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第八十四章 优雅的音乐会*往昔 ...
-
代价模糊了她的记忆,时间同潮水般褪去,渐渐的,她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少年时代的温情瞬间仿佛海水般将她吞没,等到黛菈清醒之余,眼前依旧是昏暗潮湿的书桌,身下是阴冷的木板,手指关节隐隐约约泛着疼。
这些不断提醒着她,即使有力量,也无法改变现实。
耽溺于梦境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没有见证过莫德城的辉煌,只能凭借老一辈的人和外邦人的叙述,静静的,午后的茶店,屏息凝视地注视年迈的老人,古老的历史娓娓道来。
接着,憧憬这段干涸的过去,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编织着美梦的雏形。
疫病肆虐,污水随意流淌地上,这是阳光都避之不及的地方,狭隘的巷子深处,却紧紧挨着十几户人家。
虽然说这里是被抛弃的地方,大部分人都进入里城。留下的他们可以搬入宽敞的空间,可惜,见证别人患上疫病死去的场景,令人作呕,这种心思,没有人再会提起。
黛菈轻轻越过道路上的污渍,环顾四周死寂片的城市,营养不良而发黄的脸始终凝固着一种担惊受怕的情绪。
灰蒙蒙的雾气还未散去,是早晨还是夜晚?若不是提着个铜灯,光靠天色给予点点光芒,怕不是三步摔两个跟头。
终于,有惊无险地立于紧闭的大门前,石门已经被苔藓紧密的包裹住,形成一睹厚厚的墙。
听说,跨过这扇门,里面将是新的天堂。
没有疫病的侵扰,人们在里面很幸福。
八岁的黛菈对此深信不疑。
她会进去的,跟着她的哥哥和姐姐。
“黛菈”
温柔的呼唤与脚步声传入她耳边。
黛菈转过头,提起铜灯,好让来者认清自己的具体位置。
菲恩雅伸手在半空中上下摆动着,试图挥开这片散不去的雾气,两三步踢到一具早已失去生命特征的身体,对于这种情况,早已经熟悉。
来到妹妹的身边,将铜灯放下,同时弓起身子,把放在手臂上的披肩拾起为黛菈披上“回家吧,这里很快要降温了。”
姐妹两人依偎着对方,离开了宽大的马路,回到拥挤的小巷子,人们早已点上烛火为黑暗照明。
就当她们掀起自己家的门帘,那阵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小巷内,人们手中的动作未停下,对于又有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早已司空见惯。
黛菈转过头,寻找着声源处,不远处的破旧不堪的小屋,脚步蹒跚的老者不停敲着拐杖,满脸无知的孩童正蹲坐在地上玩着游戏,对即将要面临灾难浑然不知。
菲恩雅轻轻推着薇菈,示意她不用理会。自己则提起放在身边的木箱子,快步走入昏暗的门帘内。
老旧的钢琴占据了半个空间,他们只能在角落的一旁放置桌子,用海棠色的缎绸装饰发霉的桌子。
安格雷正往桌子上摆着食物,简单的黑面包和燕麦粥便是他们今日的食物。
比起外面的阴冷潮湿,狭小的屋子内泛着暖色调系,更加舒适美好。
黛菈将铜灯放置一处空地上,坐在随手捡来的软凳上,屏息凝神地注视着未被掀起的门帘,还有在半空前后回荡的门栅。
外面静悄悄的,仿佛那阵刺耳的叫声是幽灵发出。
安格雷看见她一个人进来,又听见刚才那阵尖叫声,也明白了什么,没有上前询问黛菈什么缘故,毕竟在种情况下,以她的性格,绝对会跟上去一探究竟。
他走上前去接过毛绒的披件,挂在衣钩上,熟练地走到钢琴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在毫无生气的琴键上灵气的跳动着,柔美的音律在指尖下倾泻而。
倘若这段音律是一阵海边夹带着休闲味道的晚风,那么此时在饱受病痛折磨,垂死挣扎的人,便是仲夏日的酷暑,抚平了白日的燥热,同样也抚平了黛菈那颗跳动不安的心脏。
“以后少去那里。”
一曲终章,安格雷没有盖下琴盖,顺手弹奏了几个高音节。
“那里患有疫病的尸体太多了,少去吧。”安格雷侧着身子,清秀的面孔映着橘色的火光,将苍白隐去。
黛菈看着久久未动的门帘,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垂下眼帘,慢吞吞地问:“我们有机会进外城吗?”
这下子,轮到安格雷沉默了,他无法向自己的妹妹回应出正确的答案。
虽然说,外城每次回隔一段时间,秘密地打开一扇紧密的小门,将一些健康的年轻人接过去,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进入外城就会有一个安稳充裕的生活。
在过去的一个夜晚,医生接到了一位患者,他自称,是被抛弃的废品。
极其夸张地描述外城的生活,他说,外城,像一颗蛀虫的红苹果。
果香下烂到发臭的粪土。
安格雷沉默的思考着,褐色浓密的睫毛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对于黛菈的视角看去,这和坐着睡着没什么区别。
没有得到肯定回答,黛菈泄气似地收回目光,站起身,垫着脚,抬起手刚想推开门去寻找自己的姐姐。
门帘微动,菲恩雅提着木箱子回到屋内,脱下外面的脏乱的披件,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姐,怎么样,是疫病还是割伤,普通簇发热?”安格雷站起身去迎接大姐,接过她手中沉淀的木箱子。
“普通的发热,现在他们真叫人心惶惶,都认为是疫病。”菲恩雅感激似笑着,温温柔柔的,叫他们不用担心“你的琴声很有效,大多病人都昏昏欲睡,这然也好,不用承受那么多痛苦了。”
说罢,她坐到位置上,那些话好似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不得已靠在桌子上旁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黛菈也算是见过大大小小伤痛的人,对菲恩雅这样的状况很是担心,她成了盛清水放置在自己姐姐的手中:“菲恩雅,你是不是生病了?”
在她看来,生病的前兆都是疲惫的。
但她宁愿相信菲恩雅是劳累导致的。
“不知道呢,是太累了?”菲恩雅歉意地抬起头,眉眼弯弯,抬手揉着黛菈瘦弱的脸,心中隐隐作痛:“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这顿饭,他们吃得相当沉默,但最让黛菈欣喜的是餐后的礼物,安格雷为她带来两本书——《钢琴基础教学》,《医药学》。
他说,这是圣诞节的礼物。
睡前,菲恩雅在狭隘压抑的阁楼中,为黛菈梳着长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不要再去大门那了,太多细菌了。”
“好的,不去了。”
“真不去假不去?”菲恩雅对这个妹妹突如其来的乖巧半信半疑。
“···我少去?”
大抵渐入深夜,处理完事情的安格雷刚要熄灭烛火,回头便看见穿着单薄睡衣的黛菈半个身子依靠栏杆,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就这样眼巴巴望着他,连脚步声都那么轻,像只幽灵小鬼。
“我睡不着。”
安格雷仰首看着面色发发白的妹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这是做噩梦了?
要是菲恩雅在,那么她大概会去找她解闷。
“那我给你弹首曲子吧。”安格雷重新返回钢琴前。
病人们在半夜间半梦半醒,不断呻咛着痛苦,小巷子中尽是苦味的药与散不去的阴霾,深陷泥潭中。
混杂的音色之中,黛菈居然枕着厚重的书本就这么睡过去。
次日,她在小床上悠悠转醒,自己还身在阁楼,身边昨夜抱在怀里的书籍,发了会呆,闻声外面的杂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将窗户开了一点小缝隙。
下面是安格雷和别人在交谈,大抵是感谢之类的话。
生活过于乏味,加上麻醉药有限,略知乐理一二的安格雷开启了弹琴,渐渐的,他被人调侃为“麻醉师”。
菲恩雅出去得频繁起来,白日不见踪影,在夜里,迷迷糊糊之间只感到有人坐在床边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突如其来的异样使得黛菈很不安,但她又不敢多问,她不再去大门前观望,不再去祈祷着奇迹的发生,整日埋在房间内阅览书籍。
有时心血来潮到楼下弹琴,只听路过的人发出疑惑地问候“今日黛菈小姐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
好歹我是真情实感弹奏出来的。
用安格雷的话来说,简直像在割木头,到后面,他又说,你的琴声会在大学中极其有特点。
“······”
正当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去,菲恩雅开始变得没那么频繁出门,隔壁的医者却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每次医者为菲恩雅探病,安格雷总是不让黛菈靠近房门半步,自己则上去监督着这位医者。
当黛菈想耍小聪明时,总会被安格雷一一戳破。
她眼睁睁地看着医者的衣着,由普通的布料换成简易的防护服,家里的药味彻底掩盖住菲恩雅每夜插在花瓶中的百合花香。
菲恩雅从她的隔壁转移到柴房中去,面对空空如也的位置,黛菈多多少少很不习惯。
她被严禁与菲恩雅见面,每次只能在木门前悄悄对话,初起菲恩雅很惊讶她能找到这么一个空隙,无奈的她此刻只能稳住妹妹的情绪。
黛菈没有在去过大门前,反而步入了废弃的教堂,在破败的神像下一遍又一遍祈求着姐姐的康复。
她的姐姐也是一位医者,所以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是夜,她睡眼朦胧之间被安格雷拉起,微弱的烛火下,重影之间,背上的包袱进入眼帘,一下子惊醒了,寒毛倒立。
我们···要去外城了?
那···姐姐呢?
安格雷将她最重要的书收好,便抱着她静悄悄地离开小屋,来到柴门前。此时,那位医者站立于门口,与平日不同的是,那扇门不再是紧闭的。
她被套上简易的防护服,便与同样穿上防护服的安格雷这么进去了。
杂乱的柴房内,菲恩雅半个身子藏于脏夸夸的被褥里,脸是那么的苍白。
烛火晃动着,闻声抬眼,原来来者是亲人。
她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让他们不必担忧,可她现在想动身子都觉得难,更何况妄图抬手了。
周围是死气沉沉的,黛菈只感到喉咙是绷紧的,酸涩干燥,发不出一点动静。
曾经她认为,菲恩雅的绿色眼眸是灰色世界下唯一袅袅生辉的宝石,如今,这对宝石慢慢失去它的光彩,与昏暗融为一体。
“我的安格雷,我的黛菈。”菲恩雅无声地呢喃着,凝视着面前的俩人,想把眼睛费力睁得大一些,企图看清他们的模样。
要怎么办啊···
之后的发生事情,黛菈记不清了,火光冲天,雪絮漫天飞舞,马车摇晃,小巷子离她越来越远,好像还有人影晃动,挥着手帕,是在朝他们告别吗?
她不知道,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在外城了,并且进入一所歌剧院。
身处明亮的室内,壁炉烤着温暖的火,脚底下是柔软的毛毯,无意间触到的软沙发是毛绒的皮质。
陌生的环境和生离死别后强烈的割裂感使她很不安,周围有人在议论她。
身后的大门被几个姑娘推开一个小缝隙,几双眼睛挤在那么小的空间,活的像个阿尔古斯。
她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来的姑娘,猜测着她会继承什么职位。
书房内,安格雷的琴技大受院长的喜爱,他会成为舞台上演奏主力之一。
安格雷合上琴盖,低声道谢,只是说:“门外坐着的是我妹妹,她的琴技也相当得好。”
桑娜女士敷衍的点头,似乎并不想理会那个干枯瘦弱的女孩,比起有价值的,她更希望眼前这位少年能带给她丰厚的利益。
他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能见上一次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便被安格雷便拽着她到琴房练琴。
本来两位都是不善言辞的小孩,没有的菲恩雅在中间,他们之间的话语便少了起来,交流最多的时候,可能就在练琴吧。
“手指不要往上翘!”
“知道了!强调那么多变做什么?”
···
“从基础开始练,不要一下子跳跃这么快!你当你是音乐奇才的转世吗?”
说一句怼十句,黛菈最终选择闭嘴。
她认为,离开里城,那么疫病的威胁将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白布盖在安格雷的身上,她才反应过来,天真和傻两个字简直是形容她的。
他被葬在厚重的泥土下,周围生长着树木,距离歌剧院有一定的距离。被水泥板压得封死,高价聘请神父来做法,好似怕他会变成恶鬼逃出来报复歌剧院的人一样。
枝叶茂密,盖住大半的神像,她在神像下愣了好一会,变故来得突然,她不知道怎么排解苦涩的情绪。甚至她没有见到安格雷的最后一眼。
许久,她似乎脱去所有的力气,滑跪到草地上,任由尖锐的草尖划破皮肤。
只剩我了?
微风吹拂着脸颊上不自觉流淌出的泪水,没有给予她答案。
举着防身的小刀,在水泥板上艰难地刻着名字——安格雷,切利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