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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三个方向奔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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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屉
纯属虚构
2003.5.9
※ ※ ※
高考中我以全班第三名的成绩被广州S高校录取,大出老师们的意外,但是另一个同学后来寄来的信却说明了这点,“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我的情况太不稳定,紧抓死打可以从中段侪身尖子层,正所谓“死水微澜”。无疑的,我人缘太差,大约是太急于摆脱别人,以至于入学后只有一个高中校友与我保持了联系。
其实,我想摆脱的只不过是自己。
在接到通知书到入学报到的那段日子里无所事事地出入网吧打机,认识了太多的人又忘掉了太多的人,每次见面都像三生石约定般亲热,事后除了咽喉发炎外没留下任何回忆。
在整装南下的最后一天父母踌躇着拿出一本护照,我记得在几个月前的签字,但一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早就忘个精光。“尽人事以待天命”的态度令父母过早的害怕起我来——大约“荣辱不惊”得过于不正常,在初中时就有人劝他们不要把孩子过早地送出去,“外国佬的为人处世让孩子学了就不一定孝顺啦”,连他俩都相信我是头白眼狼?其实我这种性格同他们早年热中工作而忽视家庭交流有极其紧密的干系,毕竟冷漠与孤立的生存状态不怎么样,但那也是弗洛依德们的事!
“你可以考虑考虑”,但我的考虑是先南下读一个学期再出去,他们也同意,“但最多只能一学期”,护照只有半年有效期。
在铁路站台上的送别没什么可说的,父亲依然帮我把箱子抬到了行李架上,如果我阻止反而会损害他为父的自尊心;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子是出站前的唯一亮色。她母亲站在车外挥手,动作却很尴尬,她们不习惯于分离。
火车开动后她又哭了大约五分钟,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才自动停止;我递过去一张餐巾纸两人便有茬没茬地搭话,相互交换了学校名号,谈了些高中趣事——两人绞尽脑汁把别人的事迹按在自己身上,只是她觉得太快哭哭笑笑会惹人轻看,始终矜持地保持风度,事实上谁又会在乎呢?
到站后我帮她把行李推车送到学校的接站处,“有空可以来找我”,但我们都明白,以后再也不会找对方。
以前看战争电影,觉得那些天生爱制服的“士兵追求者”们是件非常可笑与难以理解的事,所以后来都被游击队员剃了光头。士兵是一种……呆板、重复、刮着发青脑门、没有思考能力的丑陋集合,但军训却多少改变了这种想法,一种难得的集体主义的认同感。晨训时会懒的起来,但见到室友迅速地从床铺上打挺而起,胡乱地刷牙、捆腰带,然后又婆婆妈妈地整理好作训服的衣纹皱折;更重要的是,你知道有人同你一起受同样的煎熬。
军训后沉闷冗长的新生课堂反而是难以忍耐的。据说许多人都无法接受从紧张高三到目前状态的反差,心理辅导老师虽然大义凛然地提出热线邀请,大多数人都不过是默默忍受统一步调。
学院开学大会上院长介绍了品学兼优者可望在大三去香港大学做暑期实践,以此来鞭策新生努力学习。真够好笑的,得年年拼特等三好生才能去一趟香港,别人文盲大妈花两千块就可以去逛中环,当然你可以说意义不一样。不过很快我就明白,这里既有下课后骑马绕操场跑的公子,照样也有来自粤北穷得叮当响的秀才。
我很快就开始逃课,必须承认意志薄弱:念及半年后就出去推倒重来,就没有了毅力在乏味的课堂上死磕。在行人寥寥的校园里顶着刺眼的阳光晃着手散步,有种猛醒后的恍惚感觉,不管如何,我依然是个迷茫少年。同宿舍的兄弟们有了一致的步调,当然也就同我有些疏远,不过只要嚷嚷着上前,没有谁会拒绝快活的掺和;他们也绝口不提我的旷课问题,就当那根本没发生,谁都有自己的小天地,和平共处互不干涉——这就是现代生活,和气,但不要奢望交心。
国庆前一天舍长程拜突然问“你怎么不去上课?”
“因为不想上。”
“那到时考试怎么办?”
“时到时担当呗。”
他微笑了一下,也不再深究,瞧,人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程拜是本地人,待人很热忱,与谁都合得来,推举他做室长是众望所归,与之搭话的最简单开头就是问他如何发音“丢你老母!”不过我怀疑他是广州边上……花都什么地方的人,总之不是佛山。后来才知道班主任曾在班干会上说过各室长要监督同学按时作息……反正我睡得又不比别人晚!
寝室建设时要大家提意见,我提议买个电饭煲随时可以打边炉,一致通过,钱当然我出——后来他们又平摊买了第二只,烧暴了不少保险丝。等大家陆续回来后,程拜通知说女生的联谊宿舍明天将过来一起过节。
第二天如约而至,女生们都落落大方,很快进入状态。大家把油麦、生菜、汤料、云吞都一起倒进电饭煲,熟一锅捞一锅,突然有人想到生拌凉瓜——切菜是我的专长。结果成串的黄瓜拉丝让他们都吓了一跳,喝起彩来,“真叻仔!”
“你,是我们班的吧?”一个女生盯着我问。
“当然。”室友们竟然都没了声响。
“怎么都没见过似的?”她笑起来。
“渠坐最尾的嘛,你们女生好用功,都坐前排啦。”程拜打圆场。
其余的都是别人的戏份,没什么可说的了,大家又打了一顿牌,拱猪、红五,嘻嘻哈哈的也就散了。送她们下楼时刚才那女生好象若有所思地回望了我一眼,分明是说“我其实知道”。
为这次联谊大家还是费了不少心思整装清扫,她们一走便开始评头论足起来:这个吃得真凶,饿痨鬼似的;那个装斯文,没半点自然;还有一副师奶相……终归没多少满意,不过也聊胜于无,“你们别挑三拣四,抠女趁早,不少师兄已经来预定,到大二大多名花有主,到大三大四她们不是赶着考研就是不想谈了。”
“那问我的是谁?”
“哎呀,班长啦,学生会也有职位。你好歹也真该上回课啦。”程拜乘机道。
第二天早上觉得也没什么事,就真的去了教室,结果在上高数,女教授的睡裤露出裙边,不断地把“自觉”说成“自脚”。刘活在我刚进门时回头投来赞许的一瞥。真SB,我心想。
下课后她跑到后排来,故意问得让别人都听见:“我能向你学刀工吗?”
“为什么不能?”
“什么时候?”
“随时奉陪。”
“晚上要自习,周末吧?”
“那就周日。”
“觉得上课怎么样?”终于切入正题。
“啊……还行。”
“高数比较辛苦点啦。”
“不如你帮我补习?”可惜上课铃又响了。
然而接着又旷了四天课,这回是去博物馆看官窑展览,不知道咱们古人摆弄这些瓷器干嘛;看了一遍瓶瓶罐罐后什么都没弄明白,第二天又去看了一次,第三天又去看了一次,第四天碰上中大宝石学系的教授,退休的。
“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一直都来,专门研究这个的?”
“不是。只感兴趣。”
“是啊,宋朝最好,后来景德镇的青花瓷、明清五花瓷就没玩头了。”
“同摔裂的猫食盆似的。”
“后生仔爱说笑啊。这是汝窑的青瓷。瞧它的片纹好象知了的翅膀,都是用玛瑙融进才做出来的,现在根本没有这工艺了。”我实在看不出来对一个一千年前的猫食盆朝圣有何意义,复古主义,一心期望时间倒流,真把他扔回去,担保他受不了。退休教授自动的担当解说员,更多的是说他的未竟事业,“招不齐研究生啊,我是宁缺毋滥,三年招不到就拿掉研究生点,算数!我也该退休呢,女仔在香港,每年宝石设计展我都会去——瞧这个!”他转用粤语朗诵“雨过天晴云破处……”,本来从不觉得粤语有多洋气,反而常常觉得很老土,但广州广播电台的确又多又靓……用粤语念古文,其抑扬顿挫之古声悠扬是我始料不及的。“现在广州已经看不到这样的蓝天了”,退休教授对着这个蓝色的洗脚盆流下了眼泪。
中午我请他吃的饭,双皮奶。他又教导了一些师道尊严,我就想提前开溜了。末了他说了句,“人生在世,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日下午刘活果真来了,幸好我买了几本烹调切丝技法书,琢磨过几页。
我们抄出砧板,开始练习黄瓜拉丝。
“等等,你的指甲太长了。”我发觉她同别的女生一样,留着一厘米长的指甲。
“有什么妨碍吗?”
“影响手感。剪了吧!”
“好不容易留长的。”
“军训不照样剪了?”我摸出指甲钳,“要不我帮你?”
“行啊。”她大方地伸出五指,她的小拇指很长,可以拉小提琴,指盖是平的而且很短,这样的指形没有必要留,一厘米的长爪就是角质层,完全没有融入指尖,如果没有彩色甲油的遮掩,缺乏美感且容易裂开,我用锉刀仔细地锉平边角时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以前小组长有一手非常漂亮的指甲,她坐在第二排,是住校生,我去交作业时常常看到她平摊着双手翻眼默背《小石潭记》,粉红的指盖很长而且弧度很大,使大拇指看起来像老鹰嘴,从不涂任何指甲油,一双生气勃勃的手,而她本人却极度的沉默寡言。她只用张小泉剪刀。
我教她用筷子垫底切花,用了三根黄瓜后她终于也拿得出手了。这令她既觉惊奇又觉高兴,说什么班长、学生会,其实还不是一小P孩。
“神了!下回你教什么?”
“雕萝卜花。”
“劲!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无证摊贩。”
总之那一个月我依然天天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乘公共汽车,有时地铁,有时单车,有时步行,贫民窟的乐园石牌,新区天河,闹市北京路,贵族区二沙岛,还有农□□动讲习所、黄花岗烈士园、南越王墓……我最喜欢乘公车,这座建在山上的城市,坡度起伏不差于旧金山,而且坐在时速9公里不到的破公车上最为过瘾……我很喜欢广州,混乱匆忙,无论是谁都可藏身其中……在越秀公园终于找到了五羊雕塑,其手法之粗糙出乎意料。当初就是第6界全运会把它画成卡通吉祥物印在书签上让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广州”这个地方,现在那套书签还崭新地压在家中抽屉底,五羊雕塑却如同这个城市的天空一样,灰蒙蒙。如果你只是个匆匆过客,只能面对这混乱都市无从下手;当个游客,任何地方都是铁板一块,你渗不进它的深处。
去等公车的学院后门总发站有个泼辣的湖南妹子卖香烟,一个本地男人买了包三五后却要退货。
“我告诉过你真假你自己看的啦!”
“现在我看出来了,退啦。”
“卖出不退!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本来就不是说话不……”
“你太不像个男人了!说话不算话!!”
“我本来就不是男……”
“你本来不是男人,那你是女人啊?!”
好笑的不是他俩的斗嘴,而是那么多等车的乘客都没有笑。
第二个周末我们找了些莴苣。刘活开始谈自己,“其实我中学时不留指甲,上课时无聊我就咬它,几乎把指盖都吃光了。”
“你也会觉得上课无聊?”
“大家都觉得吧。不过还是得去,是种责任喽。”我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提议出去吃点东西,比如堡仔饭什么的。有家四川人做的堡仔饭的卤汁非常鲜,但刘活说这不是正宗做法,他们只是在熟饭上浇酱油,正宗的该饭菜自生一起炖熟。
“说到酱油,上下九有家粉肠店,据说酱油是同可口可乐一样,专有技术。”
“你去了很多地方哪?”刘活也不是正宗广州人,是韶山还是粤北某城来的。
“那里欧式房子都复原了,颜色涂得很清淡,不过店面就乱烘烘了。”
“我只听说那里有不少衣服。”
“衣服石牌多,又便宜。”
“仲(还)有顺德的特色……”
“广州图书馆附近就有一爿,以后我带你去啦。”
“好啊好啊。”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这时一对情侣进来等桌,相互依偎亲吻,一缕口水从女仔的唇间漏了出来,我俩都觉得很恶心,连忙结帐逃跑。
“下个月21号正好我生日。”
“那切菜辅导要停止吗?”
“不。正好一起庆祝。”
“行啊。”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偶尔去上课,但她不似以往好奇,路上见面也只冷淡地点头,似乎同一个旷课高手有瓜葛不是什么光彩事。有些女孩一旦真的恋爱上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过激——见到恋人就生气,会装做与其毫无关系的样子,甚至说他坏话。诡异的雌激素。刘活大约如此,也可能不过是保留了中学优等生不与差生往来的秀才气。
周末下午她也会来,大多仍是毫无进展的谈话,比如她以前搞过数学模型得过奖,比如我以前出过校长办公楼前的墙报;从言行举止中你可以感觉到她很有抱负,必定对香港暑期实践有所垂涎——不知道怎会有此联想,其实我挺盼望由她去的,能干大事的人一开始就瞧的出来,虽然我不太喜欢“上进”的人,但也无权对他们指手画脚……因为觉得规劝在我身上没多大成效,她常常聊几句就走掉,你以为切菜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呀?
11月17号我躺在学院山颠孙文先生钦点过的陨石后仰头望天,这里是学校的制高点,也是广州市的最高点。天很快就要黑了,夜空看不见星星,只有氤氲红光一片。我尝试想象一下蓝天,看到却是退休教授对之垂泪的洗脚盆倒扣在自己脸上,可把我给憋坏了——这样空想也未免无聊。当晚我就结束了游荡,回到宿舍刘活正在等我,要我跟她走一趟,明天,就是学院运动会。
刘活带我去宿舍对面的双住楼(即女上男下混住),分界点在二楼的学生会活动室,里面还有几个人在练气功。刘活向已经在那里制作标语牌的男女介绍说我很会画画,带到宣传组前——其实就是几张破桌子加几罐海报颜料。我就画了张正在跨栏的大男人——这在高中时画熟手过。其他人也挺认可,竟然傻忽忽地问起哈尔斯来,“他不认识我!”
回来的路上她沉吟良久,在岔路口说,“瞧,你画的不是挺好吗?”她使劲想把我纳入正常轨道——改造男人的念头,从那时起,我已经开始厌烦了。
运动会上那幅跨栏竟然还放在主席台前,下午又移到一边,听说第二天还送到学校运动会去了。学校的运动场是花两亿元造的,所以我决定去看新鲜——临走从看台底下的厕所出来,忍不住瞄了一眼颠沛流离的《跨栏》时,就瞧见一个无聊少年正拿签字笔涂掉画上热血男儿的门牙,这样反而更有趣了。
创意少年看起来是学校的强打院系——建筑系的,背着写生画夹,是那种典型的岭南美少年,骨骼窄小,面部轮廓像泰国电影明星。我一开始揣摩他大概是那种大学生少年班之类的神童,其实他年纪该比我还大。
我瞧瞧他,他也瞧瞧我,结果就站在百米跑道的终点处,而没听到发令抢,然后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嘶喊,被百米冠军一把推,我第一反应就是抱住冠军仰面一起摔在地上,这可磨破了不少皮。
因为身高关系,将来我也必然与体尖生走得更近。凶悍的冠军先是大肆责骂了我一顿(不过我都不太听得懂啦),然后陪着我去涂蓝碘酒,在那里辅导员又冲过来一顿乱骂,他这才记得了我的脸,将来咱们还会有一次见面。医务站里我与冠军尽释前嫌,因为冠军什么事都没有,所有的伤都在我背上。这是个练短跑的师姐,苗条得只剩肌肉,皮肤净光油亮,除了小腿颇粗外,其美貌只有同她的了无头脑相匹敌;她有时也去话剧团跑龙套,鼻梁隆得出奇,问过她是否当初冲刺太快收不住脚撞的,她只拍拍我的脑袋。
而美少年一直跟着,从事发现场跟到医务站,从医务站跟到单车棚,穿过马路与建筑系的台阶,理性大道和求知路,绕过湖滨餐厅一直爬坡跟到学院门口。
你肯定猜不到这美少年叫什么,甘贵才,这广东人,取的名字一个赛一个土,刘德华本名好像叫刘福荣?甘贵才有很不错的花名,“五尺争半吋”,竟然不是建筑系的,而且也不是本校的,他是G美院的,天知道到这理学院来找什么灵感。但是他就来了。他问我是否能做模特,这个请求很新颖,而且对外型的赞同来自同为男性的话,喜悦会更多一些——有此同感的不止我一个。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没有明确答复,我总喜欢留一个开放式的活口。
他发过几个短信,大致是不断转发的小心登革热之类的顺口溜,然后问什么时候有空。两个星期后我才有兴致去逛一圈,整整骑了两个小时的单车。
“边位?”接通电话时他气喘吁吁地问。
“你在哪里?我现在站在美院门口,等一下,我看到你了。”
我见到他时他正横穿车水马龙推一辆建筑工地用的手推车。
我第一次看见如此逼真的惊喜目光。
他爱上了我,如果你被人所爱,你可以感觉得到。
我帮他把手推车停在租来的画室外边,卸下泥后把车还到教学楼改建工地去。教学楼里正巧有一批访日归来的国画展,冬日阴霾的杭州西湖,是解释老祖宗水墨画由来的最佳范本。可广州几乎没什么自然景观,所以除了郁郁葱葱到可怖程度的水边榕树,大多是一些细节放大型的,比如花鸟工笔画。同期展出的还有一些包装设计,不过商家未必会采用。两人都觉得有些索然寡味。从咯噔咯噔的木楼梯下来时我仍不太确定……在美院没有超过两个小时的逗留必要;美院正门西首有一溜的美术用品店,而下决心在此过周末的促因,就在那里面。
成排的店面体现了寸土寸金原则,都像麻雀似的:小而全。到处都是穿校服的高中生,正绽放着青春痘——喝多少凉茶都没用,广播里还有定时医疗讲座。大堆的质量不合格的写生用石膏像,贝多芬枕着维纳斯的胸,路易十四挨着掷铁饼手,东倒西歪地撂在一起,他在丛丛毛笔之间仔细地比较同一品牌的两套刻刀,严肃的样子好像边防警察。
“雨过天晴云破处”,还有现在这个伪边防警察,都对漫无边际的“艺术”拿出严肃劲道,其实他们对GDP一点贡献都没有,却以精神升华自居。我看不出一幅焦灼叶片的牡丹工笔画对社会福利有何促进作用,而他们的父母竟然缩衣节食送孩子来搞这个!
不过即使不搞这个,比如我,也同样浪费大米。
于是,我决定留下来过周末,就为他那毫无用处的严肃劲道。
在他们合租的工房里,他说所有雕塑系女生一入学就忙着找男朋友,否则没办法搬石膏。以完全外行的眼光看,他的画很好,但他却愁眉苦脸地想着雕塑——“我太fit,体力上没办法。”
“你可以用软性材料,或者电动刻刀丫。”
初中时全校唯一的美术老师问过我是否要参加一个什么比赛,从没觉得参加比赛有什么意义,所以也就没交过作品,高中时在路上再见到美术老师,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他把自己画摊在地上,然后跪在上面看,好象期望画中人爬出来。然后换本提香的画册,现今任何女人有那样的身材,都会觉得非常痛苦;接着完全是现代派,排满摆放在理工高校的那些拙劣的钢球或是扭曲水管。他拿泥巴捏的小件非常传神,一旦放大,废弃在饭堂后门都不够资格,我们一同走过美院狭小的林荫道时(美院里也只有狭小的林荫道,简直没半条宽点的路),他满含怨恨地向那些胡乱堆放的次品投去眼泪汪汪的嫉妒目光。今天他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我们呆在斗室里,脱光了衣服做各种超越生理极限的造型,或在泼满黄泥浆的地板上打滚,总之都是这样假借艺术名义的胡闹。偶尔也扯些“我们没有向你的烟灰缸撒尿,你也不要向我们的马桶扔烟蒂”,他居然莫名其妙。
我们,其实只是我,不停地谈论他还未完成的作品,就好像这尊震惊中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划时代的雕塑已经稳稳当当地摆在天河广场正中央——但那里只放了一只钟——我们不停地描述它的成色,时而是青铜,时而是花岗岩,或者干脆是冰雕;不停地评论细节,比如要在尾指表达出最大紧张力量;甚至还批评不足之处。越是讲,方案就越是多,大概他活243岁,只设计草图其他交给弟子动手也完成不了。
我们过了不少这样的周末。对于我而言,这只是同其他插曲一样,飞速地成为过去时。但对于他而言,绝非如此。
在美术用品店我选了一张六寸见方静物复制油画,准备送给刘活当生日礼物。画上有一枝猎枪,一只倒挂的雉鸡和几只准备塞进肚腔一块烤的苹果,阴影处还可见野兔皮,真是栩栩如生。因为时间关系,我转乘地铁回的学校,这意味着以后至少还得去一趟美院。回来后室友们正在等我,“走,我们去双住楼给刘活过生日!”程拜塞给大家每人一只胡萝卜,兴高采烈地说,“她属兔!”
我有些讶异,不过想想也对,她并没有明确说咱俩单独过,再讲即使当初她有此意,现在也未必。于是就去了双住楼,首先瞧见的是冠军姐姐。她正披散着头发跑下来要去学院外商业街洗头,见到我们人均一只胡萝卜哑然失笑,“痴线!”她冲我喊,难得她还记得我。“你住边啊?”我也故意用没咸淡的粤语逗她,“就系来搞定你啊。”她大方地报了个房号,“得空饮茶。”就以冲刺的速度跑走了。
刘活的宿舍里已经有一大帮人,她看到我时稍稍有些尴尬,就解释“本来不想搞这么大,后来高中同学都从工大过来了……”她说完后又自觉受伤,似乎是她想与我单独约会而不得。所以一路上也与我拉开了一定距离。既然如此——
我们也去商业街上叫了桌,那是我酒量超长发挥的一次,席间真是妙语连珠,风头压住了工大校友,专给寿星开一些打边球的玩笑,弄得刘活有些难以招架,脸红一阵白一阵,连程拜都连连在桌下踩我的脚。其实我唯一的热情就是人来疯,往往给人第一印象不错,然后就迅速怠倦,弄得别人不知所措。到酒席结束,我已经是调节气氛的晚会领袖。于是我们去通宵KTV。
这下我没戏了,他们一首接一首地唱粤语歌,独唱、对唱、群吼,一般都以《红日》压轴。酒劲上来得差不多,大伙都七倒八歪。刘活就是不往我这边看,她还没原谅刚才过火玩笑的报复,所以我就倒头大睡。到后半夜,男生基本上都出去透气,他们都很注意不在女同学面前抽烟。刘活铆上劲开始独唱会,她唱得很不错;然后到王菲的《棋子》结束等换碟时,呆呆笑着,“呕”地翻胃,这时我已经醒了,那镜头很好笑——像电影里夸张的呕吐,只是不仅牛奶,连菜汤、肉末都出来了。女生们连忙上去又揉又擦,她有些窒息,一时接不上气,我走上去左扇一巴掌(当然不太用力)右扇一巴掌,再捉住肩膀抖一抖,她终于“哇”地发出声来,随即像游泳一样手脚乱舞,把我推到一边,号啕大哭,多半是为了刚才的失态。男生们也都走了回来,莫名其妙;女生们不知道该感谢我还是该骂我,隔在我与刘活之间安慰她,刘活拼命地把头低下去,好像想把头夹在两腿之间。程拜狠狠瞪了我一眼,其实我什么都没干,午夜场就这样结束了。女生护送刘活在学院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醒酒,但她就是不肯回宿舍,说是要进男生宿舍打通宵,以后的事我没有兴趣了解。总之,我们之间没什么了。
与刘活之间没什么了,我反而开始去上课了。白天所有课程里我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数学,微积分题库全部解过一遍,作业却从来没交过;线性代数学得很烂,结果考了98分,如今微积分却忘得精光,一个定理都不记得。上数学课照旧坐在最后排,刘活也一样。只是她坐左边,我必定坐右边;我坐左边,她也必定坐到右边。大课室后排人很少,一转头就能瞧见对方——但在有意无意的扫视之下,彼此都没抬过头。
广州的男男女女都喜欢足球,篮球场也多用来踢球。我们班也参加了年级联谊赛,后来还比毽球,男生寝室的一扇玻璃落了下来,砸到下面一个女生的头上,血流披面,那男生还在楼上大骂不止……我还记得以前小组长上篮球课时绝望地追着队友跑的样子。
她上篮球课也不剪指甲。
她没戴胸罩。
商业街上有不少网吧,很多“四大名补”(补考高手)都在里面流连忘返,奇怪的是我竟然一次都没进去过,恐怕我太急于看看广州到底怎么样,才会忽视哪里都一样的网吧。我拿了学校计算机课的上机卡去学校本部的计算机房上网,以前常去的地方一概不进。用了个怪异的化名进了5460的同学录,那里已经非常热闹,以前相互熟悉的或是未来得及熟悉的,都通过分离而变得机敏与热络起来。虽然我一再决意把过去一抹而净,仍会忍不住狐顾,看来修行不够。
美院几乎内部展览不断,所以周末我往往在甘贵才那里渡过。美院的学生大多在外面租房子,他们反而没多少时间做行为艺术或是搞怪,总是整夜整夜地赶稿——搞艺术的其实同体力活差不离——一个个青面獠牙。他们各种广告设计的活都接,甘贵才还给EMS快递做过电脑接触屏卡通,在广州连搞艺术都很商业,或者是我所见的多是实干派。所以我们在一起往往谈话不多,至多也只是我自言自语,但他事后又会一字不差地问起非常具体的一句,“刚才,你说……?”这大约缘于艺术洞察力,他们昂贵的学费可不是白缴的。
同他在一起非常轻松,他才不会没完没了的唠叨些行为准则,也从不打算改造别人。重要的是我们在步调上有一种恰倒好处:我觉得无处可去无事可干时正好他就会来电话。其余时间两人都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友谊才会持久。
后来他想更进一步,那就马上玩完。
起因大概是他的某作业没赶上deadline,再加上为转系的事左右为难,因为油画与雕塑他都不是最拿手,未免懊恼,索性两人都躺在画室里发呆,那不是他们平时租用的画室,而是油画系做裸体写生时才用的,休息天空着,窗户门缝都用三合板草草地钉死,所以连透进来的光线都有股潦草的敷衍味道。“吾都几中意你喇……”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
那次美院回来后我不再打算去了,虽然后来再去的次数绝对超过两次。那个周日回来后直接去找冠军姐姐,她的宿舍就在刘活的楼上,寝室里就她一个人,蚊帐上贴满贝克汉姆,她又是满面乱妆,午睡未醒。
她坐在床沿上没完没了地打哈欠,光着身子套了一套睡衣,毫不在乎的样子。
我盯了她很久,她反而有些奇怪了。
小组长有件过时的黑色弹力尼龙连衣裙,估计是别人穿剩送的,她只在某个晚自习穿过一次。我在车棚停车时见到她垂头走进教室,活像一个意大利黑寡妇。她只穿了那一次。大约自觉领口太低,看书时也不忘时时往后拉。浮世绘往往给人如许印象: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不是其他地方,而是洁白丰腴的项背……
冠军的床位就在刘活的正上方。如果地板坍掉的话我们会正好砸在她头上。
冠军会在进行中时突然跳起来去饭堂打菜,这使她的铺位更混合了酸甜排骨的味道。
偶尔她问我在想什么。
“想高三年级组长,他把全年级女生的脸都摸遍了;而我们敢慕不敢言,一伙软蛋!”
我从冠军姐姐寝室出来时刘活站在走廊上,问我“切菜课”还算不算数?
“随你的便。”我身上有三个人的味道,还有酸甜排骨。她神情凝重地盯了我半天就回身狠狠关上了门。
以后我就同冠军姐姐一起出去的多,体尖生也大多是伙逃课的料,他们平时做的多的是陪着辅导员瞎聊天,讨他的欢心……毕竟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是靠他们的。平心而论,谁都不是傻瓜,到期末几个通宵的复习,要考过关是没问题的,再加上体尖生加分,他们往往都能拿奖学金。运动员们大多办事干脆,脾气火暴,处的好非常讲义气。不过同在别的地方一样,我仍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大概我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吧?
倒数第二次去美院是去取单车,结果却是两人一起跑到虎门大桥去看海。以前在学校里看到男生一个载着另一个骑会觉得很好笑:因为这里很怪,他们往往把另一个不是载在后轮的书包架上而是前叉上,就像我们的父母带小孩。每次见到这种未必有什么意味的骑车方式总觉得很不协调;这次我带甘贵才去虎门,两人的确有什么意味却不以为然。多半是有感觉,我很快要同这一切说bye bye。
最后一次是甘贵才约我去美院过平安夜,艺术类的学生们比较会玩嘢。结果我过去了他们几个合塑还未完成,正为扫尾忙得团团转,也没空招呼。我就靠在一边看,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被人支呼来支呼去,打下手,大约被看在眼里而面露羞愧,“你等下添”,他说。他会因为我发觉了他的窘迫而恨我,他已经开始恨我了。
我走了出去看木棉。
然后就走掉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回到双住楼冠军姐姐不在,阿伯说所有人都出去“玩哂”。
五尺争半寸也好,冠军姐姐也好,他们只让你变得更聊无生趣而已。有时你觉得性可以解决问题,事后却觉得更空虚。
不过没有性,人也照样空虚。
学院外的商业街很热闹,不打算外出逛教堂的人都留在这里搓一顿,我并不知道一场未遂打斗刚刚发生。体尖生们带着漂亮女友们出来时同隔壁夹角街的马仔动了口角,反正事后他们对我讲得五彩纷呈,都怪我那派头太“体尖”。总之我正打算买一只乱季椰子外加两只椰子壳回去时,一只板凳砸到了我的头上。
其实不严重,我撞翻椰子台摔倒在地时还感觉得到左脸迅速肿起皮肤绷紧的过程,只是流了血马上就头晕。我知道得第二次见辅导员了。
冠军同辅导员他们一起来医院看我时,瞧着肿了两倍的脑袋又笑又闹,毫无同情心。“你运气太差,连怎么被人揍都不知道。”辅导员是个退伍军人,铁青着脸摇头,“不过我们得给你申请个见义勇为奖。”那样事故就不成为事故,而是表彰了。
程拜带着脸盆牙刷等日用品来看我时还把手机带来了,说是“一昨晚一今天响震山”。我一直把手机当闹钟用,除了家里几个短信其余全是他的:未接电话1,五尺争一寸,未接电话2,五尺争一寸,新短信1,五尺争一寸,新短信2,五尺争一寸……全部删除?确定。
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僵卧一隅。学院里通知了家里,我执意不让父母过来,而他们竟然真的没有来。指甲长了,向护士借了一把剪刀,不是张小泉。受伤后大概脑子出了问题,我开始记起一些早已忘记的细节,就好象甘贵才会突然冒出一句一字不差的对话来——模糊地发生在某年某月,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却记得陌生人眼镜架上脱落的涂釉,或是母亲某天连衣裙上的皱折,清晰得如同投影录象。我记起更多的是小组长。
她绝对孤独,连一只绒毛玩具都没有。父亲来学校看过她几次,每次在前门出现都醉醺醺的,然后她低着头,匆匆绕过桌椅跑出教室。他们在走廊的窗户前说着什么,她长得非常像父亲,也就是说,一点也不好看,鼻子太长,翘起的上唇。她就像个被问讯的刑徒。她没戴胸罩,里面穿了两件汗背心,我不知道她的母亲出了什么事。她的手很小,看起来非常柔软,她背书时就会叉开五指把手按在桌面上,这时你去交作业,她上翻着眼睛就会自嘲地笑起来。
我住了一星期就出来了,再过一个星期后肿也消了,只是脸色蜡黄,乌青快尽的后色;他们忍不住窃笑,又夸奖生命力“小强”。甘贵才不停的送短信过来,说他们合塑的作品已经在学院的新年作品展览中展出了,有空可以过去看。我没有特别的兴趣再去那里,并不因为常人所想的记恨或是什么,仅仅是作为一段历程,它已经结束了。就像青蛙必须不停变态,才可以变成青蛙。
可对于他还没有结束。这种开放式的结局难道不能被艺术地理解吗?
我已经顾不上他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有些鬼上身。我去天河购书城,在原版外文图书专栏处,眉目无情的女售货员教训一个读者不要把画册折起看,必须平摊双手捧住。我瞄了一眼,正好翻在那幅侧面像——14-15世纪还没从宗教画中脱离出来,比例失调、面目僵硬的侧面像。一个韶华将逝的平庸女子,鼻子很长,嘴唇微翘,稍赘的下巴,她容貌如此平庸,以至画家也无意美化,墨绿的背景中含有几枝怯生生的树叶以及标本似的蝴蝶,皮肤与头发、裙子显现相同的金黄光泽,给人以数学堆砌的印象,而不是柔和的气韵流动,看不出她是快乐还是悲伤,她仅仅侧身存在于画框之中,表现出一个虔诚的宗教徒所应有的克制与隐忍。裙口火红的饰绳似乎暗示着文艺复兴即将降临,但她无动于衷,她仅仅无能为力地呆在那里。
我开始发疯地给母校打电话,以做同学录的借口向班主任要小组长的地址,他有些疑惑,认为可以在寒假时通知校友聚会再做。但我没有这个时间!我整天整天地上网、5460,没有她,搞到其他同学常进的聊天室,向他们问她的下落,依然无果。最后还是那位唯一保持联系的老友寄来一个地址。Z大日语系?我打电话到系的学生处办公室,查无此人。“一定是搞错了!她叫……”我对着话筒暴跳如雷,用古代小说里的话,就是“好端端的一块肉,却是吃不入口,这可如何是好?”然后又去查Z大女生宿舍的电话号码,十之一二会有个乐颠颠的小女生带着楼梯的咚咚声跑下来,“喂?”婉转如莺啼,但就不是她。
喂,有人在吗?留声机不会说话。
她不在这里,那个张开五指,有着漂亮指甲,不穿胸罩的独行女郎,她消失在她本该消失的时段里。
至于五尺争半寸,我约他去学院外边夹街角的洗头店见,他肯定踌躇过,那里是有名的淫窟,但还是去了,结果当晚同其余嫖客一同抓住。我也准备去,因为那里的马仔就是揍过我的人,只是学院里事先有了通知,不想让本院的学生再次被抓。
他其实没事,但去香港的名额恐怕就轮不到了。我不知道广州美院是否也有去香港的名额。
他活该。
我希望他最好忘了这一切。
他后来满面暗疮,真系阴阳失调。
广州的寒流冷彻骨头,又潮又冻,气温虽说总有6、7度,可怎么保暖都不济事。出院后我独自去上下九吃粉肠,边走边托着一次性塑料盘子,走马观花,风味小吃变得难以下咽,连欧式街坊都变得毫无绚烂而言——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些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路上的人们都相亲相爱而我却独自一人。
然而。
多少逆旅人,均是归家路。即使两颗隔膜的心并肩而行又怎样,我们不过是错过了脚步,丧失了一些可能性,但这只是至少六十年生命中非常短暂的一刻。一个漂亮的混血儿,被父亲举过头顶坐在肩头,惊颤地握着鱼蛋串,嘴角粘了一块酱汁,美丽犹如“苔伯河女神”。在垂死前,我们将爱上任何人。
时光说快也很快,五个月很快就过完了。考试临近时,本来我也想在学校报名订火车票,但在截止日期前家里寄来了出国的飞机票。时间比学期结束晚三天,人烟见稀,我得继续多住几日。生活委员最后一次取信带来那封“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给了一个电话号码,说上次日语系也是别人的风传,其实是N大建筑系。现在给我又有什么用呢?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
出国的消息我只打算告诉两个人,一个是程拜,他拍拍我的肩膀,有种恍然大悟的理解神情,然后说了一美分一箩筐的勉励话儿。这时我才有了一丝……可以说是后悔,即使明天就要打起铺盖走人,今天也要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不过,我揣度,在别人眼里,我已经干得够多了。另一个就是小组长,打通电话后“请问……在吗?”那边的女生说“你等一下。”
等一下,她真的在这里。
然后这个她又不是她。
或者这个她就是她。
我突然又想挂线。
她说,“是你呀。”非常惊奇。
“……”
“快放假了吧?”
“是啊……”
“嗯,有什么事吗?”
“……涂指甲油了吗?”
“啊?”她笑起来,好像真的看了看手指,“没有。”
“还是涂一下比较好,透明的,但不要做花。”
“你很有研究啊。”
“……你好吗?”
“就是这样啦。”
就是这样,说明不怎么样。
“还是一个人吗?”
她咯咯地笑起来。“你呢?”
“……”她太快乐了,她不应该这么开心。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没有,你呢?”
“我在等电话。”
“噢,家里的吗?”
“另一个人的。”她戏谑道。
“那么……就不打搅啦。”
“说真的——”她拉长声音,“以前你可是可望不可及的呢……”
我不由一阵厌恶,挂上了电话。
以前你是可望不可及,没想到也有如此落寞时刻。
又一次不知所以地消失,她已成历史。
搁下电话,我抬头望望双住楼,人去楼空,三天前她们都打道回府,冠军姐姐也好,刘活也好,已经不在那儿。
可是,时间在咆哮着朝三个方向奔跑,我没有必要停下来。不停地与以往一刀两断,换一个新的名字,换一张新的ID CARD,新的招呼与口角,在落叶缤纷的公园长椅上午睡时做一个新的梦……澳大利亚,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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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红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