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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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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逛,但徒为做了十三年家里蹲,出门次数屈指可数,对这片地头可谓两眼抓瞎。
只知道穿过长长的山门关,段家负责守卫的凡人城镇就伫立在那前头。
这是共生契约。凡人供奉仙家,仙家则护其免受妖兽侵袭。
徒为以前只是有所耳闻,如今亲眼所见,不免被这人群熙攘的繁华景象吸引了注意。
——如果没有夹在段修远和凤千藤的中间,她大概能更自在些。
自从出了山门关,这二人就没说过一句话。
段修远走在她右边,一张脸拉得老长,凤千藤在左边,同样默不作声,就算因为那张脸好看,瞧上去温柔不少,仍旧气氛险恶。
“哥、嫂嫂。”徒为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段修远这回总算开口,就是语速飞快:“辟谷,不吃。”
“那买点什么?”
“没这心情。”
“去茶楼听书?”
“和这人一起?绝不。”
“……”
对话再次僵持,两个金丹修士身周的低气压也愈低,街上行人不由自主给三人让出一条道来,徒为叹气,这已经不像逛街,像地头蛇出来收保护费。
“哥……”她只好靠过去跟段修远咬耳朵:“你也不用在大街上就给嫂嫂甩脸色吧。”
她回头看了眼凤千藤,美人敛眉垂首,谁见了都会于心不忍,只有她哥仿佛没有这样柔软的内心,暴跳如雷道:“你装什么无辜?难道那事还是我的错了?”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当街动手。
他们两个修士,只要不牵扯凡人,打就打吧,可段凤两家已经缔结了婚契不说,徒为可还答应了她娘要调节矛盾的。
正好迎面有一家首饰小铺,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段修远:“哥,你看那是什么?”抬高声音一指,果然就让人停下动作。
徒为再次飞快地看向凤千藤,不曾想,蓦地跟她朝向这边的目光撞在一起。
凤千藤的视线带着一丝打量,明明并无敌意,徒为嘴里那句“嫂嫂你先走”的话却莫名其妙卡住。
“小妹?小妹?”
一旁段修远的声音在这时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再抬头时,凤千藤已经没甚兴趣地撇开脸去了。
最后,徒为将二人拉进街边的一家冰点铺。小孩子总是可以耍些无赖说几句装傻的话,好歹俩人之间那一触即发的火苗熄灭了。
还是大白天,店内人声嘈杂,段修远和凤千藤只要了杯清茶,徒为指着菜谱就是一溜往下报。
好在段家人只把她这股对食物强烈的追求解读为了“贪吃”,倒也不曾有人说过什么,段修远还要在旁边拍手叫好。
“以后小妹要是生得比我还高还壮,阿兄岂不是可以靠你撑腰了。”
她哥的个头,即使放在修真界的海拔里也是拔尖的少数,凤千藤是女子,却只比他低了一个头。害得徒为每次都得抬头看她。
嫂嫂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徒为也想长高?”她不由看了对面几眼,凤千藤就好像能读心一样,头也不抬地问。
“不用,我能生得和嫂嫂一样高就行。”她答道。
段修远:“没志气的东西!咱们要长就长得比他高,让他只能抬头看你懂不懂!”
…好幼稚的胜负欲。
不出多时,冰点被伙计端上桌,还没吃到嘴里,旁边有几桌人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段家管辖的城镇繁华,百姓安逸,一安逸起来就容易闲得慌,在徒为看来,凑热闹和聊八卦显然就是某种体现。
“——真假的?段家和凤家缔结婚契了?”
“千真万确。我听神清宫的人讲的。”
“这两家不是死对头吗,这都什么事儿啊。”
“怪不得段家正事不干,天天派人来镇上收这收那,不会咱们上供的东西最后都流进凤家的口袋里头了吧?”
“还真有可能。凤家毕竟是上古先祖的后裔,段家算个啥,这回抱上了金大腿,不赶紧巴结巴结,凤家那位‘公主’一个不高兴就把段家少爷踹了他们上哪儿哭去?”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
那一桌人边笑边喝,话题很快变到别处。
徒为听完就知道不好,不等她说话,面前的桌子陡然一震,茶水在茶盅里剧烈地晃动,段修远腾一下站起来。
凤千藤倒是淡定得很,眼都不眨道:“这些凡人可不是你家养的修士。你要闹,是理亏。”
段修远一把将他手边的茶壶掀飞出去,滚烫的茶水瞬间溅湿凤千藤半侧身体,他扯起嘴角冷笑:“是,你当然无所谓了,又没骂你还捧你呢。被叫公主公主的你不觉得恶心还挺受用。”
凤千藤:“……”
他觉得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烦躁,明明自己从来没得过一次他凤家的便宜,踹了脚凳子,扭头就走了。
喧闹的铺子里因为这边的动静安静一瞬,很快便被人们抛之脑后,等到段修远彻底走远,徒为才起身来到凤千藤身旁:“那壶茶还很烫。”
凤千藤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袖子,这点沸水还伤不了他金丹之体:“无妨。”
话没完,手腕被人抓住,强行撩开了衣袖。
小姑娘皱着眉,力气还挺大,只见他衣料下,冷白的皮肤上赫然留有一片烫伤的红印,但很快就开始愈合消失。
凤千藤抬手挣了下,没挣开,也就随她看了:“我说了,没事的。”
徒为:“但我哥有点过分。”
她眉梢紧皱,好像要把他的手臂盯出一个洞。
凤千藤倒没想到这个基本没见过几面的孩子会这么关心自己:“他在气头上,也在所难免。”
徒为没吭声,放下她的袖子,一个物什忽然从里边掉出来。
那是一只蚕丝编织成的娃娃,是自己三年前送给凤千藤的饯别礼。因为成色和新的一样,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有些惊讶:“嫂嫂一直带着它吗?”
凤千藤倒不是特意随身携带的。
这玩意半个巴掌大小又不占地方,再说,把人家送的东西丢了也不大好。
仅此而已。
要不是这次回来,他都要忘记段修远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了。
想起人家刚才担心自己的模样,凤千藤暗暗挑眉,到嘴边的话停住,改口道:“这毕竟是徒为你亲手做的。”
徒为:“!”
说完他转头去招呼小二来结账,没看见女孩在自己身边嘴僵脸僵四肢还有点烫,表情更是十分复杂。
店小二很快赶来将地上收拾干净,估计认出凤千藤的身份,反过来要给他赔礼。
凤千藤付了两倍的钱给他:“不必,就当赔你们的茶壶。”
徒为这才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哥,而她哥就这样丢下她们走了,自己和这个亲哥不算熟,内心倒不如何动容,但被将来的道侣这般对待,凤千藤本人应该很不好受。哪怕她此刻看起来似乎习以为常、风轻云淡。
“嫂嫂。”她姑且出声唤道。
“徒为今年几岁了?”凤千藤却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她不明所以道:“……十三。”
“你不太像十三岁的孩子。”
“我经常被这么说。”她慢慢坐回去,抬眼问:“嫂嫂觉得我是小孩子?”
凤千藤好笑:“你不是吗?”
“我不小了。”她肃色纠正道:“嫂嫂也就比我……”掰了掰手指:“大了八岁而已。”
她想说在修真界相差一两百岁结为道侣的都有。凤千藤和自己这点岁数差距,实属算不了什么。
“是。”
可她根本不作反驳,只是平淡地、纵容孩子一样地附和了她的争辩。
徒为:“……”
吃完冰点,二人准备去找找段修远。
真雷镇地广人多,没有玉简联络,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徒为就乖乖跟在凤千藤屁股后面,心里还在计较刚才的事,没注意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差点一步撞上去。
“嫂嫂?”
凤千藤在一座寺庙前停了下来。
那是段家建在真雷镇的驻扎地,徒为要没记错,顺着这层层台阶往上,还供奉着一座段家祖先的小石像。
凡人烧香供奉的信仰会被那尊石像转化为天地灵气,供段家修士修炼。
她爹说过此物的熔炼要耗费大量灵材地宝,所以极为珍贵。除了这有一尊,也就段家的修炼场里还放着一尊。
“嫂嫂要去上香?”她看凤千藤开始往上走,跟在后面道。
凤千藤没答话,可看样子也不是去上香的。
二人迈上最后一层石阶,从宫内迎出来一少年修士,没等他作揖,凤千藤没头没尾地问:“石像,是谁弄的?”
这语气冷得出奇,和凤千藤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那修士吓了一跳。
“千藤姑娘这话是何意?”
凤千藤伸手一叩,那尊段家祖先的石像周围,一重萦绕光芒的透明屏障应声粉碎,石头从中间断裂,段家祖先的脑袋无情落地。
徒为:“……”
少年修士:“啊啊啊啊啊!!”
他手忙脚乱地想捏诀造出结界隔绝外界,可惜越慌越乱,那点蹩脚的仙诀想挪动一粒石子都难。
“凡人是看不出来,但如果来个修士,你的伪装术不就暴露了?”凤千藤散了眼脚边石像,握住剑柄道:“是你弄坏的?还是……”
“不是,误会!千藤姑娘,这是事出有因……您听我解释!”
据这修士所说,他名叫宋衍,是新上任的。
凤家和段家明争暗斗多年,一朝结亲,为表亲近,一年前互相派了自家修士前往对方的寺庙。
照宋衍的说法,凤家的修士刚来时还和他相处融洽,但没过多久就偷懒耍滑,诸事不做,自己替他擦了不止一次屁股。
最后忍无可忍大吵一架,凤家修士指着他鼻子嘲笑:“你们少爷不就是贪图我家大小姐的上古血脉吗?本事没多少,还想吃天鹅肉。小心我回去告你一状,到时候婚契作废,你看段家那两个老的怎么收拾你。”
宋衍怒极,当场和他扭打在一起,法术仙诀乱轰一通,打到后来两个人都动弹不得才算完。
“结果……我第二天照例打扫,就……”
“就发现石像坏了?”
宋衍点头:“我们打起来时分明离得不近……不知怎么就……”
可除了不小心,也没有别的解释。
修士不会闲的没事找死弄坏自家的灵气石像。
而城外有护城结界,也不会是妖兽作乱。
至于魔神,早在二十年前就陷入沉眠,魔修众元气大伤,直至今日都不曾见他们再现身。
更别说这座城镇就在段家山脚下,魔修要来也绝不可能到这里来。
“……就是这样,求千藤姑娘不要告诉少爷,不要告诉家主和夫人。”少年修士畏畏缩缩低着头。
这弄坏的不仅是象征,还有储存在其中的信仰。
宋衍犯的错,足够被投入焚烧炉——自己变成灵气来赔罪。
凤千藤若有所思,道:“那凤家修士呢?叫他出来,就说我来了。”
那修士据说事发后一直卧床不起,病得要死不活,现在被宋衍带出来倒是手脚利索了,一见她就跪地哭喊:“大小姐!大小姐您总算来了,段家的把我欺负得好惨啊。”
宋衍气急:“你瞎说什么!”
“我瞎说?不是你自己打坏了石像硬要栽赃给我?大小姐,我冤枉啊。”
砰砰砰。
这人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凤千藤冷笑:“谁负责神清宫,谁就得担责。求饶能躲得掉?”
凤家修士心中诧异,他级别低,从未跟凤家这位大小姐接触,只听说她性情温柔,实在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可是,如果大小姐亲自去跟段家解释——唔!!”
徒为基本没看清他是怎么飞出去的。
只知道凤千藤抬起修长冷白的手指,那修士就如同渺小的蚂蚁遭遇狂风席卷。
神清宫的石壁内霎时嵌入一条人形轮廓。
——血溅当场。
宋衍目瞪口呆,膝盖一软伏低在地,抖得像个筛子。
凤千藤转身踱步到他跟前:“放心,他没死。”
她的声音明明平缓温和,却让宋衍战栗不已。
“千藤姑娘饶命,千藤姑娘……”
“向我求饶,不如想想怎么把石像修好。”
宋衍泣道:“不行,并非段家血脉的灵力,没法和石像共鸣……修不好的。”
若要修好,只能让段家人知晓此事。
那他必死无疑。
“也不用让我爹娘知道,我哥不就能修好吗。”徒为道。
凤千藤挑起优美的眉毛,却是问:“徒为要放过他吗?”
她道:“我不觉得这是他的过错。”
如果宋衍没说谎,这事何至于拿命来抵。
命是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要浪费在这里。
凤千藤道:“可你阿兄不会这么想。”
大概如此。
段修远对人好也只是对自己的家人好。大道无情,修士向来没多少怜悯之心。尤其是仙门。
这种做了错事的人,没有资格活下来。
“你也想让我饶你一命吗?”凤千藤冲凤家修士道。
他的肋骨全碎了,瘫在地上像团面糊,只能挤出含糊的单音。
大概是想的意思吧。
“那此事,只有今天在这里的四个人知道。”她道:“如果我发现这件事传回了凤家……”
修士猛地发出呜呜哭声。
她笑道:“好,我暂且信你还没蠢到那地步。”
徒为不解:“嫂嫂不想让凤家知道这事吗?”
凤千藤:“准确的说,是凤家和段家都没必要知道。”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两家也许会生出嫌隙,到时候和你阿兄的婚契取消可就不好了。”
徒为:“……”
我哥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是要喜欢他?
某种冲动把这些字眼推到唇舌间,咀嚼几秒,咽了下去。
“不过怎么办呢。”凤千藤摸着下巴看地上的石像:“修不好的话,用我的仙诀暂时……”
“嫂嫂。”徒为抓住她的衣角:“我可以试试。”
“你?”凤千藤道:“你的确是段家血脉,可我听说……”
“对,我的确没有灵力,但我很想修炼,更想帮上嫂嫂的忙。”
她抬头,是一个乖巧的姿态。
“……你可以教教我吗?”