有辱斯文的“抓心肝地想你”润了润色,改成所谓“所思甚重”,便眼的观鼻鼻观心的等着林将军发话。
      林将军抬了眼皮夹他一下,漠北天冷,营内火盆将熄,他那张本就苍白的脸颊上似乎冻上一层寒意,过了半晌,才从他抿成一线的嘴角叹出一口气,破冰解冻般推开丝波澜,“我知道了,劳烦驿使大人。”
      “不敢。”
      驿使深揖一礼,终于是退出营房。
      林将军——林煦,这才是将那封书信攥在手心,他手下压着一张写了大半的信纸,方才驿使来时慌忙盖在了书下,一时笔墨倾翻,连长袍都溅上了墨痕——他想了想,又把信揣进怀里,潦草收拾了书桌,进了卧房。
      说是卧房,不过是与前厅隔了一扇草率的屏风,军中营房虽比行军帐要好上一些,但还是一切从简,更况林煦其人,惯是个扒干草垛都能睡着的主,也不在乎这些,但眼下他却有点小心翼翼,方才还若三尺寒冰的一张脸,这会儿竟有些发烫。
      他从怀中掏出信封,把小侯爷的“林煦亲启”四个大字搁在嘴里念叨了一番,才拆了信。
      林煦把信抽出来,那纸缝里便掉出一朵风干的腊梅——桦阳天热,从来不大下雪,侯王府里栽着的一棵腊梅,常年都是拱青冒绿,很少有花开的好看,小侯爷随信寄来的这朵开的盛极,也不知道在枝头扒拉着找了多久,才让这贼人攀折了去。
      他嗅了嗅那朵腊梅,似乎是从此处寻了一点昔日桦阳城的光景,才小心翼翼放在膝头,展了信。
      小侯爷的信写的极其详细,尤其说是信,不如是篇记事,鸡零狗碎,什么院子里腊梅已开,开足了十四朵,是我冒雪亲自查的,特给你摘了一朵,又写昨儿又听的一出《女起解》,是薛平英的苏三,想着是你喜欢的角,恨不得随信把戏班子送到漠北,在大漠中好好替我申一回冤,还道伽罗许了人家,春来三月便要做新娘子,夫婿是今年及第的进士,还画的一手好画,改日我给你寄去一副我的小像,可要牢牢将我记在心上。
      如此种种,足写够了五大张,写至最后,似还意犹未尽,委委屈屈的停笔,另起一行,道:
      林将军何时回来?
      何时回来?
      林煦也在想,但怕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难明哲保身了。
      他重新把小侯爷长篇大论的鸡零狗碎珍重的收起来,放在枕旁的木匣子里——里边已经放了两份小侯爷的书信,个个签这龙飞凤舞的加急令,没脸没皮,干起尸位素餐的勾当。
      林煦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回到前帐书桌前坐下,把那朵腊梅花压在案头,研墨回信去了。
      他第一次见小侯爷,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桦阳城很少下雪,但小侯爷却是踏着大雪来的,银狐裘,烈阳冠,藕色四经绞罗袍从银白的裘皮里边漏出来,像片半明半暗的云。
      两个掌灯宫娥牵着他从宫门走到大殿,教他跪在雪里朝殿门叩上三叩,潦草成了礼,便稀里糊涂的替他父亲做了侯王。
      无群臣,也无珍馐异宝,只有一场大雪,装模做样学人拟旨,洋洋洒洒落满了群山重楼,昭告天下。
      那踩在琉璃瓦上的避水兽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瞧他,林煦也瞧着他,少年人束在冠里的黑发被雪染白了,一叩首,再抬头,硬茬了老侯爷几度春秋,压在了肩膀头上。
      林煦朝他作揖,代七十二路铁甲军道一声贺,他拱手还礼,一来一往间,只听他言多谢。
      小侯爷谢了三十六重殿,拜了漠北万里沙,郑重的从地上站起来,对他说,林将军,告辞。
      然后又踏风雪归去了。
      林煦再没见过那天一般大的雪。
      那时小侯爷年岁小,不常在封地,由他长姐陆雯做主,在桦阳城寻了一处四进四出的宅邸,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怕他天高皇帝远,惯出个不识天高地厚,和老侯爷一样的怪脾气。
      说老侯爷其人,林煦倒是有过几面之缘,一是平镇江水患流寇,老侯爷一杆透甲枪,枪挑数员大将,杀的镇江染红,天降暴雨。二是陆雯入宫,老侯爷重甲不脱,立于桦阳城墙,击鼓三日,活是把一场迎亲敲的愁云惨淡。
      但老侯爷死了,死于漠北一战,身后加官进爵,论功封赏,也只能从那衣冠冢所葬盔甲的一捧黄沙里,抖出几分哀叹。
      但若是他能从他那透甲枪中窥的一寸天光,怕是也能气的地动山摇起来。
      而此时,却也是谁都不知的。
      林煦同陆雯有些私交,源由可追溯到父辈,于是得闲时替他她照看幼弟——那将军府离侯王府并不算远,也不知是不是陆雯有意为之,反正小侯爷是百般不愿,又不得不熄灯哑火,屈于淫威之下,叫个非亲非故的外户来天天管教他。
      林煦虽一介武官,但对念书一事格外较真,小侯爷在漠北长大,放肆惯了,看了书本就犯晕,念上两句就瞌睡,那陆则年私以为一寸见方的书桌,就跟那孙悟空头顶的金箍,反正是能逃多远逃多远。
      林煦顿了顿笔,似是揶揄般提笔写道:
      小侯爷可有好好读书?
      想了想,又写:
      府中腊梅已开,桦阳寒霜将至,多添衣物,火盆要添足烧炭,不要踢被,莫要贪嘴,漠北暂且安稳,但归期遥遥,望小侯爷勿念。
      小侯爷勿念。
      当年林煦护送和贞长公主离京时,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小侯爷尚小,正是疯的不像样子的时候,得知林煦一去二三月,差点没蹦的三尺高,就差没大宴宾客了——不,陆则年当年是宴了的,美其名曰给林将军践行,甚至托人从宫中运了两瓶佳酿,欢欢喜喜的给林煦敬酒。
      林煦那时还是个捂不热暖不化的冰锥子,握着酒盏一饮而尽,都像出征前壮士断腕般决绝,一张苍白飘雪的脸,就差立马横刀,摔杯为号了。
      小侯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忍痛把酒杯沾了沾唇,辛辣的差点没骂娘——平日他也骂,只是在林煦面前,得夹尾巴做人。
      林煦淡淡的戳破他:“不能喝就别喝了。”
      陆则年要死了面子,心一横牙一咬,借着这点羞辱把酒全灌进了嘴里,喝完一张白净的脸活皱成了八褶包子,叫嚣的大喊:“本王为林将军践行!”
      少年人音色清脆,似珠坠玉盘,若不是额头出了虚汗,脸色发红,倒真像个道贺的模样。林煦挑了挑眉,有点被他逗乐,添酒拱手回敬一杯,一饮而尽:
      “末将谢过小侯爷。”
      陆则年愣了一愣,脸色刷的一下变白,泪眼汪汪的就要哭给他看,一旁侍酒的伽罗看不得他这没出息丢脸的样,夺了他的杯子,斟满一杯,回敬林煦:
      “我替侯王敬林将军一杯,愿林将军一帆风顺!”
      说完一饮而尽,顺带吊着一双大眼睛白了陆则年一眼,以下犯上的如鱼得水,满心满眼的赐给小侯爷废物二字,还给林煦亮了亮杯底。
      陆则年一旁脸上开染坊,青一阵红一阵,或是悲愤羞愧,差点没拂袖走人。林煦极其克制的收敛的眉间嘴角的笑意,掩盖性的咳了两声,给小侯爷造台阶:“此去一别恐是数月,还请小侯爷加紧学业——”
      陆则年听此瞬间奓了毛,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了,拖着长腔嗯了一声,心里痛骂林伽两个荒蛮无理的臭蛮子。
      却听林煦又道:“也请小侯爷勿念。”
      陆则年闻言狠狠的从鼻子里哼出一段长气,咬牙切齿,潇洒利索的道:“不念!”
      语毕,酒气上头怒火攻心,眼前抹黑,直晕了过去。
      顿时宴席间一片哗然,林煦眼疾手快的揽了小侯爷下坠的身子,是再也绷不住笑意。
      伽罗把此时暗自记在心里,往小本本上写上一条:
      不会喝酒的男人不要也罢!
      自此小侯爷断送了一朵西域霸王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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